釀影評｜普世真理之旅：《尋找約翰柯川》

文／但唐謨

爵士樂是個秘密世界。唱片行裡永遠有一個爵士樂專區，儘管逛的人不多；你身邊永遠有至少一個愛死爵士樂的朋友，但是你不很了解那綿延無休的音符為何會像嗑藥般讓他們如此沉迷。唱片行爵士專區有很大一塊都是「很老」的爵士樂手作品，彷彿音樂長河裡有一個黃金時代，永遠停留在那，讓每個世代的爵士樂迷反覆一聽再聽……美國爵士音樂家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就屬於那黃金時代。二戰之後，比較「白」的 Big Band 式微，開啟了現代爵士的紀元。那黃金時代的爵士音樂家，幾乎都是黑人樂手，而且幾乎都演奏管樂器，例如：Miles Davis、Thelonius Monk、McCoy Tynor、Charlie Parker、Sonny Rollins 等等，這些人物，都被引述在《尋找約翰柯川》（Chasing Trane: The John Coltrane Documentary）這部紀錄片當中。

這部電影除了紀錄約翰．柯川的音樂生命，也回顧了爵士樂歷史中最活力旺盛的一個世代。早在 1950 年代搖滾樂被發明出來之前，爵士樂就是最酷的音樂了。這部片的時間從 1957 年開始，31 歲的人父的約翰．柯川在 Miles Davis 的樂團吹薩克斯風，但是因為嗑藥喝酒無法控制而被開除……然後敘事回到他在北卡洛萊納州的青春期，環繞在宗教的童年生活，以及當時的種族隔離政策。美的音樂，正是黑人對抗悲苦的利器。種族壓抑的成長奠定了柯川的音樂理念：一種從黑人的血脈中生長出來的樂聲，黑人的感情，哀怨或吶喊，都寄情於這份「黑人音樂」當中。

吸毒／戒毒，或許是約翰．柯川最不可思議的生命經驗。藝術家紀錄片／傳記電影最喜歡超誇張地描繪／消費嗑藥實況，彷彿每個搖滾歌手都會嗑藥嗑到 27 歲然後掛掉，很受不了。藥物確實會帶來音樂的啟發與靈感，然而在柯川的音樂生命中，藥物是一段不可抹去且彌足珍貴的生命經驗。1957 年他因為嗑海洛英被 Mile Davis 開除後並沒有消沈，反而選擇了用「冷火雞」（cold turkey）法戒毒。冷火雞是一種過程極為辛苦但迅速的戒毒過程（〈Cold Turkey〉也是約翰．藍儂的一首歌名）。戒毒後的柯川彷彿浴火重生，從「毒蟲」變成了藝術家，也開啟了他對於哲學人道的思考。而那段嗑藥的歷史並非虛度光陰，藥物也是他的養分，進而讓他成為一個思想家。1959 年他重回 Miles Davis 樂團創作音樂，進一步成立自己的樂團，把爵士樂進行創新及實驗，開創了群體即興式的「自由爵士」（free jazz），以及以原創的個人風格改編音樂劇《真善美》的歌曲〈My Favorite Thing〉，締造了他音樂生涯的一個高峰。

約翰．柯川畢生追尋「普世的真理」（universal truth），這份追尋就像一個旅程，伴隨著他的薩克斯風，同時也是音樂的內涵。這部片回顧了他對於 1963 年阿拉巴馬州種族暴力爆炸事件的哀悼，而他把這份哀悼寫成了〈Alabama〉一曲；也回顧了他在 1966 年造訪長崎表演時，對於這歷史上最悲痛慘烈的城市所賦予的悲憫。

《尋找約翰柯川》以家庭錄影帶，訪談，大量的圖片拼貼，以及丹佐．華盛頓的聲音代言，呈現約翰．柯川短短 10 年間的音樂歷程。雖然都是在「講古」，但是整部電影的節奏卻非常「年輕」。片中的音樂剪輯，好像我們看到某個以爵士樂為背景的電影片頭音樂，在一種熟練流暢的影像敘事中，音樂，變成了推動這股敘事的潤滑。他的音樂，一方面是電影中較嚴肅的主題；在另一方面，音樂彷彿擔任了敘事過程中的「配樂」。即使不懂約翰．柯川的人（如我），也可以在渾然天成的影音語法下，順利進入柯川源遠流長的音樂世界。

導演約翰．夏恩菲德（John Scheinfeld）的作品，台灣觀眾較熟悉的應該是描寫美國政府對約翰．藍儂做過一堆惡行的紀錄片《美國和約翰藍儂》（The U.S. vs. John Lennon）。他的音樂紀錄創作，多半呈現過去的歷史，主角多已辭世。但是他擅長掌握主人翁音樂歷史上最刺激最衝擊的點，讓歷史活躍起來。而在《尋找約翰柯川》中，我們看到導演對柯川的一份崇拜仰慕，反映在他對柯川個人生命史的呈現當中。

大學時代曾經和社團同學一起聽約翰．柯川，但是總無法進入；這部《尋找約翰柯川》或許可以當作一個約翰．柯川的新手指南，讓我再度入門神秘的爵士音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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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謨，影評，自由寫作，著有《約會不看電影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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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劇照：翻面映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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