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續傳 五十七回 紫金糜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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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腳步輕移,隱身到一棵枝葉茂盛的榕樹下,探出半顆腦袋,見數丈外四人相對,阿虎與馨兒刀劍出鞘,對首上站著文洛與燕兒,兩邊相隔約七八步遠,正在彼此語鋒交對。他數月未見燕兒,俏麗依然,身形卻長高了不少,只見她小嘴微微噘起,嫩聲說道:「馮薇馨,蠶王早將你在她門人弟子中除名啦,萬別再厚著臉稱呼蠶王為尊師,沒的敗壞聖毒門的門風,難道當真不知羞恥麼?」馨兒道:「我和阿虎哥兩情相悅,有甚麼羞恥了?」
燕兒呸的一聲,啐道:「藥王說郭坤虎是給你誘拐去的,要不然他怎敢背叛師門?現在可好啦,你身為蠶王門下弟子,自己行為不檢點也就算了,卻還去勾引藥王門下的男弟子叛師而逃。這事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啦,你們還想躲到那裏去?當真以為沒人能找到你們了麼?」馨兒長劍一擺,說道:「找到又怎樣了?你們又非我門中人,管的事倒是不少。我和阿虎哥都是聖毒門的弟子,難道還要聽你們神農幫的發落?當真可笑之極。」
文洛聞言,伸手探入懷內,摸出一塊鐵牌,說道:「你瞧清楚了,這是聖毒門的聖鐵令,要不是蠶王和藥王授權我神農幫代為清理門戶,如何能給我這塊鐵牌帶在身上?」阿虎瞪大了眼睛,說道:「清理門戶?你們又不是我聖毒門的人,談甚麼清理門戶?」馨兒哼了一聲,道:「這鐵牌定是假的,要不就是她們偷來的。」
燕兒鏘的一聲,拔出劍來,嬌怒斥道:「甚麼偷來的?有膽你再說一遍。」馨兒冷笑兩聲,說道:「我和阿虎哥相好,留在藥蠶莊終究無法成其佳偶,早晚是要離開的了。若不是那晚給人撞見,壞了我二人計劃,這才走的匆忙,否則豈能讓你們輕易找到?再說,七心海棠乃我聖毒門獨有,甚麼時候變成神農幫製毒的藥物了?」
文洛笑道:「我說馨妹呀,藥蠶莊既是栽培不出七心海棠,有等於沒有,還能稱作是天下第一毒物麼?因得如此,藥王和蠶王便與我神農幫定下協議,七心海棠種子交由我神農幫拿回去試種栽植。要是成功了,對聖毒門而言,更加有著籌碼來與天魔討價還價,這有甚麼不好?妹子這回拿去十顆七心海棠種子,正是藥王和蠶王補充給我神農幫試種所用,關係重大,豈是兒戲?這樣好了,你二人只要交出種子,姊姊便不與你們為難。如何?」
馨兒哼哼冷笑,說道:「你道我當真不知你們神農幫已經製成了七心海棠是麼?江湖上都說,霧茶村的村民都是死在藥蠶莊所製的毒藥上,死時每人臉上都帶著一股詭譎的笑容,那是甚麼毒物這麼厲害了呀?哼,我不妨告訴你,若是連我都能猜想的到那是七心海棠,以我師父之能,藥王之精,難道她二人會猜測不到了麼?」
文洛聽得眉頭蹙起,說道:「我神農幫七心海棠栽植雖有小成,卻仍尚在試驗階段,距離成功猶未可及,藥王和蠶王豈有不知之理?霧茶村滅村之事,江湖上傳說紛紜,誰也不知實情究竟如何,妹子豈可信口雌黃,胡亂猜疑?」馨兒提聲說道:「我胡言亂語了麼?哼,你神農幫表面上對我藥蠶莊唯命是從,檯面下卻是謾藏誨盜,別有所圖;只是你們這些鬼蜮伎倆,又怎能躲過我師父法眼?怪不得她老人家說,撅豎小人,無大經略了。」
文洛臉色大變,說道:「你師父蠶王當真如此說了?」馨兒道:「那還有假的麼?她老人家還說,你們神農幫這些年來計謀算盡,每回送藥來到莊上,總是藉故住上好些日子,四處打探消息,搬弄口舌是非。只可惜你們的一舉一動,全看在她老人家眼裏,不來點破而已。師父說,神農幫梟獍之心,終究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文洛越聽越驚,冷汗涔涔而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蠶王明心見性,淡泊玄默,如何是妹子所說的傳播謠諑之人?定是你們這些門人弟子在她老人家面前饞邪亂語,誣衊我神農幫諸多善意作為,豈能當真?」馨兒鼻哼說道:「你們神農幫安的甚麼心,自己心裏清楚的很,何須多言來說?」
燕兒聽得氣往上衝,喝道:「馮薇馨,我文姨留你們後路來走,可別不識抬舉了。還不快把偷去的七心海棠種子交出來?」阿虎嘿嘿冷笑上來,說道:「你肩上背的不就是我二人的包袱了麼,又來問我們兩個作甚麼?」
燕兒將肩上包袱甩丟在地,呸道:「天生豆腐腦筋糨糊嘴,偏要自命高雅,學人家儒者書生唸經讀文,包袱裏還裝著書本呢,也不怕笑掉我的大牙。孟子說,「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指的便是如你這般讓人一眼看穿的窮包貨,以為手上拿了書就是風流儒雅,卻不知自己的獃頭楞腦早就穿了底,騙得了誰來啦?那七心海棠的種子如此重要,你二人又怎會連同包袱丟在客棧裏頭,當我們是傻子麼?」
阿虎受了她這麼一頓機鋒嘲謔,氣得揎拳捋袖,喝道:「小賤婊,老子撕破你的嘴,讓你再說不得缺德話,算是代你親生老子來教訓教訓你這個野丫頭,免得你將天下人給瞧得輕了。」猛地掄刀斷水,斜劈過去。
燕兒長劍盪出,刀劍相交,噹的響來,震得她手臂酸麻,知道不能與他蠻力相拚,當下逕將劍圈劃開,劍走輕靈,刃鋒繞彎削去,正是一招「春蚓秋蛇」。阿虎迴刀直豎,單腳一立,「回風驚天」,足下旋轉開來,矮身刀勢翻斫而出,砍她下盤。燕兒當真身輕如燕,登躍上來,劍尖幌抖刺出,罩住阿虎周身要害,渾不落下風。
文洛見二人動上了手,兩手反握腰間柳月彎刀,刷刷抽出,嬌喝道:「當真要拚命麼?」馨兒對她倒也頗為忌憚,見阿虎與燕兒戰得正緊,提聲道:「阿虎哥,先別跟燕兒這小丫頭動手。」阿虎揚刀一送,擋開燕兒長劍撩擊,抽身退開,轉頭問道:「馨妹,還跟她們兩個多說甚麼?」馨兒道:「咱們只求平安,聽聽無妨。」
阿虎向來極聽馨兒的話,當下收刀而立,站到馨兒身旁,兩眼卻是瞪著燕兒冒出火來。
文洛巧手俐落,刷刷兩聲刀刃入鞘,嫣媚笑道:「妹子心思縝密,想得倒遠。日後你二人遠走高飛,尋個鄉野地方安頓下來,養兒育女,白頭偕老,豈不甚好?妹子你且放心,我們只要討回七心海棠種子,絕不留難你們兩位就是。」馨兒臉頰霞紅,說道:「我和阿虎哥既已叛師出逃,自不再是聖毒門弟子,你們神農幫欲謀之事更與我們無關,何必冒死拚鬥?只要你們發下誓來,絕不說出我和阿虎哥的行蹤,七心海棠的種子,當自奉還。」
文洛笑道:「如此說來,這七心海棠的種子,可是在你們兩位身上了?」馨兒道:「種子藏在安全的地方,除了我和阿虎哥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了。」文洛啊喲一聲,笑道:「妹子難道對我二人當真放心不下麼?」當下便和燕兒立了重誓,說道要是洩露了兩人行蹤,便遭千刀萬剮,九洞穿身,死無葬身之地云云的諸般誓言來。
胡斐遠遠聽著,心想所謂誓言甚麼的,豈能認真當作一回事來看待?先前他聽馨兒說起話來條理清楚,頭頭是道,直將神農幫隱藏於後的種種作為剖析開來,足見其人腦筋靈活至極,怎麼這時卻是僅憑文洛數句誓言,便即輕易信之?待見到阿虎張嘴欲說,卻給馨兒以手在背後抓捏暗示,當即明白,馨兒乃是緩兵之計,另有用意。
他朝起誓說話中的文洛看去,見她雙眸閃爍不定,嘴角含笑,與她話裏所說的各種嚴肅誓言極不相稱,心中頓然輒覺不安,知道雙方均非善類之輩可與,彼此各懷心機鬼胎,就是不知誰能佔得對方便宜?
就聽得馨兒說道:「你二人既是立了重誓,可得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看著,若是違背了誓言,必當難逃老天爺的制裁。」說著與阿虎拾起地上包袱,說道:「七心海棠的種子就藏在客棧房間裏頭,咱們一起回去拿了出來罷。」隨即牽起阿虎的手,當先帶路而行。文洛與燕兒離著二人數步,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頭,身形極是小心。
胡斐見四人朝著前邊燈火處走得遠了,這才自榕樹後面閃身而出,步履加快,追了上去。
不遠處兩排垂柳,屋宇連綿,到得近來,就見門桿上豎著「悅來客棧」旗幟招牌,前面四人卻是直往右首迴廊穿過,走到一扇木門前停了下來。馨兒以手推開了門,右手一擺,似乎在說:「你們二位先請了罷。」
胡斐認清了房間座落位置,當下自外遠繞過去,悄悄溜到屋後,正要趨耳湊到窗旁聽聞動靜,猛地房內傳出兩聲咚咚聲響,如物墜地。正遲疑間,一聲竹笛倏地吹起,旋即聽得兩聲驚叫上來,跟著蓬蓬響來,再無聲息。
這一下變生不測,委實出乎胡斐意料之外,驚得他一顆心有如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落,渾不知房內發生了甚麼事情。待得半晌過去,竟是再不聞絲毫聲響傳來,心知不妙,當即沾濕手指,戳破窗紙,以眼就洞的來望向房內。豈知一瞧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房內地上倒著四人,渾身動也不動,生死未卜,當真奇怪至極。
他久歷江湖,深怕其中有詐,自是不敢冒然闖進。等了片刻,仍不見地上四人半點動靜,當下取出帶在身上的那把家傳短刀,朝著窗縫伸入劃去,刀刃鋒利,毫不費力的割開榫頭,輕輕一推,打開兩片窗子,跳了進去。
豈知他足踝方才落地,鼻頭即聞得一股淡淡紫薇香氣,心中駭道:「紫金糜魂?」當下趕緊閉住氣息。他知此種香毒專門用來迷人魂魄之用,聞者片刻間必失所覺,其毒催心化肝,氣性極猛,忒地厲害無比。
胡斐緊閉口鼻,見文洛與燕兒已失知覺的俯趴在地上,生死未知;阿虎和馨兒則是頸部各給一條血紅小蛇咬住,全身發黑,只怕兩人當下已然中毒身亡,迴天乏術。他不敢久耽,俯身取下阿虎肩上包袱,抱起燕兒身子,飛身縱出窗外。出得房來,一探燕兒鼻息,尚有微溫,將她平放在地,便再入內抱出文洛,這才大口呼出氣來。
胡斐微略調息,倒不覺頭腦昏沉,心中直呼好險,但隨之一想,莫非是乾枯後的藍花尚能抵擋毒氣?
他數月前曾從藥王花圃裏摘下三朵藍花,藉此才能避過血矮栗而來順利逃出藥蠶莊,待得藍花枯萎之後,奇的是並未腐爛,心想或可曬乾了當作紀念,便一路帶在身上,捨不得丟棄。後來,瑤瑤和雙雙合做了三個繡袋,逕將三人身上藍花折了花瓣下來,裝在繡袋之中,好讓各人帶在身上,有如廟裏護身符一般做用,倒也別緻。
這麼一想,當即自懷內取出繡袋,湊鼻聞來,只覺清香醒腦,不禁為之一喜,趕緊將繡袋對準燕兒鼻頭。好半晌過去,卻是不見清醒,便再試著拿至文洛鼻頭處讓她嗅聞,豈知輪番試了二人數回,仍是毫無用處,兀自昏迷不醒。他心中惶惶然的不知所措,拿起二人手腕把脈,只覺脈搏越跳越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停了下來。
胡斐身上全無解毒藥物,更何況是此種紫金糜魂毒性猛烈非常,縱有解藥相救,亦非一時三刻間即能清醒過來。便在這時,他突然想到義妹程靈素曾經說過,藍花曬乾後可供入藥,雖不知其效,或可勉強一試。當下解開繡袋,倒出花瓣,撿了數片放進文洛和燕兒的嘴裏含住,心中祈禱,只盼能救得她二人性命。
約莫一柱香過去,燕兒嚶的一聲當先醒來,只是臉色青白,氣弱游絲,勉強睜開眼來,見到胡斐時,一抹微笑上來,虛弱的道:「胡大哥........真的是你麼?」胡斐見她體內毒性極重,難以解救,只得說道:「是我。你先別來說話,我幫你找解藥去。」燕兒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這是紫金糜魂........救不了,你........別離開........」
胡斐知道藍花只能讓她清醒片刻,並非解藥,自是無法救得性命,說道:「是阿虎和馨兒下的毒麼?解藥或許在他二人身上,待我去找一找,馬上回來陪你。」燕兒勉力抬起手拉住了他,說道:「不........不是他們,屋裏藏了人........是幽月........幽月冥王下的手。」胡斐驚道:「幽月冥王?他怎會知道你們要來這裏?」
燕兒吸了幾口氣,說道:「他來奪取七心海棠的種子........文姨........文姨卻以為是阿虎他們使的毒........吹了竹笛,讓兩條蛇兒從包袱裏鑽出來........咬了他們。」胡斐當下恍然,才知文洛早將兩條小蛇放入兩人包袱之中,欲待拿得七心海棠種子之後,便要吹笛喚蛇,就此殺了兩人滅口,怪不得先前並不願與之動手,徒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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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飛狐續傳乃續寫金庸大師之雪山飛狐未完的結局,並將「飛狐外傳」的人物與故事回到主角胡斐的記憶之中,因此包含義妹程靈素、袁紫衣等等過往事跡,都在這部續傳中融合為一,不再是兩部獨立開來的故事結構,所以要能看懂這部「雪山飛狐續傳」,讀者諸君們須得看過雪山飛狐、飛狐外傳兩部金庸原著,方能迅速融入續傳故事的劇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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