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看展隨筆,就是將看過的東西記錄下來,然後整理看展時候想到的、坐捷運的時候想到的、回到家後才想到的、上網看評論想到的、看著因為疫情而有的直播座談會所想到的等,串在一起。不是藝術評論,只是類似於日記的心得寫作。
覺得最有趣的作品是有關騎樓的〈無以為家〉以及有關印尼的〈印尼雜貨店在台灣〉,兩個作品都同時在述說著硬體設施下因為政策、歷史推移的影響後,所產生出超越原本硬體所被賦予的功能性,這些超越的功能性也夾雜著各種文化與精神,開展出一種「複合式」或稱作跨領域的存在。
臺灣的騎樓空間為因應臺灣炎熱多雨的天氣而發展出來,經由清代政策的推廣與日治時代的法令規定後,成為了臺灣特有的建築景觀,不僅提供行人遮風蔽雨的行走空間,也是店舖空間的延伸,形成的公領域與私領域交雜共處的特殊樣態。
洪譽豪,〈無以為家〉,三頻道錄像,2020年(圖片來源:台北當代藝術館)
對於騎樓的名稱由來,有個有趣的說法是:建築物一樓臨近街道的部分建成行人走廊,走廊上方則為二樓的樓層,猶如二樓「騎」在一樓之上,故稱為「騎樓」(另有亭仔腳、五腳砌的說法)。
騎樓是種伴隨殖民移入的混種建築,隨著地區發展而形成空間雜交的場域。18世紀下半葉,英國人在印度深感氣候炎熱,於是在住宅前增加外廊遮擋陽光,形成較涼爽的環境,英國人稱此為廊房(langfang),而這樣的做法很快的就被效仿。其後隨著英軍殖民勢力的擴大,流傳到了亞洲各個國家,其中包括了中國。而騎樓在建築的部位中,因為開放性及其所在位置的緣故,故產生了空間權力上的混沌,私人的建築空間供行人走動、攤販設攤,進而造就了另具特色的景觀。
因應越來越多散居臺灣各地印尼移工和新住民的需求,城市及鄉間興起許多印尼雜貨店,這些總位於不起眼角落的商店不僅提供了印尼獨有和清真認證的食材、香料等商品,也是當地印尼朋友聚會甚至進行宗教儀式的地方,這些雜貨店超越了商業交易行為的場所功能,成為了離鄉背井者維繫情感及延續文化傳統的聚集地。
唐唐發 + FIDATI (PINDY WINDY),〈印尼雜貨店在台灣〉,空間裝置,尺寸依空間而定,2020年(圖片來源:台北當代藝術館)
超越商業行為的印尼雜貨店我沒經歷過,但是台灣在地的雜貨店或許也有這樣的狀況。以我外婆家曾經的雜貨店為例,雜貨店不像連鎖便利商店一樣,沒有辦法靠品牌來支撐,他靠的比較多是鄉親鄰里的關照;而雜貨店也不會有大數據統計作依據來調整進貨的狀況,它的數據很小,小到一個鄰里就是一切上貨的依據。比如想喝「保力達套莎莎亞」的人多,那就進這個,我外婆家就是這樣。
而且大家要喝,就一定要休息的時候在這邊喝,然後一邊閒聊著最近生活、工作的事情,大概類似「星巴克」的標語之一:「我不在辦公室,就在星巴克;我不在星巴克,就在去星巴克的路上。」
我不在工地,就在雜貨店;我不在雜貨店,就在去雜貨店的路上。
回到〈印尼雜貨店在台灣〉這件作品,它就類似像雜貨店一樣的存在,販售的不僅是商品,而是夾雜著在臺印尼人所帶來與家鄉、家人連結的物品,這些物品超越了消費商品的價值,成為乘載情感與生活文化習慣的物件。
〈無以為家〉與〈印尼雜貨店在台灣〉這兩件作品分別因為時代的推移、全球化的高速移動而產生的建築變異,提供了另一種對城市的想像;而這種想像有時候會被拿來當作辨識在地文化特色的方法,又或者成為重新影響其文化自身的存在。
展場真的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起來是個民宅、華廈,裡頭竟然有個藝術空間,花了一些時間在找。在展場的動線設計上,從進門藉由一張地震的照片,帶出視覺與記憶的經驗,接著進到再現的地裂場景中,最後來到了擺著一幅看起來像星叢圖、地圖或是植物圖鑑的小空間。
一連貫、清楚的可以感覺到藝術家試圖從點的切入到再現場景的重新體驗與最後綜整回應出某種感受到的感覺。有趣的地方是,在裂縫之處一直傳來一股風與外國人的對話,好像有人住在下面,呼應著論述中,作者的生命經驗與感知。
之後讀評論發現,藉由聲音及再現場景中的裂縫,以這兩個方法試圖並置了兩個在不同地理位置的地方。讓我想到曾看過的某個科普是,在一張紙上分別畫上兩點,而兩點的最近距離其實是零。原因是我們可以用三度空間的思考去處理二度空間的距離時,才會產生這類的答案。
事情發生在2018年,地震結束後的一個禮拜,藝術家王煜松走在倒塌的大樓旁邊,當時傾斜的大樓並未拆除,他慢慢地走離建築體,逐漸意識到柏油路上有許多大小不一的裂痕,很理性地且從科學的角度在想這個裂縫的時候,明白柏油下是土壤,而土讓下是地殼,通過地心後就是地球的另一端,花蓮發生嚴重的地震的同時,另一端的風景又是如何?
回到展覽,當我們要將兩個三度空間的地理位置相碰或並置時,或許就是四度空間的對折。而這個展覽用一種極其感性的力量出發在處理這個問題。
李明學,〈隱形詩篇〉,複合媒材,尺寸依場地而定, 2019年
面對事物,人們重視著眼前,一個當下可以看到的「呈現」(present)的迷戀,及必然伴隨沒被點出的缺席(absent)。換言之,發聲者在意圖提出觀點的時刻,似乎展現了別人的盲點,卻也造就了自己的盲點。
有點像星座圖的MM巧克力色點,卻又同時在牆上欲像文字一樣的排列;看起來像是煙蒂,其實卻是電池,藉由偽裝的事物拆解原本對於物品的視覺經驗,而這樣看作品時突然恍然大悟的過程,我猜想即是藝術家故意挑起的「認知衝突」。
在李明學的展覽中總能感受到他從日常事物出發的創作,重新組裝成某種刺點,帶出藝術性。而那種刺點,我認為即是「認知衝突」。
「認知衝突」,意即人類在智能發展過程中原有認知結構與現實情境不符時,在心理上產生的衝突現象。當個體遇到新的情境,原有認知結構不能適合環境要求,學習者察覺到其思考方式與環境中的事件相抵觸時,會將先前的思考方式予以更高思考層次重組,改變已有的認知結構以符合環境的要求。
因為認知衝突的緣故,致使我開始思考,我們是如何辨別事物的?是外觀、功能性、重量還是什麼。當屬於視覺的外觀被藝術家置換後,原本的認知經驗被瓦解,而必須重新的思考如何去認識、接近這個原本認知的事物時,處在被創造出來的未知感受氛圍中,令觀看時突然地小心翼翼起來。
就如同其展覽論述中有趣的一段:
發聲者在意圖提出觀點的時刻,似乎展現了別人的盲點,卻也造就了自己的盲點。
當以為這是煙蒂的時候,卻發現不是煙蒂時,而開始感覺不對勁。如同王聖閎以「阿佩萊斯的切割」(The Cut of Apelles)形容這次的展覽:「藝術家戲耍著各種符號的斷裂與再配置,將觀眾拋入一個意指作用(signification)處處存疑的曖昧領地,令圖像與再現的不穩定狀態成為課題,若即若離。」
藝術家擾動著原本的系統,透過展覽,指出了視覺盲點,也指出了認知上的盲點。
李吉祥,〈日式浪潮〉,油彩,112×162cm, 2020年
去之前看過線上直播,誤以為是放在玻璃後的畫作,到了現場才知道連玻璃都是畫的,真的是很棒的畫。
窗花玻璃,常被運用於台灣民宅之中,其圖案是為了讓人無法直接窺見窗後的光景,兼具美化與透光的效果,是一種干擾卻不完全遮蔽觀看的材質。
不過在看展時,我在思考展陳與裱框上,是不是讓畫更接近窗戶,會達到另一種模糊的意象,或者更貼近於原本論述中的概念;再者是對擺拍景物的再描繪這件事情,使得繪畫仿佛變成了模仿攝影的工具。
但同時也有可能繪畫的重點不是這些被再現的物品,而是再現那個模糊的感受,如同窗花被拿來作為「美化」、「半遮蔽」卻又「透光」的材質特性,藉由繪畫再次地將這樣的特性提煉、展演出來。而到了那個時候,模糊就是重點。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窗花也滿政治性的。
陳俊宇,〈_USED TO〉, 行為、身體、維納斯象牙紙,尺寸依場地而定, 2020年(圖片來源:就在藝術空間)
「爛石與枯海」取其文學敘事中「海枯石爛」一詞之於永恆、觸不可及的雙關喻意,透過字詞的反置倒述,作為外部現象與實質精神在直觀(intuition)意義上岐見的闡釋與思考進行題引。
開幕茶會好多人,大家都很熟絡。
好期待陳俊宇在上面沿路割下來,感覺像在做雕塑。
因為人有點多,沒有駐足太久,未來有機會再找時間過來細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