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King Gnu - カメレオン（變色龍）

簡介

作為爆紅日劇單曲，如果跟劇情搭配看的話可以連結很多具體的情結。不過個人沒有看日劇，以下只能單就MV跟音樂本身分析。

在音樂上，這首歌有兩個敘事角度，雙方在最後都展現出互相的渴求。且作品透著一股未完成、不完美的氣息，映襯之下讓這種渴求更加強烈。畫面呈現上則可以清楚知道作者將兩個敘事角度分給了一大一小兩個提線木偶。至於這些設計所闡述的主題，我想透過一個劇情上的提問可以很好的澄清出來：是什麼原因讓大木偶即使在小木偶自己決定喝藥並且正在轉變之時仍舊要奮不顧身的希望小木偶變回原來的樣子？只是因為變成一坨黑黑的東西看起來很痛苦嗎？或許那正是小木偶的理想也說不定。

這不僅僅是王道劇情下，主角拯救角色黑化的套路推演。在搭配整體音樂、歌詞、畫面之後，其實能導出作者的人文主義關懷。文章最後也附上作者常田大希的創作理念。讀者也不妨也先聽過一遍，細細品味這個結局的用意。

分析

歌詞翻譯*

【副歌】
突き止めたい/想要查明
叶わない/卻完成不了
君の正体は/你的本體是
迷宮入りの/懸案般的
難解なミステリー/難解之謎

心変わり色変わり/轉變著內心與顏色
軽やかに姿を変えたのは/輕易轉變姿態的
悲しいほどの夕暮れ/彷彿悲傷的黃昏
僕の知らない君は誰？/我不認識的你是誰？

【A段】
急行列車が通り過ぎた/急行列車駛過
寂れた駅のホームには隙間風が吹き抜けた/寂寥的車站月台上，風吹過裂縫**
君の姿はどこにも見当たらなくて/四處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時を経て通話画面に映った君は/經過一段時間，通話畫面上的你
もう僕の知らない君でした/已經是我不認識的你了
幸せそうに笑うから/因為你開心地笑著
つられて僕も笑ってしまった/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副歌】
何度でも/不管多少次
何度でも/不管多少次
塗りつぶして/全部塗滿
汚れた悲しみの/髒污的悲傷的東西
上から白い絵の具で/從頭塗上白色的顏料

全てを台無しにして/將一切都毀掉
放り出してしまった夜さえ/甚至那個被拋棄的夜晚
キャンバスは色付くから/畫布也能上色
涙滲んでにわか雨/眼淚滲出而形成的驟雨

【B段】
記憶の中の君/在記憶中的你
今の君はどちらも真実で/和現在的你都是真實的
鮮やかに色め君はもう/鮮豔多彩的你已經
僕の知らない色/是我不認識的色彩

【副歌】
何度でも/不管多少次
何度でも/不管多少次
塗りつぶして/全部塗滿
今の君にお似合いの/只要和如今的你相襯
何色でも構わないの/什麼顏色都好

伝えたいこの想い/想傳達給你的心意
それすら叶わないけど/縱使不能實現
口にすれば単純な強がり/說出口只是簡單的強顏歡笑
隣に僕が居なくても/縱使你身邊已經沒有我

【副歌】
突き止めたい/想要查明
叶わない/卻完成不了
君の正体は/你的本體是
迷宮入りの/懸案般的
難解なミステリー/難解之謎

心変わり色変わり/轉變著內心與顏色
軽やかに姿を変えたのは/輕易轉變姿態的
悲しいほどの夕暮れ/彷彿悲傷的黃昏
僕の知らない君は誰？/我不認識的你是誰？

_{*雖然金曲獎後官方MV放上了中文歌詞字幕，不過為了更能符合日文原意(比如用急行列車而不是快速列車，因為日文兩者本來就是不同速度的車種，中文也沒有剛好對應的制度)，這裡還是用本文自己翻的歌詞。}

_{**原文「隙間風」除了形容物理上牆壁或窗戶縫隙吹出來的風之外，也可以形容人際間的裂縫。比如夫婦間有裂縫就可以說是「夫婦間吹起了隙間風(夫婦の間に夫婦の間に―が吹くが吹く)」。(來源)}

音樂基調

雖然主要是C大調的歌，其和弦進行也多是一般流行音樂的套路，但作品中還是有許多技法讓曲風顯得陰暗、糾結。

首先最明顯的是副歌旋律用到的升五度以及與之配合的大3級和弦。也就是C大調上的So改為升So以及不用小E和弦而用大E七和弦。比如一開始的「你的本體是」的「本」。一般而言3級和弦有一定的解決功能，因為其與1級和弦共用許多音，因此可以當作暫時的主和弦用。以C大調為例，C和弦的組成音是Do-Mi-So，E和絃則是Mi-So-Si。這裡則扭轉了我們對音樂情緒上解決的期待，反而把So突出一個半音來形成跟本來預期的小E和弦相反的大E七和弦。進而產生一種不著調的游離感以及想要衝出調性的躁動。正是對應著歌詞所說，無法了解對方而產生的隔閡與游離。

另外一個特色是許多地方都用2級和弦也就是小D和弦開頭，之後才接大C和弦。諸如A、B兩段的各段歌詞開頭以及銜接段落的間奏。一般而言2級和弦有往5級和弦發展的傾向。在C大調中就是一般會在小D和弦後面接大G七和弦，之後就可以接回大C和弦。這也是爵士樂的經典2-5-1進行。然而這首歌許多地方都是反其道而行，用2-1進行來開頭。同樣也是讓人一開始會摸不著頭緒。好在經過了一開始的詫異之後旋律都有再拉回到C大調的進行中。以上兩種感覺結合在一起之後就讓人有主角笨拙地想融入音樂中，其本性卻常顯得格格不入，總是在一些重要段落出錯的感覺。

音樂轉折

歌曲最後一段的升key用到的許多技巧則完美的解決了前面音樂上營造的衝突感。雖然總體上是很常見的1到4級的升key，也就是從C大調升到F大調，給人一種勝利、放鬆的感覺。然而其中加入了許多巧思，不落俗套，同時也完美表達了歌曲的意境：作為大木偶的象徵的「對方」反過來配合主角，進而對主角做出了同樣的提問：「我不認識的你是誰？」

最後進副歌時，旋律是先拉一個長音Fa，然後再經過So到La。曲子在旋律走到Fa的時候是小F和弦，到La時則是直接跳到了大F和弦。整體音樂調性也從C大調升到F大調上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原本在副歌若隱若現的伴唱到這邊變成了主旋律。

原本C大調的4級和弦是大F和弦，然而這裡旋律走到Fa時卻是用小F和弦，裡面還剛好有副歌旋律上一直出現的升So(在這裡是降La)。讓人好奇是否主角又要跟前面一樣出包了。有趣的是接下來搭配著伴唱出現的卻是將音樂直接升Key，硬是把奇怪的小F和弦凹成了大F和弦，同時接下來也直接在F大調上繼續唱下去。在之後的主旋律裡雖然仍有F大調上的升五度以及與之配合的大3級和弦，然而退居伴唱的主角總是緊緊地抓著F大調的旋律不放，讓調性顯得平穩。而到了最後的「彷彿悲傷的黃昏/我不認識的你是誰？」兩句時，雖然旋律走向仍舊是F大調，和弦上卻主要是C和弦以及G和弦。最後旋律停在了So上也顯得戛然而止，感覺少了F大調的主音Fa來收束。

這段轉折給我的感覺是象徵唱歌的主角與對象雙向的改變與接受，也有一個唱歌的人用他的聲音帶走整個樂團的力量感。另外這種唱歌的人先變，之後伴奏再追上去的的手法也給人「你不是一個人」或「我(們)支持你」之類的團結感。

小結

用MV的意象來說的話，這首歌的C大調是大木偶，小木偶雖然很想照著這個調性走，卻總是出錯。最後大木偶決定在小木偶又走歪到小F和弦的時候直接插手，同時也放棄自己的調性，讓整首歌變成F大調。最後兩句裡，F大調的旋律與C和弦、G和弦的並置則象徵兩個木偶都還是保有各自的主體性與本質。戛然而止的感覺則是兩個木偶渴望互相接納的展現。讓這首歌的主題不是「成功了解並接納了對方」，而是對「了解並接納對方」的努力與嚮往。(注意：此處的內容有大幅修改，雖然不影響結論，但因為牽涉前面的部分內容，篇幅較長，又有附論想一起寫。所以這部分請參照下一篇文章カメレオン樂評補充。附論「樂評是什麼？」｜方格子 vocus)

劇情分析

MV劇情分析可以從一個有趣的細節出發：大木偶本來要換表情都是轉一整張臉，但是最後大木偶是用同一張臉對小木偶笑的。以下先從「變臉」這個線索來整理劇情。

小木偶對大木偶第一次變臉的畫面對應歌詞：「我不認識的你是誰？」講的是兩個木偶雖然相伴，但小木偶卻一直有一種距離感。中間走伸展台的劇情也讓我們知道變臉在MV的木偶世界裡是稀有特技，可以上台表演、名利雙收。相較之下小木偶不會變臉，起初大木偶也沒辦法同理小木偶因此產生的距離感。縱使從大木偶送花給小木偶以及兩人都有的鴿子徽章可以知道兩個木偶互相喜歡，小木偶仍舊感到自卑。

小木偶喝藥前那段的歌詞則是：「不管多少次/不管多少次/全部塗滿/只要和如今的你相襯/什麼顏色都好/想傳達給你的心意/縱使不能實現/說出口只是簡單的強顏歡笑/縱使你身邊已經沒有我。」講的是小木偶的告白。其覺得千言萬語都已經沒用了，所以只能用讓自己模仿大木偶變色龍般換臉技巧的方式，讓自己也變色，來希望對方留在身邊。

最後大木偶決定「拯救」小木偶時，反而是跟小木偶一樣只用一張臉擠出了跟以前一樣的笑。在這裡我感受到的大木偶的台詞是「不要為了我而把自己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得的樣子。這樣等於殺掉了我原本愛著的那個你」以及「如果換臉讓你覺得虛假，我可以用同一張臉來展顯一如既往的笑容」。這一方面表現出大木偶改變自身的力量，同時也是強烈否定小木偶當下變身的決定。原因跟小結一起講。

另外歌詞上也可以看到小木偶的情緒遞進。除了A段與B段陳述故事之外，每一次副歌都有情緒的推展。從第一次副歌「我不認識的你是誰？」的距離感；第二次副歌「從頭塗上白色的顏料/眼淚滲出而形成的驟雨」展現的笨拙且挫折的嘗試；第三次副歌「只要和如今的你相襯/什麼顏色都好/縱使你身邊已經沒有我」放棄自我的迎合。小木偶是一步一步喪失自我而走向深淵的。第四次副歌從換人唱歌這個線索可以知道是以大木偶的角度，對小木偶開始了新一輪的提問：「我不認識的你是誰？」一方面代表大木偶開始同理小木偶，其體認到或許以前一直沒有認真的對待過小木偶的情緒；另一方面也是對小木偶的靈魂拷問：「我眼前這坨黑黑的東西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期待小木偶在喪失自我之後還能重新探索自己的本質。

小結

回應簡介提出的疑問：「是什麼原因讓大木偶即使在小木偶自己決定喝藥並且正在轉變之時仍舊要奮不顧身的希望小木偶變回原來的樣子？」這牽扯到的是小木偶的自主決定以及大木偶所抱持的某種價值之間的衝突。

大木偶堅信的是「保有本質」這個目標，從第三段副歌則可以知道小木偶是覺得想要和大木偶在一起就必須「變得和大木偶一樣」，但這種變化就讓小木偶不再是小木偶了。在這種情況下有無溝通或者轉變是否痛苦都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雙方都還保持著愛的初心與木偶的本質。換句話說，正因有前面小木偶一步一步喪失自我的鋪墊，後面大木偶把小木偶「變回來」的劇情才凸顯出了「保有本質」這個內核。另一方面頭尾的副歌都是以「我不認識的你是誰？」作為發問，則是將這個主旨轉變成了「探索本質」這件事。

引申到現實生活，好比愛情的另一半想要做變性手術，這個過程會如同小木偶變身一樣經歷許多痛苦。這時用這首歌的角度來看的話，我們要做的不是阻止小木偶經歷任何痛苦，而是努力了解另一半要追求的是什麼。如果只是因為行為模式或與自己的性別配對上不符合社會期待而打算變性，那我們就應該跟大木偶一樣拯救另一半、防止黑化。如果是另一半真的認為自己要成為另一種性別才能安心做自己，那不論過程中有多少苦難都應該一起度過。

結論

「歌詞表達想法，音樂傳達情緒，歌曲則讓我們感受想法」。カメレオン透過音樂語言展現了兩個不同的樂思如何產生衝突並最後在相互解決的情況下仍舊保有一種對衝的動態感。歌詞上透過詩意的語言，在敘事部分透過各種場景表現了主角的孤寂與被動，並在副歌部分一步一步提升劇情的張力。最後則以首尾呼應的副歌做為對象的回應與救贖。全曲雖然陰暗沉鬱，兩個敘事角度卻總是充滿能量，在本質上都是想盡力擁抱對方。完美呈現了在人際關係裡必然的疏離與隔閡中關懷並探索人的本質的努力。

附

這次想寫這篇主要是看完金曲獎的演出之後，朋友剛好很喜歡最後的升Key。索性就把當初的聊天內容開展成這篇文章。有趣的是當時在聊完歌曲主旨之後才在網路上挖到作者常田大希在日劇上映時在新聞稿裡附的短語。作者想法跟我解出來的東西相似程度之高都讓他懷疑新聞稿的真實性。

許多藝術創作者可能因為不想限制觀眾的想法，也可能覺得藝術作品本身就足夠闡述想法了所以不想多做說明，導致能跟作者對答案的機會少之又少。雖然作者的想法不會是唯一最終的解釋，不過偶而有這種心靈相通的經驗也是備感榮幸。以下就放上作者創作理念的翻譯：

一個事件或一個人，它們都是非常多面的，有著各種不同的面貌。我們是懶惰的生物，往往只根據一方面的判斷就自以為對這個人或事件了解透徹，然而那些被忽略的面向也是這個人重要而真實的一部分。我創作這首歌的理由是，面對人類這種複雜的生物，不放棄地持續相互理解、坦誠相對才是愛之所在。King Gnu、菅田将暉主演フジテレビ系月9ドラマ「ミステリと言う勿れ」に主題歌“カメレオン”書き下ろ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