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炙熱難耐,天氣已經酷熱好幾天了,南京的夏天總是不好受。幾天前,在宛平縣有一名日本士兵失蹤了,日本軍隊藉故引發了一些攻擊。不知道這是不是日本宣戰的藉口呢?而南京這邊還是這樣的寧靜,靜的有些悶,悶的有些慌,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偶爾還能聽到天空中,戰機劃過天際的聲音,那聲音總能替懷萱帶來一種祥和的安全感,所以懷萱總是戲稱它為”恬恬”之聲。
懷萱是中央醫院的實習醫生,到中央醫院實習,也已經快一年了,她的指導教授-歐文醫生(Dr. Owen)是一個個性很好的德國人,不止耐心教導她,讓她在這段實習的時間裡有了很大的進步,還建議懷萱跟院長一樣,到美國的西儲大學醫學院(Western Reserve College)就讀,並且義不容辭的幫她寫推薦書,讓她有機會可以去申請國外大學的入學資格及獎學金。而懷萱也十分冀望能早早離開南京到國外去唸書,因為她認為若能如此,她的六叔也可以鬆一口氣了,六叔母始終不喜歡懷萱,總要認為她多吃了她們家的米飯、多佔用了她們家的地方,若是能順利到國外唸書,她六叔母肯定是要特別高興的。
今日的南京,還是跟往常一樣,路上的人們還是那樣從容,中國另一邊的劍拔弩張,這裡好像聞不到一絲緊張的氣息,街道還是如此安適如常,只是街口的那棟破舊建築物,懷萱還是不敢經過,因為每每經過,總會讓她想起,父母是在那間燒毀的成衣廠中,丟了性命;而那個時候,懷萱才5歲。
懷萱的六叔和父親在家裡的幾個兄弟姐妹當中是特別要好,所以當時,六叔就把懷萱撿回去養了。六叔小的時候,因為與懷萱父親的年齡最相近,所以事事都是各半分享的,時常做錯事,也是要一起被罰的。所以那個時候,懷萱的父親與母親自淮安一同私奔來到南京時,就是她六叔接濟照料的。說起”私奔”,懷萱的母親原來是綢緞莊大戶人家的千金,只是可惜懷萱的公公(註:母親的父親)因為嫌棄她父親終日只會苦讀西洋的醫學書籍,又不工作,沒能即時賺大錢讓她母親過上好的生活,而不願意將她母親許配給她父親,這對燕侶鶯儔,竟也學人家私奔。剛到南京投靠她六叔時,和睦美滿、樂也融融,生活得也算愜意。為了讓懷萱的父親專心研讀醫學,她的母親就外出到成衣廠去工作,而她父親總會在夕陽西下之時,步行到成衣廠去接妻子回家,倆口子過得十分的恩愛。
懷萱家雖然窮困,但意志從不貧乏,她的父親總是教導她:「真正的窮苦是知識的缺乏」,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讓懷萱跟著他讀了不少的書。而她的母親深深地愛著她父親和她,對這個家的無私付出,讓她母親能辛苦工作從無怨言。懷萱家雖然窮苦,但懷萱卻得到父母親滿溢的關愛,那段日子,一直是懷萱認為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了。只是可惜好景不長,後來成衣廠的那一場大火,奪走了懷萱最敬愛、也最疼愛她的父母,她父親為了搶救心愛的妻子跟著跑進了火場,頓時,懷萱就從幸福美滿的小孩,變成了孤苦無依的孤兒。唯一慶興的是,在這個諾大的南京城裡,懷萱還有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讓她可以免於差一點被送進孤兒院的命運,她的六叔在那之後就收留了她。她六叔繼承了胡家家業並在她六叔母的協助之下將中藥店經營的更廣為人知,懷萱小的時候,就最愛到她六叔的中藥店裡串門子,對於來求診的病患,給予適當的治療以幫助他們恢復健康的這個情景,總使她深深的著迷。六叔的家裡,除了六叔、六叔母還有一個堂弟、兩個堂妹。而她這個六叔母可是大有來頭的,據說是滿清正黃旗的後代,雖然與那血統純正的直系關係隔了幾層,不過並不失她應有的傲氣與驕氣,觀念是個十分傳統的中國女性,她總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懷萱偏偏要唸到西洋醫學當醫師,真是莫怪六叔母要特別討厭她了。
每天,最讓懷萱感到舒適的時間,無非就是在醫院治療需要的病人,但今天她六叔家裡要來一位貴客,所以懷萱早早就把醫院的事物處理好了,好讓她趕緊下班回家中幫忙宴客。這位貴客是她六叔母的遠房親戚,是家世顯赫的人家,此次來訪的目的,除了要與六叔母敘舊,還特地帶他的兒子來與懷萱的堂妹-晟蕾相親的。晟蕾完全承襲了她母親那不凡的性格,但驕氣與傲氣之中要帶點稚氣,十足的藥材店千金的性格,此次相親若能成事,順利嫁予豪門,應是十分的合適。
當懷萱收捨好東西要離開,才步行至門口時,「胡醫生!等等我! 一起走吧!」,一聲輕脆悅耳的聲音傳來,實習護士夏薇跟了上來。夏薇很小的時候便與奶奶相依為命,為了討生活,經常是杭州、南京兩邊跑的,等到夏薇長大一點聽了神父的建議學習護理,後來來到中央醫院當實習護士。懷萱與夏薇差不多是同時期來到中央醫院的,因為時常在石鼓路的天主堂相遇,所以也特別熟絡,常常一起邊聊天邊走回家的。而今天的街上,十分的熱鬧,不少民眾都出來圍觀。
「胡醫生!快過來!你看~」,夏薇突然興奮的跑到前面人群中跟著去圍觀,原來是中央軍校的學生在搬運一些武器與大炮,路上圍觀的群眾都施以了注目禮,這些軍人們個個神采奕奕的走過。軍人啊!保衛國家、守護社會的天職,讓他們個個看起來雄壯威武,讓人不禁要肅然起敬!這不就是我們小老百姓的期盼嗎!但懷萱卻為他們感到一絲絲的憂傷,他們為民為國拼命,後世活下來的人們,真的會心存感激或是紀念他們嗎?你真得會記得或是知道曾經為了保衛這個國家、守護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惜捨命抗戰的軍人們的犧牲嗎?如是的話,你會打從心底尊敬他嗎?還是選擇遺忘?
看著這些軍人走過,懷萱不禁在想,他們在想些什麼呢?他們喜歡打仗嗎?亦或者,也討厭戰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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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26年7月9日 星期五—白念安日記
『無論鳥類還是飛機,在天空自在飛翔,好似無牽無掛、享盡自由,但侯鳥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遷徙回去,翱翔天際的飛機每次最後都還是必需要降落的。人們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可以無拘無束、了無牽掛,以致於享受真正的自由嗎?』
現在,我們都在做戰前的準備了。我懷疑,日軍打來的可能性。在宛平縣,是挑釁?是誤會?還是宣戰呢?好像挺遙遠的,該擔心嗎?身為軍人,我想是吧!現在的我,也就過一天算一天吧,好不容易脫離我那虛偽的人生,現在的我,是真實的我嗎?我所過的,算是真實的人生嗎?
今天的天空,這樣蔚藍,在路上搬運武器的時候,好多人來圍觀,人民對軍人的期盼,總讓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或許吧!
不過我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她的眼睛是這樣清澈,好似能看透人心,卻帶著一絲憂傷,是在擔憂什麼嗎?如果讓她看我一眼,會看透我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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