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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辰


金陵城外的冬日清晨,霧氣彌漫,寒風拂過枯黃的柳樹,帶起幾縷殘葉。江水緩緩流淌,波光嶙峋,如同過往的歲月,靜默無聲。


許顗站在江邊碼頭,披著一襲深青色長衫,雙手負後,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群山。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與李少雲道別之時。


她,一身簡樸的道袍,長髮隨意束起,眉目清秀而透著一絲倦意,靜靜地佇立在江岸,似乎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少雲,今日就要啟程?」許顗急步走近,顯然是特意趕來碼頭送行。


李少雲微微一笑,眼神深邃如秋水,聲音淡然而悠遠:「是的,與道友約好了一起入山採藥。」


「此去,該不會又是半年吧?」許顗語帶不捨的問道。


「半年?或許吧!如果還要上一趟青城山,可能要更久也說不定。」


許顗輕嘆一口氣,他知道李少雲一心向道,自己留不住她,只能陪著她一同看著江水悠悠,一片桃花瓣隨波飄遠,恍若兩人曾經的過往,無法挽留。


許顗望著她,心中微微一動,轉而問道:「近日可有新作?」


她微微低眸,看著江上落花,薄唇輕啟,說道:「新作沒有,即興倒有兩句。」


「願洗耳恭聽。」


李少雲吟道:「幾多柳絮風翻雪,無數桃花水浸霞。」


許顗看著江邊柳絮以及江面上的桃花瓣,細細品味,忍不住讚道:「果然無半點脂粉氣,清雅如仙。」


「彥周兄謬讚了。」李少雲謙遜笑道。


兩人在碼頭看著腳伕搬運貨物與行李,等待啟程之時,還有一段時間,就聊及煉丹。李少雲熱衷煉丹,曾研讀魏伯陽的丹法,並加以改進。許顗對此亦頗感興趣,兩人時常討論煉丹之道。

然而,說到最後,她卻不禁輕歎:「可惜我命薄,恐怕煉不成這副丹藥。」


許顗只當她是在說笑,然而不知這一別,就是兩年。


這兩年,許顗忙於仕途,男兒自當建功立業,為國之棟樑,方不負父母養育之恩,然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許顗就會忍不住想起:此時,她會在哪裡?在深山中採藥?或是在青城山中訪道?


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李少雲的消息。


那日,金陵的一間客棧內,許顗急忙推門而入,只見李少雲蜷縮在床上,披著一襲寬大的道袍,整個人瘦削得幾乎只剩下骨架。


「少雲!」他驚呼,快步上前。


她緩緩抬頭,蒼白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彥周兄,久違了。」


許顗深深凝視著她,心中微微一緊:「我一得知妳消息,就立即趕來了。」


李少雲輕咳幾聲:「你有心了。」


許顗扶她半坐起來,見她手中拿著一卷書冊,封面寫著「李氏煉丹法」,許顗忍不住數落她:「怎麼病成這樣,還著急讀書?」


李少雲苦笑,遞過書冊:「這只是我隨手所記。」


許顗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妳自己寫的書?」


李少雲搖頭:「不成書,只是筆記。」


許顗問道:「妳的丹藥煉成了嗎?」


李少雲輕輕搖頭,語氣黯然:「未成,反倒先傷了這副軀殼。」


見她如此憔悴,許顗強顏歡笑,試圖逗弄她:「妳如今這般消瘦,倒真能騎上仙鶴,飛升天界了。」


李少雲聞言,輕嗤一聲,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隨即嗔怨道:「我都病成這樣了,你怎還忍心戲弄我?」


許顗一時語塞,心頭微微一痛。



之後,李少雲的病情日漸加重,卻依舊寫詩不輟。那一夜,她對著窗外飄落的雪花,低聲吟誦:


素豔明寒雪,清香任曉風。

可憐渾似我,零落此山中。


她的嗓音微弱而哀婉,猶如風中搖曳的燭光,讓人心生憐惜。


不久後,李少雲在客棧內孤寂離世。


許顗以好友的身分為她料理後事。看著紅顏知己香消玉殞,他內心無比悲痛。當他整理好友遺物時,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李少雲貧病以終,身無長物,唯有一卷《李氏煉丹法》,以及一張紙箋,上頭寫著她最後的詩句。


許顗翻閱著《李氏煉丹法》,望著她娟秀的筆跡,彷彿能看見她在深山採藥的身影。


「那時的她,應該是快樂的吧?」他低聲喃喃自語著。


翻到其中一頁,他瞥見一行字:「明窗塵,丹砂妙藥也。」


他眼前一亮,記憶瞬間湧現 —— 那年,她曾經興奮地告訴他:「知否?今日由前人詩中尋得一味靈丹妙藥。」


他好奇地問她:「妳又得了什麼秘方?」


她故作神秘地微笑道:「等我將丹藥煉出來,再予你知。」


許顗握緊書卷,想起李白作《草創大還詩》詩云:「仿佛明窗塵,死灰同至寂。」


年少時,他不懂其中深意,如今透過這本遺著才明白,李少雲所煉的,或許並非長生不死的仙丹,而是一種超脫世俗的心境。


他閤起書卷,抬頭望向窗外,陽光透過窗櫺灑入室內,細微的塵埃在光線中浮動,明滅不定。


我們的人生,是否也如這「明窗塵」一般渺小?風一吹,便散了。


江水依舊流淌,桃花依舊飄零。


而她,終究是零落於塵世之中,如那山間孤梅,再無歸期。


許顗怔怔地望著窗外,忽覺眼眶微熱,鼻尖一酸,終是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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