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回到會場正想與其他人分享剛才的奇遇,可惜沒見到亞德,正好父親威尼爾與雷爾契公爵攔住。她下意識把那只羽毛攢在手中藏起。
「斐斯特蕾雅,妳回來得正好。我為妳介紹,這位是——」
陌生的青年報上自己的姓名,稱讚她的美貌。
詩歌般的讚揚無趣至極,加上那赫赫有名的家姓,紫晶立刻對他心生戒備。
紫晶還未從夢境般的相會脫離,之前見過了神族的最高標準由希、位於魔族頂端的魔王陛下徹.曼德沙,除此之外,還有父親威尼爾與親生哥哥當標準,這幾個未婚夫候選人怎麼看都提不起興趣。即便如此,她還是必須保持笑容。
「我是斐斯特蕾雅。」
青年帶著和煦笑容親吻她的手背,「我喜歡您的聲音。」
紫晶笑臉僵硬,近乎敷衍地說了謝謝。兩人單獨相處,對方似乎試著碰觸她的肩膀、背部與腰,不只是親切,似乎帶著某種暗示。容貌、家世確實無法跟神族頂點匹敵,至少也算過得去。可是,稍稍稍微深入交談,性格庸俗諂媚在言談間表露無遺。
紫晶心生不快:「我知道我很漂亮,大家都這麼說。能談點皮相之外的東西嗎?好比說,你們領地的經營或者魔法理論。」
「那可能稍微有點困難。像妳這樣漂亮的公主,不需要為俗世的事物煩憂,您真正需要的是合格的保護者。」青年溫和地說道,「我有這個榮幸站在妳身側嗎?」
最重要的是——不自覺對這位年幼漂亮的女王候選人,透出傲慢與輕視。
紫晶「啪」地用扇子隔開他的碰觸。她眼角微彎,聲音卻不帶笑意:「如果沒有我的允許,請不要擅自碰我。」公主殿下下巴微揚,近乎傲慢地冷笑著青年「您可知道,聖法提加的王座上即使放著玫瑰,也是帶刺。」
青年一愣。「……看來殿下跟傳聞中不大一樣。」
「任性、愚昧但是漂亮?」紫晶笑著接下去,只見對方神情一愣,沒料到她如此直接。紫晶笑道:「你可以下去了,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前面幾次,還算是一般地挑揀,可是隨著次數增加,雷爾契公爵面子有些掛不住了。
他在休息的空檔開口:「不愧是我們神族唯一的公主殿下,眼光還挺高。」
「畢竟是婚姻大事,謹慎一點總是不嫌多。」威尼爾緩頰道。
「斐斯特蕾雅,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妳總是用提不起興趣這種藉口,別怪我對妳不客氣了。」
紫晶豁然抬頭,見過上次公爵對父親的態度之後,怎麼看都覺得看他不順眼。她忍耐著聽他指點了幾分鐘,還是壓不住心中怒火,低聲道:「連希尼斯陛下都不曾催促過我。」
雷爾契公爵果然停下來,笑笑地看著她。「難道妳真心覺得,自己不可取代嗎?」
他們兩人之間流著相同的血,紫晶卻在他的注視中看見了敵意,她有些錯愕,微微瞪大眼睛。
「公爵大人,我不懂您的意思。可以請您說得更清楚一些嗎?」
「……斐斯特蕾雅.拉斯奇,妳太看得起自己了。」雷爾契公爵依舊笑容可掬,那雙帶著皺紋的手輕撫她的臉頰,沿著脖子往下劃,接著覆上纖細的脖頸。年邁的公爵神色微黯,低沉的聲音由如來自深淵。「斐斯特蕾雅,親愛的公主殿下,我的耐心有限。」
「好的,」紫晶乖順地說,學著公爵做出客氣的笑容。「我可以認為,您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要取代希尼斯陛下嗎?」
「不,」雷爾契公爵和藹可親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是希望您能能夠潔身自愛,做出正確的選擇,千萬別像你的母親那樣讓神族蒙羞。」
紫晶沒有回答,可公爵卻很有談興:「我曾經覺得,聖法提加沒能讓水之都的那一位入主實在可惜。可是,現在卻感到很慶幸。」
「為什麼?」
「我們聖法提加的神族有著悠久的傳統,而水之都是只有四千多年歷史的分支。他們固然受到水神的祝福,只可惜,消亡的神給予的祝福也是詛咒。妳見過亞瑟吧?他那樣溫和端正的神族紳士,卻被魔族的女子吸引。」雷爾契公爵說道,輕撫著下巴的鬍鬚,「斐斯特蕾雅,水神族的開放同時也是詛咒。我們必須堅守傳統的價值,將聖法提加的精神傳承下去。」
「……母親讓神族蒙羞了嗎?」
雷爾契公爵「哈」地笑出來,「這個問題妳該問問威尼爾,看他怎麼評價那位公主殿下。人們都道那位公主殿下是神族之花,是東方的聖女,卻不知道她對深愛自己的男人是何等殘酷。」
「她做了什麼?」
「哦,妳不知道?難怪妳對那個混血的雜種還是這種態度。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理解,而且妳的良善值得讚許。遺憾的是,做為長輩,我必須告訴妳事情的真相。妳可能覺得威尼爾老是跟其他女人廝混,可是,在我看來,他還是太善良了。即使伊芙蕾希雅.拉斯奇對他如此殘酷,他仍不願妳面前批評她。不過沒關係,他不願意開口,就由我來。」
「……祖父。」威尼爾忍不住開口。
「威尼爾,你看到剛才斐斯特蕾雅的反應了。她很聰明,可以明辨善惡。」
雷爾契公爵握住紫晶的手,帶著她在椅子坐下。「人們詳知的故事從十六年前的武鬥祭開始,可是,我要講述的是妳的父母小時候的過往。他們小時候就是玩伴,一起學習長大,是非常親近的朋友。只可惜,事情卻不會這麼順利。伊芙蕾希雅十歲時第一次離開王宮前往水之都,在那裡遇見了墮天使的後裔。」
「墮天使?」
「妳不知道也很自然,他們背棄神族,所以被天使族捨棄了。」雷爾契公爵放緩了語調,這樣的口吻跟他的哥哥希尼斯聽起來有些類似。「很久以前,天使族跟神族一樣有兩個分支。其中之一就是花天使,另一族則是信仰風的天使,在兩千年前的戰爭中,風之子背棄神選擇魔族,從樂園被流放。他們的後代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其中有一部分在水之都定居。」
「墮天使……是黑色翅膀嗎?」
「不是,雖然他們背棄了神,慈愛的光明女神卻未曾拋棄他們。」雷爾契公爵說,「回到伊芙蕾希雅的事情吧。她在水之都遇見了弱小的墮天使,堅持把他帶在身邊當隨侍。妳之前見過天使的結界公主吧?即使出身民間,天使族天生就是有我們比不上的那種……脆弱,惹人憐愛的貌美。如果是女孩,那也就罷了,可那是個少年。」
「男性?」
紫晶突然理解了。
剛才見過的少年,多半是墮天使。如果他是天使族的王族,應該跟百合女王一同現身,選擇那種地方搭話,就是因為他們不見天日。
若說是為復仇……紫晶回想起少年遞給他的茶,那是上好的雪櫻。相較復仇,安撫的意思更甚。
「那之後,伊芙蕾希雅就變了。她把墮天使當成弟弟照顧,甚至好幾次為了那個東西跟威尼爾吵架。說起來,伊芙蕾希雅是怎麼喊他的?」
「小克。」威尼爾輕聲說。
「哦,對,就是這名字。那小子跟著伊芙蕾希雅去了武鬥祭,不但不阻止她跟龍.曼德沙私會,甚至還幫忙掩蓋。我就說墮天使不安好心,看他那樣貌,就是引誘了伊芙蕾希雅墮落,是為了復仇。可憐伊芙蕾希雅,明明那麼善良漂亮,卻被自己養在身邊的狗害死。」雷爾契公爵狀似可惜地嘆息,「斐斯特蕾雅,妳可千萬不要走上跟母親一樣的路。即使一時迷茫也無妨,斐斯特蕾雅,現在還來得及。妳得相信正確的人,挑選適合的盟友,才能夠帶領聖法提加走回正途。明白嗎?」
「明白。」紫晶說道。
可她心裡想的卻是,你所說的正途跟我認定的不同,又怎能確定你所看的正道才是正確的?假設風之子與神族交惡,母親之所以收留風之子也可能是為了政治考量。
聖法提加將天使視為次等人民,對於被蔑視的風之子更不會有好臉色。只有將他帶在身邊,才能夠好好保護他。這以說是是母親的墮落,也可能是她未完成的意志,更甚者也許兩者兼是。
——看在曾祖父的眼中,哥哥亞德的存在是墮落也是罪惡。可是,他已經行將就木,如今仍打算將陳腐的思想嵌入新的世代中,這是何等傲慢。
她突然覺得有些頭昏,扶著額頭。
「雖然這手段稍微有點強硬,可是,還請妳諒解。為了神族的未來,請妳把神聖紫水晶交出來。」雷爾契公爵遺憾地輕拍紫晶的肩膀。
失去意識前,紫晶突然覺得很可笑。被流放的墮天使給了她安神的雪櫻,可父親與曾祖父卻想著要她的神聖紫水晶,甚至覬覦屬於她的王座。
她下意識去看威尼爾,只見父親眉頭深鎖,一臉永別般的哀戚。
「斐斯特蕾雅,妳暫時休息一下。等到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去接妳。」
「喀」一聲,聽見了神聖紫水晶的金屬被解下來的響聲。
稍微冰冷的手覆上她的眼皮,眼前只見一片黑暗。
……
……
由希的房門在兩個小時之後被敲開,來人是退位的水王亞瑟。亞瑟與由希都是淺藍色頭髮,五官輪廓也有些相似。相較於嚴肅正經的姐姐與尖銳有距離感的兒子,這位水之都退位的國王陛下態度氣質非常和煦溫柔。
此時,那張含笑的臉卻憂心忡忡。「亞德殿下、葛妮加小姐,兩位也在,真是太好了。你們見過斐斯特蕾雅公主嗎?」
「跳過開場舞之後,就沒見過她。怎麼回事?」
亞瑟重重嘆息:「到處都找不到斐斯特蕾雅公主,雷爾契公爵大發雷霆,說要搜查魔王陛下的寢室,現在鬧得很大。」
「……看來我們的藥草學教室得暫緩。我等等會帶亞德過去,請您轉告希尼斯陛下不要擔心。」
亞瑟道:「別做得太明顯。」
「我知道,我現在代表水之都,不會出頭。」由希目送父親離開,聽見他壓低聲音說:「我們運氣很好。」
「什麼意思?」
「雷爾契家族想要破壞神族跟魔族的同盟。這回斐斯特蕾雅公主失蹤,多半跟他們有關。」由希頓了頓,「尤爾,你知道神聖紫水晶在哪裡嗎?」
滿手藥汁的精靈大祭司點點頭,「距離不遠,還在聖法提加。會不會其實在哪裡睡著了?」
由希短暫思索後,開始發號施令,「如果是這樣就好了。萬一不是的話,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還好父親先過來了,應該還有些緩衝時間。琉璃,你跟尤爾一起幫我完成接下來的藥劑。」
琉璃點點頭,「……好的。但是,我不跟亞德待在一起沒問題嗎?」
「沒關係。亞德,我先帶你去我父親那裡,儘量拖時間,等我跟希尼斯陛下過去。還有,千萬不要單獨行動。知道嗎?」
亞德本來還想幫忙找人,看由希表情嚴肅,頓時住了口。「好的。」
「尤爾,斐斯特蕾雅公主在哪個方向?」
「用說的太麻煩了,給你。」尤爾隨手抓了片藥草,注入魔力後遞給由希。「別太亂來。」
「我只打算看看,非到極限我不會自己動手。」
尤爾沉默片刻,才很勉強地說了句「路上小心。」
……
……
由希領著亞德跟亞瑟會合,兩人匆匆趕回會場時,氣急敗壞的雷爾契公爵正朝著魔王陛下咆哮。
「徹.曼德沙,你們奪走了四個繼承人還不夠嗎?快把紫晶交出來。」
魔王徹.曼德沙舒適地坐在沙發椅上,悠哉地啜著紅酒。星澄聽了好半天,聽他從徹罵到龍在嘲諷了亞德,有點坐不住了,卻被徹制住。
「這樣聽下來,雷爾契家族似乎有意與魔族宣戰。」
饒是雷爾契公爵也不禁愣住。「……什麼?」
「這裡是聖法提加,你大可以組織一組證人,指證虛構的故事。即使我從頭到尾不曾離開過宴會會場,你也會隨意指稱我的下屬,對嗎?」
亞瑟道:「雷爾契公爵,魔王陛下確實一直都在,這點我可以作證。」
「即使亞瑟作證,也不代表——」
徹接下去:「也不能代表魔族全員的清白,對嗎?如果是希尼斯,我還願意跟他多說幾句話,畢竟,他的人品有目共睹。有鑑於雷爾契家族對魔族的偏見,我不打算多費唇舌。」
「好啊!照你的說法,所有的證人都是汙衊?太可笑了!」
「既然您這麼堅持,那我們就先來講道理吧。首先,為什麼我非得在這樣的場合綁架斐斯特蕾雅公主?只要我願意,隨時能夠進聖法提加。」徹頓了頓,「當然也能夠隨時拜訪您的寢室。」
雷爾契公爵臉色蒼白。「你在威脅我?」
「拔刀之前,這些都只是友好的說明。我們的實力差距有目共睹,若非如此,你們神族又何必喊我滄雨的惡靈?」
雷爾契公爵「啪」地拍桌,「區區小輩,竟敢如此傲慢!」
「看在亞德的份上,我可以暫時忍受你的無禮。」徹態度從容,甚至帶了點親切的無可奈何,「即使神王陛下暫時報恙,聖法提加也不是您管事。您無權代表聖法提加發言。」
「徹.曼德沙,你——」
「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這當成神族的宣戰布告。」
魔王陛下把手按在腰際。宴會上,他雖然不配劍,可隨時都能召來專用的魔劍。
徹.曼德沙即位時才百歲餘,曾經因為特別弱小被稱做玻璃娃娃。而今,他能夠自在出入五界的王宮,即使是拉娜也對他無可奈何。
與年老體衰的神王正好相反,現在正值壯年。
亞德看見幽微的黑暗悄悄地凝聚,纏繞著徹的右手,像是把無形的刀刃。以徹為中心,黑色的魔力猶如浪潮般擴散開,散發不祥的氣息。
稍稍碰觸到魔力的周邊,猶如被兇猛的鷹爪揪住心臟,幾乎喘不過氣。
驕傲如雷爾契公爵,也忍不住退了半步,額頭上滿是冷汗。
他有實力制霸五界,卻對領導五界興致缺缺,安靜地蟄伏於西方,像只冬眠的蛇。
「我之所以留你一命,是基於我對希尼斯陛下與拉娜陛下的尊敬,而不是因為我做不到。」徹輕柔地笑了,「雷爾契公爵,不要逼我動手。」
魔王陛下幾乎被黑霧吞沒,神色冰冷至極,以看螻蟻般的視線看著雷爾契公爵。
亞德不自覺退了一步。
身邊的亞瑟卻開口了:「徹!」
徹稍稍收斂了周身的魔力,他甩手收斂魔力與劍,帶著笑容望著亞德。「別擔心,斐斯特蕾雅不會有事。」
「真的嗎?」
徹卻不回答,直勾勾地盯著雷爾契公爵。「我會為她祈禱。」
……
……
另一方面,由希帶著尤爾給的草藥尋找神聖紫水晶。雖然離開了宴會的喧鬧,可仍未離開皇宮半步。最後,由希居然就繞到了威尼爾的門前。
——果然在這裡嗎?
正猶豫是否該破門而入,門卻推開了,諾雅正微笑地看著他。
「晚安,由希。找威尼爾的話,他暫時不在。」
「妳是……」由希先是一愣,接著才瞪大眼睛:「妳就是威尼爾的雷爾契夫人?」
「是的,很高興你認出我了。這時候你不是應該還在宴會,怎麼會跑來這裡?」諾雅說著突然收斂起笑容,望向宴會的方向。「這股魔力……由希,宴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斐斯特蕾雅公主失蹤了,雷爾契公爵正在跟魔王陛下對質。」
「哦,果然開始了。」諾雅「呵」地冷笑,「無妨!不論神族有什麼打算,父親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就陪神族演這場鬧劇吧。不過……這回你還是打算看著嗎?」
「不,我打算站在亞德那裡。」
「是嗎?那我們可算是同伴了。可惜我暫時不能離開這裡,但我偷偷告訴你答案。雖然神聖紫水晶確實在這屋內,可是斐斯特蕾雅不在這裡。」
由希一愣。「神聖紫水晶是特殊的魔導具,用一般的方法沒辦法脫下來。該不會……」
「雷爾契公爵確實有這打算,但是,威尼爾沒有動手。」
由希沉默了數秒。「威尼爾有勝算嗎?」
「當然。他雖然能力不如伊芙蕾西雅,但在神族中也是佼佼者,不會那麼容易就死了。你在擔心什麼?」
「總覺得有點不安。」由希道,「七騎士的魔導具屬於高階魔導具,不但會認主,雖然還是能夠穿脫,但是需要繁複的手法。若目的是製造混亂並暫時拘禁她,只需要給他戴上限制魔力的手環就好。到底是怎麼脫下來的?」
諾雅聳聳肩。「不知道,這很重要嗎?我知道你很熱衷研究,但是,與其考慮答案,不如想辦法把雷爾契公爵抓來盤問不是更簡單嗎?」
「他是公爵,我不可能那麼做。」
諾雅笑道:「是嗎?說不定有機會呢。」
由希又問了諾雅幾個問題,臉色沉了下去。
威尼爾確實帶著神聖紫水晶回房間,讓諾雅保管。他只用了半小時,就完成帶走紫晶並且取下神聖紫水晶的任務。
即便是由希,想取下認主的秘寶,也得花上數小時研究魔法陣,再花一小時破解。
五界之沒幾個比由希還優秀的魔法師,但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取下魔導具。除了由希與尤爾之外,確實有個人能夠能夠輕易奪取認主的藍月祕寶……
由希有股不祥的預感。
——模糊的猜想在腦中浮現。
也難怪尤爾會那麼為難。因為,這件事情恐怕比想像中還要複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