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的藥用起源談安全與信任

近日有網路舊聞[1]廣傳，認為茶葉中的農藥可以透過身體感受來判斷，具體表現為各種不舒服的症狀，諸如；鎖喉、頭暈、心悸、噁心等感受。確實，從茶葉起源的故事來看，神農氏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可見即便神農氏都是透過身體來檢證草藥的藥性與毒性，只不過當時將茶視為藥用的證明，治療身體的不適，這則網路文章反倒將茶葉中的農藥視為毒，並以此認為某些茶可能越喝越傷身。

這種天人感應式的說法，似乎可以追究到漢代的董仲舒，他主張自然界的一切規律，以及人類的人事變化都是「天」所決定的。而人的生理構造，思想、感情、道德品質也是「天」按照自己的特點塑造的。因此，人是為了體現天意被創造出來的。進一步地說，董仲舒認為君主是天的代表，受命於天。當新天子誕生或好天子出現時，天會顯現龍鳳麒麟等想像中動物等祥瑞來表示嘉許。當天子背離王道施行惡政時，天就會以地震、洪水等自然災害示警，進而予以懲戒[2]。這樣的觀點對往後的歷史影響十分深遠，歷代各朝的帝王往往都可以看到類似下罪己詔的紀錄，甚至後來的文字獄都往往與天人感應的說法相關；當天子做為天意的代言人，直呼其名諱都有不敬之意，因此從原本的下罪己詔，變成替天行道、懲罰那些直呼名諱的罪人。然而，時至今日，大家都明白直呼總統或帝王的名字，和宇宙法則之間的關聯性極低，既不會被天所責罰，總統或政府也沒有權力對直呼名諱的行為做出任何懲罰。

對於這篇網路文章，我們當然也可以提出疑問：農藥作為一種毒藥，真的如此容易被感知嗎？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將飲食的範圍不只侷限在茶業來看或許可以更清楚，難道只有農藥是值得擔心的毒藥嗎？除了近幾年經常被媒體提及的塑膠微粒，2020政府所放寬的萊克多巴胺（Ractopamine）食用標準，在當年更是引起立法院民意代表們激烈爭論。萊克多巴胺是一種有爭論的動物禁藥，因為可能導致心跳加速，心律不整、心肌缺血等副作用，禁止用於人體。儘管有部分的實驗結果證明食用大量殘留萊克多巴胺的內臟，會導致噁心、頭暈、肌肉顫抖、心悸、血壓上升、促進心血管疾病等症狀。但是世界各國對於是否禁用含有萊克多巴胺的肉品、禁用的標準訂為多少，並沒有統一的標準與明確理由[3]。

再往前幾年看，2014年，在全國掀起了食安風暴的黑心噁油案，促使政府機關立法對於食品安全提出更嚴格控管程序。然而，多年纏訟的結果，判決卻與人民的感受有相當的落差(獲利上億，頂新負責人的刑責只有9年且可假釋)。判決的理由認為噁油的毒性無法證明，在程序上也不容易證明頂新的負責人是完全知情且故意為之的重大罪犯。但身為消費者，許多人對於相關業者的不實作為依然憤恨難平，即便時隔多年，仍可見有人呼籲或堅持不再買味全集團的產品。

由上述這些例子可以知道，食品中的毒物確實有可能引起人體的不適反應，但是即便如噁油、萊克多巴胺這樣的毒物都明顯未必會立即被身體感受到，需要一定劑量累積才能被感知。所以萊克多巴胺的各國標準莫衷一是，噁油才能被添加多年之後才被舉發。我們的確可以透過科學研究證明某些毒物對於身體的危害，但更重要的是不可忽略這些毒物要能被感知或驗證為有毒，都必須要達到一定的濃度強度。舉例來說，當某毒物的濃度達到1PPM的時候，意指首先要吃到一公斤的食物本體才有一毫克的毒物量[4]。在這樣的情況來說，很有可能身體有能力加以代謝或完全不足以產生毒物反應症狀(甚至在日常飲食之中往往不會吃到一公斤這麼多的量)。這也是國家如何制定食品安全容許量的立論依據[5]。

回到最初古老故事的內容，神農氏並不是教大家強調身體感應的迷信，反而是一種科學的可檢證精神；任何科學理論的建立，都必須要能證明它的主張是可觀測且可重複的，否則只能作為一種假說，而不能成為定論/法則。神農氏是因為過去沒有儀器，只能靠自己的身體來檢證毒性藥性。百草也不只有茶。各種反覆檢證的目的，實則是為了找出普遍有效性的規則。就像我們可以主張很多民間的偏方對應各種症狀有神奇的效果，但是這些發現並不足以拿到諾貝爾醫學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在科學檢證的過程中，這些偏方往往會被淘汰，尚還不足以成為普遍有效的醫療藥物。

而黑心噁油案的例子更可以清楚明白地讓我們知道，食品消費最主要的精神在於信任。食物的販售者必須要負起為消費者健康把關的責任，否則即便沒有足夠證據證明有害人體、沒有法律可以重判負責人，消費者還是會基於道德良心採取拒買行為下架不良產品。在台灣茶產業的環節中，茶農認真管理茶園、調整採收與噴灑農藥的期間不可過近以減少農藥殘留、奉行茶葉不落地的衛生原則；茶商則不定期檢驗茶葉成品的農藥殘留，堅持美味與安全兼具，才能創造外銷的業績；政府甚至也不定期檢驗茶園中茶葉的農藥殘留狀況。各層面責任把關的同時，也未曾聽聞有任何人會以增加風味為由，添加有害物質於茶葉之中。我們販售的不僅是天然美味，還有滿滿的人情味(為消費者身體健康把關的責任感)，實在不需為了子虛烏有的報導，傷了彼此的信任。

[1] 李啟彰，<想喝茶養生？資深茶人：身體出現5症狀，當心是農藥殘留>，今周刊。

[2] 相關論述可參見維基百科詞條：天人感應。https://zh.wikipedia.org/zh-tw/%E5%A4%A9%E4%BA%BA%E6%84%9F%E5%BA%94

[3] 相關的探討也可以參見維基百科詞條：萊克多巴胺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8%90%8A%E5%85%8B%E5%A4%9A%E5%B7%B4%E8%83%BA#cite_note-36

[4] 1ppm意指一公斤(KG)的有1毫克(MG)。可參見SGS網站之解釋說明。https://msn.sgs.com/Knowledge/FOOD/5919

[5] 可參考文章 農百科：何謂農藥「最大殘留容許量」？超標就等於中毒？ https://www.agriharvest.tw/archives/16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