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像古代俠客所配的刀劍一樣）──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這次剪髮工作坊會去寮國， 你可以去吧？」Patty 一邊忙著用手勢指示身邊三個員工工作，一面夾著手機。

「寮國？好奇怪，怎麼會選寮國？」 聖芬才回台北幾天，Patty 的電話又追蹤而至。

「聽說是想為貧窮國家的人民創造一些就業機會，…你知道的， 工作坊會需要好幾十位女孩子做 Models….」

「Models? （模特兒）； 聖芬的直覺跳回NY的專業服裝模特兒，「哦──你是說讓髮型師免費給她們剪髮？」

「還付費給她們，」Patty 補充說；「所以才說給她們工作機會呀！」

聖芬在東南亞的「征戰」早在20多年前第一次去「新泰港」旅遊就開始了，但到了20 年後的今天，仍有幾個國家還沒「列入版圖」──緬甸之外，就是寮國了； 誰會想去寮國呢？連旅行社都沒有排這樣的行程呢！

探索未知一直是聖芬的「大」興趣， 不過她想故意嚇嚇Patty，「不過， 聽說寮國還有很多地雷未清….」

「所以你們必須都待在飯店裡……」Patty才說出口就煞了車──糟糕，這樣說那能說動愛探險的聖芬哪？Patty急急想著應變之道，「不過，日本方面安排一切，招待一定不差「…..你幫我去一趟吧！…..」

使出撒嬌這一招？

好吧！ 去看看一般人少去的地方也是挺有趣的，聖芬心中盤算著， 嘴上卻沒立刻答應。

「你說是哪幾天？」

Patty 一聽可就放下了心，「三月第一週…….」

「那麼急呀？」聖芬現在是半退休狀態。 接 Case 也不希望排得太緊 ； NY回來， 她還很想休息一陣呢！不過她還是一邊查著記事滿滿的日曆，

「哇！ 我前一天已經有 Case 了，當天飛去不可能來得及的， 怎麼辦？」她不是唬Patty，這件工作還是去年就已敲定的！ 聖芬做事向來是 一，二個月前就先排好的， 不知情的人聽她說「見面要預約」還當她是耍大牌呢！

「唉呀！」Patty 情急之下立刻喊道，」那讓美髮師中的 Cindy先墊上午， 你一早趕飛機過去……？」

「哪有那麼好呀？轉機能接的上嗎？」經驗告訴聖芬： Patty 的想法可能太一廂情願了。

「那也只能這樣了， 我已經忙得快瘋了呀！…..」

聽Patty歇斯底里的叫聲，聖芬也只好將就她的計畫了， 誰讓她倆是老朋友了呢？

隨著絲彩堂的 Misui進入工作坊的會場， Fuzitsu開始檢視周遭的環境。

不論在溫哥華還是在英，美， 他的「表演場地」不是在髮廊就是在舞台（ 做大型髮秀）──這會兒看見一個大廳堂中各國人馬群集，5 組桌面上假人頭陳列的整整齊齊， 他倒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習慣。

不過，想當年， 他也是從剪人頭開始練習的。

從白天到深夜， 他學習，推敲思考， 複習， 再創新。 每每剪到手指起繭， 起泡，但不到拿不動髮剪，他是不會放下他的工具的； 髮剪對一個美髮造形師而言， 就像古代俠客所配的刀劍一樣──劍在人在， 劍毀人亡。

看看這些年輕臉孔上閃著雀躍，興奮與好奇； 望著他們掛在腰間的「武器腰帶」， 插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剪， 梳子，讓 TIM 不自覺地回到了20多年前在倫敦打拼的情景；而如今他能夠給這些新手一些什麼樣的技巧與觀念呢？ 他突然覺得自己使命重大。

「我們通常在春季做初級訓練，」絲彩堂的Misui 指著會場， 適時做著介紹，」秋季則對同一批學員做進階訓練」到底是日本公司，計畫一向是有條不紊，長期規劃。Tim心中暗暗佩服。 聽說之前合作的講師價碼太高，而且也已經配合作了十年，所已從今年起Tim被邀請來做訓練， 期望能有一番新意。

由於Misui的英文並不流利， 自然地就用日文與Tim聊了起來，「都是東南亞國家的代表： HK, Thailand, Singapore, Malaysia, Indonesia, 還有台灣…」

Tim 在前一天的日本簡介時雖大致瞭解了工作坊的性質，但重心放在絲彩堂想介紹的幾款新剪法； 直到這會兒踏入會場， 他才意識到這次學習成員的背景。

「歷年來， 哪邊的市場業績最好？」作為一個髮廊老闆，Tim不但技術高超，生意眼光也是一流的；更何況他現在做的是全球生意， 視野也更廣了一些。

「香港, 台灣都很不錯， 星馬也蠻成熟的，」Misui 看了Tim專注的神情，瞭解他的疑問，「不過， 中國市場我們還要緩一緩…..」Misui一邊說著，一邊指著幾位年輕小伙子，「別看他們年紀輕，多半都已工作了十年以上了， 有些也是髮廊老闆……」

Tim不覺有些訝異──畢竟，亞洲人看來年輕得多，似乎也沒那麼世故，

「所以 他們都聽得懂待會兒的講解？」Tim推測道。

「噢，那倒不，每組人馬都有自己的翻譯！」Misui 立刻接口，「喏， 那位高高的女子是 Eva， 她自己也是行家，不過近幾年來都帶泰國隊來…..」

Tim 隨Misui所指， 望向一位短髮大眼的高挑女子，看來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 這麼一想，他的目光立刻掃向台灣的隊伍， No, 沒有熟面孔……看來， Josephine並不是絲彩堂在台灣的專屬翻譯。

時鐘指向 9:30, Misui 正式開場，將Tim介紹給大家， 當然也把他在歐美地區的「輝煌得獎歷史」宣揚了一番， 使得多國代表的小女生都對他投注崇拜的目光。

「OK，很高興將與大家共處三天，」Tim一開口就駕勢十足。

他的犀利目光掃過全體學員， 然後繼續說道，「而這三天內， 我們將示範三種今春最流行的髮型；最後一天下午， 我們還會有真人模特兒…..」Tim介紹完畢， 隨即開始在白板上畫出第一款髮型。

「OK，大家可以靠過來， 我一步一步為你們解說。」

說時遲，那時快， 二， 三十人立刻蜂擁而上， 把 Tim緊緊圍在中間。

「喂，前面的蹲下，讓後面的人看得到！」一個女生突然高聲喊道。

Tim 抬頭一望， 發現Misui先前介紹過的泰國隊翻譯正扯著喉嚨發號司令呢！ 這下好！有人維持秩序， 他就只需要講解就可以了。

這會兒， 台灣組的 Cindy 被擠在遠處，幾乎看不到圖表， 急著想擠入人群。 台北的人要她先代半天的翻譯工作， 讓她樂不可支。這下子，她的英文及手藝可以好好施展了。

Tim一邊解說，一邊等著各國翻譯七嘴八舌的用各國語言向自家團員解釋，Tim也只能相信他們的翻譯都夠正確；不過待會兒他會一個一個檢查學員的基本工法，屆時就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聽懂了。

匆匆結束前一晚的口譯工作， 聖芬一早鑽進計程車直奔桃園機場。

剪髮工作坊她已配合兩次了， 這次想必還是請日本首席美髮師 Tanaga來示範。 回想第一次參與美髮界工作的時候，她可真是門外漢一個。 拿到專業的詞彙表之後才知道真是隔行如隔山， 這一行的術語還真不少； 而且有好些概念是她親眼看到 Tanaga 示範講解之後才懂的。 課堂上學員提出的問題也幫助她這個「外行」學習了很多。真的， 做口譯這一行挺有趣的， 隨時都可以學到各行各業的東西。

寮國說遠不遠， 說近不近； 但是要在曼谷轉機，使得這一趟行程就耗費了整個上午， 待抵達永珍機場時，幸好絲彩堂派了專車來接， 她才可以省一點時間。

望向車外無數的稻田， 矮屋， 不禁讓人想起40 年前台灣的南部鄉下地方──世界上還真有不少貧困的地方有待先進國家伸出援手呢。

車子駛入小鎮，不一會兒竟停在一間相當氣派的飯店前。

聖芬一下車，一位穿著講究的東方女士──應該是日本人──前來迎接， 一面客氣地引她入會場，待聖芬探頭入內， 發現大夥兒正忙在熱頭上；每一組的翻譯都在組員旁細加指點，而有些手腳快的似已剪好頭髮， 正在用吹風機吹乾假人頭上的「真人」髮絲。

聖芬一襲黑色裝束，與在場髮師們的時髦打扮十分不同。

來參加學習的髮師不知是平日就如此還是為了別苗頭，個個是「色彩」繽紛──不僅在穿著上，也在頭髮上大費周章； 而且手鍊，錶練， 皮靴，樣樣都價值不菲。 看來這一行還蠻賺的…..不過付出的心力也大。 記得上次一位髮廊老闆娘就提到：每到過年，髮廊的生意簡直是無法停。 她們一口氣可能就要站著工作十幾個小時，常常也沒法進正餐， 弄得個個得胃病。

聖芬一向低調，但為了配合這種流行的行業，她又不願打扮的太老土， 全身黑也不能搞的像是服務生或「黑社會」， 所以， 她特別選了 一件緊身高領鑲緞邊的黑色線衫， 配上一條黑緞長褲，讓人顯的高挑一點。 不過鞋子一定得穿低跟，這種翻譯工作與其它不同， 是得一口氣站上一整天的。

她輕輕溜入台灣髮師的這一組， 卻見大家正圍著講師在看一個複雜的分髮片的設計。

身影挺熟眼的？也是一深黑？ 怎麼這麼巧？ 聖芬不禁納悶。 Tanaga 講師似乎沒有眼前這位低頭整髮的講師高。

Tim花了 一個早上瞭解各組人馬的程度， 發現大部分都夠水準，基本刀剪功力也都不錯；但碰到較為複雜的分髮片設計， 就不太能抓得住精髓。 香港隊倒OK， 新馬兩隊的翻譯也似乎都能傳達講師的意思； 其它兩隊就花了他比較多的時間──泰國與台灣的翻譯者自己都是美髮師，但是不是就是因為如此，對某些剪法似乎各自已有成見，還是她們的英文理解有問題？

Tim自信自己已經解釋的很簡單了， 如果以前日本人講的英文她們都聽得懂， 實在沒有理由聽不懂他的標準英文。

一見台灣隊幾位學員的分髮根本搞錯碼頭，Tim 再次耐心地向她們示範了一遍。

當他再一次把道理講給 Cindy 聽時，赫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Cindy, 我來吧！」聖芬見 Cindy 已被講師的解說搞得頭昏腦悶， 猛皺眉頭，立刻切入。Tim抬頭轉向新加入的人， 立刻露出驚喜，「It’s you !(是你？！)」

「What’d you know!」(真沒想到！) 聖芬絲毫沒料到， 才幾天的時間，她會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碰見Tim。 她正想開口寒暄， 卻發現台灣小組的工作已經落後了許多， 便逕自下達號令：「繼續講吧， 先剪完再說。」

Tim見聖芬又開始主控全局， 不禁莞爾 ── 這三天將會很有趣……

學員們一直忙到 5:30才把第一天的工作忙完。 收工吃飯後，主辦單位居然安排了夜遊永珍的節目，這卻是聖芬始料未及的 （不是說有地雷只能禁足在飯店嗎？）不過，這當然是很受歡迎的安排。 聖芬招呼完台灣一組一行六人的大小瑣事，才跟著大夥兒一起準備上巴士車。

「這是台灣來的Josephine。」看到聖芬到了門口，Misui 先生隨口與正在門口接待大家的日本女士──顯然是這次的協辦單位──介紹。 聖芬與Misui 先生算熟了，接連 二，三次的碰面， 讓觀察力很強的Misui 先生當然注意到聖芬敬業的態度。

「はじめましで、どうそうよろしく！」(初次見面，您好！) 聖芬立刻用到道地的日本寒暄語向第一次被正式介紹的人士打招呼.

「にほんじんですか？（是日本人嗎？）」日本女士驚訝於聖芬道地的日本腔，立刻回以日語。

「ちかいます、ちかいます…（不是，不是……）」聖芬的日文當然談不上好，但當然也不只限於一句寒暄語而已， 一聽懂問題，立刻做出了反應， 並且鞠躬彎腰，典型的日本式禮儀。

兩位等女士先上車的男士看著聖芬俐落的反應和日籍女士驚訝的表情， 不禁相對而笑；Misui 是欣賞，而Tim則是覺得有趣且好奇，

「你和Josephine 很熟？」他試探地問Misui。

「… 前年吧…才認識的──她來工作坊幫忙兩次了。」Misui 開心地笑著，」她很能幹…..」

Tim 不確定 Misui 的言下之意，但後者補上的一句話讓他似乎能猜到Misui 未說完的話。「我最近在跟她學中文…..她很會教….」

看Misui一副享受的樣子， 不知為什麼Tim自己卻起了一絲涼意。

黃昏的湄公河有著一股六十年代南洋電影的風味。沒有圍籬的河岸邊，零零星星的小魚攤，沒有商業化的繁囂，當然也沒有稍早晚餐中讓聖芬（Josephine）驚艷的高級法式料理的排場 （此次匆匆出門，竟忘了對寮國，這個幾乎被觀光客遺忘的地方做點資料收集；直到剛才享受了頂級的法式料理才猛然驚覺，寮國也曾經是法屬殖民地。 能在尚未充分開發的國家享受這樣的盛宴，實在是驚喜！）

聖芬彷彿記得一首小時聽過的歌，就是描述湄公河的旖旎風光，如今，真真實實走在樸素的河岸---時光倒流，倒有點不真實！

一直到夜遊將盡， 大夥在湄公河邊閒逛時， Tim才有機會找到聖芬落單。

「很難得來的地方…..」看著朦朧的月色及週邊原始的小吃攤，Tim 隨意的開口。

「…..的確！」聖芬見他不提西雅圖的巧遇， 她也聰明地不準備多言。

好一陣沈默中, 聖芬只靜靜地欣賞著湄公河的流水。

「…….所以………那叫作…….刮痧？」Tim突然轉身望著聖芬。

意外的話題讓聖芬楞了一會兒， 隨即回神道，

「所以你那時還是清醒的？」隨著這一問，聖芬感到自己的臉頰發燒，還好夜色昏暗， 旁人應該看不出來。

「嗯-嗯 ──我當時根本已經聽不清楚了…….」Tim突然很認真地站住了腳，「回去之後， 我的醫生告訴我的。」

「喔？中醫？」聖芬釋然了。

事後，回想當時她的匆促決定總覺得有些不妥。 當著貴賓室的服務人員就那樣診療起來， 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但是她當下真得有點慌了──高燒有時會燒壞腦袋的。

「我一直沒謝謝你…..」Tim突然向她走近了一步。

聖芬直接反應地向後倒退， 卻被Tim一把攔住在腰間。

「哦， ………沒…..沒什麼好謝的。」聖芬警覺到 Tim加諸在她腰間的熱力。

「別誤會，」一使力，Tim把聖芬拉到他的另一側，「你再退就要進湄公河了。」

聖芬往後一望， 這才驚覺到她竟一直走在離河邊不到 10 公分的邊緣上。

放開聖芬，Tim自己換到河道這一側，一副保護女士的模樣。

「………..結果……」 Tim再次打破沈默,「…….我不但扎了針， 還拔了罐……」

「真的？」聖芬一聽，噗斥地笑出了聲，「A full course!（還是全套服務嘛！）」

Tim回望著落在一步後偷笑的聖芬，故意責備地說，

「v-e-r-y funny!……( 好 ─ 殘 ─ 忍！)」然後才再度停下腳步，非常認真的望進 Josephine的瞳仁，「… 師傅說 …… 還好當下有高人救了我…..」

看Tim脫去專家的權威表情，讓聖芬不禁想捉弄他一番,

「Did I see some smoke coming out of a mainframe? (…你….該不是燒壞了腦袋 吧？……)」

Tim霎時楞在那兒──不相信Josephine會說出這樣「不正經」的話──

她是那麼謹慎又深不可測 ── 多國語言，懂得醫術，還會教中文……

他為什麼總是碰到他佩服的女人？！---- 但就那麼一瞬間， 她又可以變的那麼「小女孩」！

他搞不懂她 …..Josephine總會讓他出其不意───讓他只能傻傻地望著她強忍著笑意的姣好臉龐。

「OK， 各位，如果想去附近的 Pub喝一杯的，」Misui 的聲音傳了過來，「請跟我來；想回飯店的， 請先跟山口女士上車。」

聖芬看看大夥兒，又見Misui朝他們走來，便知Tim是脫不了身了。Misui愛喝兩杯是眾所週知的，可能新搭檔Tim還不瞭解Misui 的功力。

「那我先回去， 明兒見！」聖芬見機急急閃人； 而 Tim眼見 Misui向他大步走來，自然只好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