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橙（柳丁）

在台灣俗稱「柳丁」的柳橙（Citrus × sinensis），是小時宴客最後水果盤的記憶。一盤黃澄澄切好的柳丁，拿起一片順著皮與肉（其實是內果皮膨大的腺毛）的交界剝開便可取下整片果肉，放在嘴裡咀嚼，那甜多於酸的滋味，為宴客的一桌大魚大肉給了一個清新可喜的註腳。有時主人太熱情，到了最後的兩三道菜客人往往已經無力再食，這時主人便會每桌發幾個塑膠袋，讓客人把想吃的東西用塑膠袋裝回家！我往往對炸物沒多少興趣，反而是甜中帶酸的柳丁，是最讓我想帶回家的「菜尾」。

後來街頭巷尾開始出現了販賣榨柳丁汁的機器。往往在水果攤或超市一角擺上一台，便開始販賣起現榨柳丁汁來：一顆顆柳丁落下、切半、壓榨，果汁就從機器的一頭汨汨流出了。近年甚至出現了投幣式的現榨柳丁汁販賣機[1]！儘管醫師們諄諄告誡，台灣水果太甜，現榨果汁往往一杯就超過一天需要攝取的糖份的量[2]，但很少有人能抗拒果汁甜蜜的滋味，所以果汁機前總有人在排隊等待著。

台灣最常見的柳丁應該是1930年由廣東引進的柳橙，因為果頂有明顯圓形印環（「蓋章」）又俗稱「印子柑」[3]。與柳丁同樣屬於甜橙類的還有晚侖夏橙、紅江橙、臍橙、無酸橙與血橙五種。其中除晚侖夏橙是每年的三〜四月成熟、無酸橙稍早熟但可在十月果皮尚綠時先採收外，其餘四種都是在十二月左右成熟（無酸橙最適合的採收時間還是在十二月），成為台灣秋冬重要的水果之一。由於柑橘類水果耐儲藏，往往一上市一直到隔年三、四月都還可以吃到，也是學生時代住宿舍最常購買的水果。還記得大學時代買一袋柳丁吃一週，飯後拿起水果刀來削皮，女孩子茶餘飯後還比賽起誰能削出一整條的柳丁皮都不會斷！

許多柑橘類果樹都發源於中國。《尚書‧夏書‧禹貢》中有「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貢。」，說明了從西元前八～五世紀開始即有柑橘類的栽培。而《呂氏春秋》：「果中美者，江浦之橘，雲夢之柚。」[4]與《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蜀、漢、江陵千樹橘」更進一步說明到西元前二世紀時，柑橘類的果樹栽培已有相當規模。至於「橙」則首見於西漢司馬相如（179-117 B.C.）的《子虛賦》：「黃甘橙楱，枇杷橪柿」。根據研究，橙應該是柚子與橘子（Citrus reticulata）的雜交種[5]，最初的品系應該是酸橙，在華南產生變異（時間不可考）成為甜橙[6]。甜橙在十四、五世紀時傳入歐洲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北非與土耳其等地[7]，歷經選種與自然變異，產生晚侖甜橙、臍橙、無酸橙、血橙等品系，再引入台灣。其中晚侖甜橙因風土適應性強、產量高，是目前世界上栽培面積及生産量最多之甜橙品系，每年三月中旬開花、一年後成熟，台灣在1954年引進，目前以台東栽培較多，在關山被稱為「香丁」並在全省販售。小時候聽過一種柳橙稱為「瓦侖西亞」，大約就是它吧？

臍橙是大約在1810-1820年時位於巴西的Bahia地區，有一棵Selecta品系的橙樹發生了點突變導致了臍橙特殊的「複果」（果頂內著生另一小果）現象[8]，因為看起來像凸肚臍的樣子，所以英文名稱就被稱為臍橙（navel orange）。在日治時代於台東即有少量種植，但因為不易照顧所以較少見到。我第一次吃臍橙是在美國，第一印象就讓我對它驚為天人，後來才知道在美國的主要產地在加州。但回到台灣後反而不常見，曾在花蓮遇到台東上來的果農販賣自產自銷的臍橙，提到容易被天牛寄生等問題，打算放棄；後來再也沒有遇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真的放棄了？但根據農委會的資料，目前臍橙的生產已克服許多技術問題，除台東成功外，在南投水里與台中東勢也有種植，除原有之老品系「華盛頓臍橙」，也引進了日本系的「白柳臍橙」與「吉田臍橙」。臍橙因複果的突變，使它的花粉具不稔性（沒有種子）；但如果園內另有其他品系的柳橙，則會有少量種子出現。在國外曾聽友人說，臍橙的「肚臍」那個小果美味不輸給果實本身，嘗試了一下果然真的是人間美味；不知道在台灣的朋友是否知道這個秘密呢？

無酸橙據說是由普通甜橙突變而來，在台灣引進的品系可能有因果皮凹凸不平被暱稱為「地圖橙」、來自埃及的「Succari」品系；與來自巴西的「Lima」品系。「Lima」品系目前為巴西最重要的無酸橙品系，佔總種植量的十分之一[9]。無酸橙因含酸量特低，極受到怕酸的人的歡迎，也稱為「阿婆橙」或「糖橙」（sugar orange），據說在台灣嗜嚼檳榔的紅唇族也特別怕酸，在柳橙的選擇上也特別中意無酸橙。

血橙就是俗稱的「紅肉柳丁」，含酸量與無酸橙差不多，因果肉呈血紅色所以稱為血橙。血橙果肉的紅色其實是來自於花青素（anthocyanin），與葡萄柚的紅色來自類胡蘿蔔素（carotene、lycopene）不同；最近這幾年養生風興起，連帶讓血橙也跟著竄紅，其實也只是多了些花青素而已。我曾吃過「紅肉柳丁」，的確是很甜。過去曾以為血橙原產於地中海地區，但近年的研究已確定與其他柳橙一樣，都是由中國在十四、五世紀傳過去的。

台灣2017年生產將近十五萬四千公噸的柳橙與1,308公噸的晚侖甜橙；柳橙以雲林最多，占將近四成；其次是台南市的三成三以及嘉義縣一成五。至於晚侖甜橙則集中於花東，台東占九成一、其餘為花蓮生產[10]。

除了晚侖夏橙、臍橙、無酸橙與血橙等「歸國學人」之外，柳橙又在二十世紀初、中葉與紅桔發生產生嵌合變異種的「紅江橙」（又稱改良橙），在1950年代於福建漳浦發現。紅江橙在同一株果樹上出現橙紅（約佔六、七成）、紅黃或淺黃似柳橙三種果肉的果實，非常有趣。

柳橙在中國是相當普遍的水果，當然在詩詞中也不少見；如李白《贈徐安宜》：「青橙拂戶牖，白水流園池。」、杜甫《遣意二首》：「衰年催釀黍，細雨更移橙。」、張籍《送閩僧》：「溪寺黃橙熟，沙田紫芋肥。」皎然《郭北尋徐主簿別業》：「竹花冬更發，橙實晚仍垂。」不過最為膾炙人口的大概就屬北宋周邦彥（1056－1121）的《少年遊》：

據說這首詞是在描寫宋徽宗（1082－1135）與名妓李師師在妓院中相會的場景，當時周邦彥恰巧在跟李師師約會，不料宋徽宗忽然來臨，一時慌急只好躲在床底下。等宋徽宗離去，周邦彥才得以脫身，便寫了這首詞。

孰料李師師竟一時不慎在宋徽宗前面唱出了這首詞，惹得宋徽宗不快，導致周邦彥被逐出京城；但後來又是李師師在皇帝前面唱了周邦彥的《蘭陵王》，讓宋徽宗改變心意召回周邦彥。這故事第一次出現是在宋理宗（1205－1264）年間張端義的《貴耳集》[11]中，到底是不是真的呢？宋徽宗比周邦彥少了二十六歲，李師師生卒年不詳，但若宋徽宗當時的確與李師師交往，李師師的年紀應該不會跟宋徽宗差太多；或許周邦彥的詞只是純粹在描寫他在妓院裡看（聽）到的風光，根本與宋徽宗、李師師無關吧！不過從這首詞裡面也可以看到，吃柳橙加鹽至少從北宋末年就開始了，據說這樣吃有止咳化痰的效果，不知道是否有中醫的學理根據呢？

[1] 2015/10/27。柳橙汁販賣機 現榨30秒喝原味－民視新聞。（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nIwF92KF9c）

[2] 2015/10/20.水果糖分這樣算！糖友1天別超過2份。聯合新聞網。（https://health.udn.com/health/story/5974/1260520）

[3] 農業知識入口網。甜橙類。柳橙。（http://bit.ly/2Dn2Bko）

[4] 《呂氏春秋‧孝行覽‧本味》

[5] Wu, Guohong Albert; Terol, Javier; Ibanez, Victoria; López-García, Antonio; Pérez-Román, Estela; Borredá, Carles; Domingo, Concha; Tadeo, Francisco R; Carbonell-Caballero, Jose; Alonso, Roberto; Curk, Franck; Du, Dongliang; Ollitrault, Patrick; Roose, Mikeal L. Roose; Dopazo, Joaquin; Gmitter Jr, Frederick G.; Rokhsar, Daniel; Talon, Manuel (2018). Genomics of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Citrus. Nature. 554: 311–316. doi:10.1038/nature25447

[6] G Albert Wu; et al. Sequencing of diverse mandarin, pomelo and orange genomes reveals complex history of admixture during citrus domestication. Nature Biotechnology. 32: 656–662. doi:10.1038/nbt.2906. PMC 4113729

[7] 彭世獎。2012。中國作物栽培簡史。中國農業出版社。ISBN 9787109169258.p. 163。

[8] Staff of the Citrus Experiment Station, College of Natural and Agricultural Sciences (1910–2011). Sweet Oranges and Their Hybrids. Citrus Variety Collec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Riverside).

[9] Staff of the Citrus Experiment Station, College of Natural and Agricultural Sciences (1910–2011). Sweet Oranges and Their Hybrids. Acidless oranges. Lima acidless sweet orange. Citrus Variety Collec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Riverside).

[10]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農業統計資料查詢。農產品生產量值統計。（https://goo.gl/5Tem2C）

[11] 張端義。貴耳集‧卷下。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https://ctext.org/wiki.pl?if=gb&chapter=74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