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神力女超人》(Wonder Woman),尤其是在完電影之後,再看到下面這個劇照,瞬間明白女導演Patty Jenkins 的野心、理想,以及含蓄而又明確的暗示。Jenkins 不只是在造神,創造一位女超人黛安娜(Diana,Gal Godot飾演),而且,還是很有心地在創造一位新世紀的大地女神,不只聰明、熱情、果敢、智慧,而且還代表著愛與多產、和平與護衛。 下面這張劇照,即是暗示與說明,表面上是女超人跪蹲在地,但是仔細分析她的姿勢,就能發現其中的隱含之意了。 首先,背景是大海與沙灘,天海地一線,這是天下大地之意,也是世界。 Photo source:boingboing.net 接著,黛安娜跪蹲在地,這個姿勢很特別,看起來像是跪,但卻不是臣服的跪,是蹲,但也不是無理的蹲。這種單腳跪姿,是種致意,既是臣服,也是駕馭。黛安娜一方面臣服於天地之下,另一方面卻也是天地世界的駕馭者。 其三,看看黛安娜的武器:劍與盾。劍有兩種意義,1) 既是捍衛和平剷除爭戰之意,2) 也是古代騎士的致敬之姿。盾,也有兩層涵義,1) 保衛與防護,2) 很妙,看出來了嗎?這把盾在此處,正象徵著母親與懷孕。真是好妙好神的隱喻呀。 於是,綜合以上,女超人的涵義就變得很明確:大地之母(earth goddess)。 只是,打打殺殺的女超人,是要如何與溫和被動的「大地之母」想像在一起?兩者形象差太遠了吧。況且,「大地之母」不就是代表土地的蓋亞(Gaia)嗎?單純的生產與孕育之意,難道還有其他更分明的形象嗎?真的配得上強勢神氣的女超人嗎? 「女超人」結合「大地女神」,合理嗎?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 導演Jenkins與編劇Allan Heinberg肯定是有脈絡非常分明的女神假想。而且,他們的野心絕不只是創造一個關於女超人的故事而已,而真是有心造神,重新創造女性形象,以及重新定義一個屬於這個時代的新女神。 甚者,《神力女超人》不只旨在創造新女神,還大剌剌地把男神給殺了。如果還記得,在電影的故事裡,世上所有的神,在神人亂戰時,已經都被阿瑞斯(Ares)給設陷殺光光。獨留的宙斯(Zeus),只好將拯救人類與天界的重任,交給亞馬遜戰士(Amazones)一族;而且,就在宙斯斷氣前,只剩的那一口氣,剛好呼出賜予泥塊的黛安娜一個神的生命,讓她成為足以頂抗阿瑞斯的「弒神者(the God Killer)」。自此,天下男神就只剩下擾人亂戰的戰神阿瑞斯。 結果,電影劇末,阿瑞斯果然戰敗,女超人拯救了當時的亂局(不過,都只能救一時,而無法救一世,因為人心依舊有黑暗面,戰爭依舊會再來,這也是黛安娜在人間學到關於人性的智慧)。自此,沒有男神的世界開始,開啟由女神掌管的新世界與新秩序。於是,就在殺掉唯一男神之後,《神力女超人》彷彿正昭示著:不同以往的父權世界,女性將是未來世界的主導者,而女超人,就是女性的新典範。 只是,前面說女超人是大地之母,又說是未來女性的新典範。那麼,這種新的「大地之母新典範」到底是哪種模樣的女性呢? 由故事的暗示看來,女超人所代表的大地之母新典範,至少是以下三種女神的的綜合體。 亞馬遜女戰士 希臘戰神雅典娜(Athena,羅馬名為彌涅耳瓦 [Minerva]) 羅馬月神黛安娜(Diana,希臘名為阿耳忒彌斯 [Artemis]) 亞馬遜女戰士 不同以往的大地之母,通常只代表著多產與孕育、生產與保衛,黛安娜的大地之母,是種重新鍛造的新形象:帶著一身武功、無敵手銬、利劍繩索的亞馬遜女武士。有別於以往那種消極的多產之母,黛安娜是位能在戰場上殺敵保衛的勇敢母親,融合溫柔與堅強、戰鬥與守衛、女性與男性、陰性與陽性的新型物種,是種即將取代等待救援柔弱公主的新女性代表。 Photo source:comic book/dc 穿著蓬蓬蕾絲長裙的公主,自中世紀騎士文化以來一直都是女性美好形象的代表。有些是嬌嫩柔弱的美麗公主,有些則是堅忍勇敢一點也能夠助益王子的堅強公主。但是,像黛安娜這種,不只完全不需要王子,甚至還能拯救男人救世界的女武士,早已失蹤數千年了。 事實上,在5、6000年前的古代歐亞大陸上,像黛安娜這類陰陽合體的(androgyuous)女武士,為數不少。電影中所謂的亞馬遜女戰士族群(the Amazones),就曾經出現在蘇俄西方到希臘之間的中亞一帶的大草原上,當時稱為薩爾馬提亞人(Sarmatians)或斯泰基人(Scythians)(可參考此處)。 這些英勇的女騎士不只生兒育女,也上場殺敵。還有一種傳說,亞馬遜女性,為了要讓箭射得更為精準,還會特別切掉右邊乳房(右撇子;反之亦然),以免卡住右手,影響瞄準與射擊。乳房對於女戰士來說,除了餵哺功能之外,別無他用,是尚武者的障礙,更別說是裝飾了。不過,因為當時這些亞馬遜女武士,在中亞大陸上過著騎馬射箭的遊牧生活,沒有自己的文字與文化記載,於是關於亞馬遜的故事,大多記載在周邊其他有文字的文明紀錄裡,例如希臘神話。 在希臘羅馬神話裡,亞馬遜女戰士住在今日土耳其東邊的Themiscyra,DC漫畫中亞馬遜人的天堂島,就是名叫Themyscira。不過事實上,Themyscira位於中亞大陸,而不是海上小島。有趣的是,在希臘神話裡,這些住在Themyscira的女戰士,與前面提到的薩爾馬提亞女戰士,應該是同一族人,都是住在俄羅斯頓河(Don River)一帶的母系遊牧民族。兩者名稱之所以會有差異,是因為遊牧民族會四處移動到處征戰,而四周的記載者也會因為語言各自不同,甚且,還有記載年代的差距,而產生記載名稱的差異。也就是說,因為不同的語言、文化、與時代,記載的名稱也就跟著不同了。 (西元前510-500年,穿戴盔甲持劍拿盾的亞馬遜女戰士,盾牌上正是希臘戰神雅典娜盾牌上的蛇髮女妖高更Gorgon。蛇髮女妖神力超強,誰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會變成石頭,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打敗。)Photo source: Wikipeida 在希臘神話裡,亞馬遜女戰士的女王,名叫希伯力塔(Hippolyta),跟電影中的天堂島女王的名字相同。關於希伯力塔的傳說,有許多版本,最著名的就是被希臘的大力士海克力斯(Heracles,他的故事曾在1997年由迪士尼動畫製成《大力士》)搶走代表女王權力的腰帶,還搶走女王的妹妹,也就是電影裡訓練黛安娜的阿姨,安提奧佩(Antiope)。有趣的是,傳說故事跟電影很不一樣的一點為,這支女戰士民族敬拜的神,竟然是希臘男戰神阿瑞斯跟女戰神雅典娜(Athena)。 (左邊戰神艾瑞斯,右邊戰神雅典娜,正在對戰。)Photo source:Wikipedia 希臘時期的戰神的阿瑞斯,就是羅馬時期的戰神馬爾斯(Mars),也就是現在3月March的由來。羅馬尚武,於是他們的1月,也就是開始播種之月,即以戰神為名(他們的1月,是我們現在的3月)。而希臘的雅典娜女神,即是後來羅馬時期的彌涅耳瓦,兩者都是聖潔的戰爭女神,除此之外,雅典娜也是希臘時期的城市女神、處女之神、而且也是智慧女神(因為她是由宙斯的大腦無性生殖產出,即代表著象徵理性的一切)。 雖然同為戰爭之神,阿瑞斯跟雅典娜卻因為個性不同,意義也完全相左。阿瑞斯是愛挑釁愛生火的惡意戰神,但是雅典娜卻是為了正義公平而征戰的善良女神,她不得不戰的目的是為了平息戰爭帶來和平。「勝利」常常會站在正義雅典娜這方,而不是無端生戰的阿瑞斯那頭,所以代表勝利的尼姬女神(Nike,沒錯,就是「耐吉」),一直都是雅典娜的小跟班。此外,因為太過富裕而時常遭受他族覬覦的雅典城,也選擇以雅典娜作為捍衛城池安全的護衛女神(也就是雅典城的名稱由來)。 再回到古代的亞馬遜人,雖然這些女戰士崇拜的是戰神,同時包括阿瑞斯與雅典娜,不過,《神力女超人》顯然有意重新調整,刻意把惡搞亂鬧的戰神阿瑞斯獨立出來,當成邪惡一方,而把雅典娜的戰神精神留在亞馬遜的基因血液裡,凸顯亞馬遜人為正義而戰與為和平犧牲的精神。 因為天生內建了平息戰爭與解救生靈的精神,電影中的黛安娜,在離開天堂島之後,就始終如一地帶著正義使命感,完全無法忍受任何平凡人在戰爭下的苦難生活,於是不願苟活而奮不顧身地衝鋒陷陣。這種為正義和平而戰,且一直都有勝利女神相伴加持的好運,都是好戰神雅典娜的精神代表,也是天堂島亞馬遜人的基本形象。當然,這也是宙斯保留這個族群的主要目的:拯救世界,留下神的命脈,而且是神的正義與良善。 希臘戰神雅典娜 在女超人黛安娜身上,除了流著亞馬遜人的戰神血液,繼承了雅典娜為正義和平而戰的精神之外,尚有其他雅典娜的優點與精神。例如,雅典娜是城市女神,黛安娜來到人間時,就是穿梭於城鎮之間、人口聚集之處,守護著城市,甚至從敵人手中奪下一個小鎮,還給這個小城溫馨、和平、與歡樂。 Photo source: Forum 再者,希臘神話中,有三個處女女神,戰神雅典娜、月神阿耳忒彌斯(也就是羅馬的黛安娜,下面還會聊到)、還有灶神赫斯提亞(Hestia)。戰神雅典娜不只沒有緋聞,也終生未嫁,素有處女雅典娜之稱(Virgin Athena)。不過,雅典娜卻有一子,一位與她有關的養子(關於養子故事的來源,在接下來的兩段,若是稍嫌囉唆文長,可以直接跳過,但是,不得不說,這兩段處女有子的故事,實在好妙好笑)。 話說美麗的愛神維納斯(Venus),在嫁給工藝極強卻外貌不佳的跛腳火神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之後,火神始終如一兢兢業業的工作,日日夜夜地打鐵冶煉好認真,於是閒閒沒事的美麗維納斯,常常無聊不滿足,只好穿得辣辣到處閒晃。漸漸地,維納斯跟外貌協會又八塊腹肌的小鮮肉戰神(阿瑞斯),漸漸看對眼,然後不小心就一天到晚快樂在一起。之後,戴綠帽火神果然發現了,而且好生氣,但卻也很悲觀地沒輒。 有天,火神看到純潔美麗的雅典娜,竟與他家性感尤物維納斯,如此不一樣,不禁好動心,於是也好想在一起。殊不知,正直正派的雅典娜,真是鐵了心地沒感覺,於是揣掉火神赫菲斯托斯,而那些已經飆射出來的億萬種子,剛好就灑在大地女神蓋亞的身上,然後莫名其妙躺著也中槍的蓋亞,就生了個兒子(真是好倒楣)。之後,蓋亞物歸原主,把這孩子交還給雅典娜,於是,雅典娜就成了個媽,有個養子。換句話說,原來聖經裡的聖母瑪麗亞(Virgin Mary),並非第一個處女有子,早在她之前,處女雅典娜也曾莫名其妙地,抱回了一個孩子,即使兩個媽媽的孩子來得很不同,但絕對都是道地的處女有子。(這段神話好詭異,於是忍不住插播。) (雅典娜甩開火神,別鬧了。)Photo source: Wikipedia 回到《神力女超人》,雖然黛安娜跟崔佛(Trevor,Chris Pine飾演)明顯有段情,但是黛安娜總讓人有種純潔神聖而不可褻玩的聖潔模樣,尤其身處戰場上有那麼多男性,還可以不受侵擾,因為她有種讓人強烈感到纖塵不染的無暇純真感受,仿若雅典娜一般的正直純真,也彷彿聖女貞德一樣的不可侵犯。 除了正義和平、純真聖潔、戰爭狩獵,雅典娜還因為是由父親腦子出生,而代表理性與智慧。此外,她也象徵城市與織布。之所以會象徵織布,是因為織布是古代先進的城市文明象徵之一(由植物、織線、布匹、到做成衣服,甚至衣服買賣,都需要許多的知識與細膩的分工。 雅典娜也有太陽神的屬性。一般說來,城市文明與自然世界的關係,分別代表一陽一陰。既然雅典娜代表戰爭也代表城市,她屬於陽性,陽剛的意象。還有另一個雅典娜是太陽神屬性的理由:比希臘更早或者差不多的時代,位於愛琴海附近,南至埃及,北至中亞一帶,各地太陽女神的許多象徵與屬性,都與雅典娜的類似,例如波羅地海周圍的太陽女神Saule(字型很像法文的太陽soleil),或是埃及女神Neith。於是,雖然希臘有太陽神阿波羅(Apollo),其實也有太陽系女神雅典娜。畢竟,城市住著有男有女,阿波羅管得動城市男性,但不一定了解城市女性的需求(例如編織),於是城市女性當然也會需要一位城市女神幫忙照料打理。 羅馬月神黛安娜 女超人黛安娜一方面因為戰神雅典娜所象徵的理性與文明,戰爭與城市,而代表著陽剛的太陽神,另一方面則因為與羅馬月神黛安娜名稱一模一樣,而同時具有月亮的陰柔象徵。 月神黛安娜的兄弟是太陽神阿波羅。月神與太陽神就是一陰一陽的概念。太陽神如果護衛的是文明與城市,月神就是森林與家庭的守護者,而月神黛安娜即是如此。 (羅浮宮的黛安娜女神像,帶著弓箭護衛森林與動物的女神。) Photo source:Wikipedia 黛安娜也配戴弓箭,護衛森林與森林裡的野性動物,一方面代表狩獵,另一方面也是自然世界(動植物)的保護者。如果太陽代表父親,那麼月亮當然代表母親。於是,月神也是母親的守護者,護衛孕婦、生產、幼子、還有少女的貞節。 如果記得女超人黛安娜與崔佛總算換好現代服裝之後,曾一起在大街上奔跑,當時,黛安娜看到街上可愛的小嬰孩,忍不住想要向前親近,想要伸手撫摸,不過,崔佛立刻把黛安娜拉回,還對她說:那是真正的嬰兒,跟你們在天堂島上用泥土做出來的神人不一樣。 這個橋段小小而不起眼,但是卻暗示了黛安娜對於嬰孩與純真的興趣。後來,在戰地裡,再次勾起黛安娜母性的勇氣,就是個正在哺乳的母親,以及旁邊無辜的孩子。黛安娜的月神本性,照護婦女嬰孩的母性本質,正是觸動她勃發陽剛之氣的關鍵。 陰陽合體的大地之母 於是,綜合亞馬遜女戰士、雅典娜戰神、以及黛安娜月神的象徵與精神,應該就可以刻劃出女超人的真實模樣:一位理性勇敢又充滿母愛、守護自然也照顧家庭的女神,她還是位充滿正義護衛城市與文明的戰士,也代表勝利維護和平與生息的地母。綜合說起來,應該就是最早的第一女神,大地之母,她象徵護衛一切萬物的生息。 只是,為什麼要這麼複雜地創造一個象徵那麼多意義的女神呢?直接一句女神不就得了?女神之所以是女神,一定要有過人之處。不如先回到最早的大地之母的概念。 (左邊是蓋亞女神,把火神不小心灑在她身上的種子,因而意外生出的兒子,交還給右邊的雅典娜。) Photo source:Wikipedia 神的世界與人的世界的複雜程度是相對應的。當人類世界還在簡單的採集與狩獵文明前期,神的分工自然也就比較少,人間一切瑣事,就交由一個代表生生不息的大地女神掌管,或者是記得每天升起的太陽女神代理,就很足夠了。 但是,當人類文明不斷發展,人類生活細節也更趨複雜,神的世界也就必須跟著一起細分雜工,如此不同的職業分工,才能各自找到自己相對應的神明,投訴求救跟祭拜。 例如,以前只需要一位大地之母就能掌管許多與女性相關的一切業績。但是,到了城市文明之後,例如希臘時代,大地之母早已不敷使用了,城市裡大大小小的瑣事,像是裁縫、冶煉、廚房、孕育等等,都需個別有神掌管。另外在自然世界的森林、湖泊、動物、植物等等,也都需要有個專任神明接案處理。不只如此,戰爭、愛情、詩、與怪獸等等,包括葡萄與釀酒,也都需要特別交給某個神明辦理專案窗口(可見酒這事情在古代有多麼重要,畢竟除了與祭神有關,也是創造能量的來源)。也就是說,關於人類大大小小綜合相關的事宜,都各有不同窗口交給不同神明接洽。 於是,在神話發展的後期,我們會看到一拖拉庫的神,甚至還有勝利女神、回聲女神、彩虹女神這些小神小精靈。這些其實都是人類把對於世界的認知,轉化成神,作為象徵。因此,愈是文明,愈是對於世界有更為複雜的認識,就會有愈多的神被想像創造出來,當然也就會有更多更複雜的神話故事。 不過,若是把這些大大小小的神,都往前推回史前時代,這些分工細項的神明,通通都可以歸納為大地之母希栢利(Cybele),或是繼續再推到西元前的六千多年前(距今大約八千多年)的母系社會,就是最早的維納斯女神。 (最早的女神,名為維納斯的地母,也是後來稱為希栢利的女神。) Photo source:Ancient Wisdom 不過,或許你還會有個疑問,如果當神話不斷演進,神的分工愈來愈系,照理說,現代一定會有更多的神,例如拜電腦的乖乖神,或是拜手機的滑滑神之類的。只是,為什麼這些神後來都沒出現呢? 因為一神教基督教在公元元年前後,重新造神,讓耶穌(男神)取代過去在希臘羅馬時代所有的神(神都被殺死了),歐洲進入耶穌男神的時代,女性的女神偶像,就只剩下聖母瑪麗亞。如此,也慢慢形成後來的英勇的騎士精神與聖潔的公主文化。 不過,歷史又繼續演化兩千多年,關於耶穌男神或是唯一真神,在19世紀時竟被尼采(F. W. Nietzsche)說中了,已經被人類殺死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上個月的《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還特別活生生地演給我們看一遍:神死了、人死了,未來世界快要被地獄惡魔掌控了。未來,於是看起來好黑暗,又好悲慘。怎麼辦? 就是因為處在一個沒有神的世界,人類會因為沒有信仰的引導,而失去方向、信念、與希望,也會感到非常的無助;而且,甚至還很容易讓邪惡之心(大衛這種狼心狗肺的好奇創造者)任意侵入,進而造成世界大亂。於是,人類需要造神,需要創造一個代表愛、希望、以及多產的神。 媒體是今日最大的造神工具,只要有好的故事,就能創造出新神、新神話、與新精神,取代已經在混亂世界中,逐漸失落的愛與希望。就在此刻,女導演Jenkins,以DC的漫畫,將神力女超人搬上大螢幕,再以 1) 亞馬遜女戰士、2) 雅典娜的陽剛之氣、以及 3) 黛安娜的陰柔之息,組合成一種全新的女神形象,不只有愛、有希望、能戰鬥、還能孕育。純潔光明的新女神,平息戰爭、保衛大地,也順手殺掉壞男神,自此創造新希望。 於是,當黛安娜在壕溝中,看到一堆無用男人縮頭縮鬧地躲在坑洞一整年,竟然毫無進度時,非常看不過去,於是忍不住爬出壕溝,衝鋒陷陣,並且單槍匹馬地抵擋所槍砲彈藥。在這個橋段,崔佛說了句話:This is no man's land。這句話有兩種解釋。表面上的意思是,此處已經因為戰爭而無法活人且毫無生命;但是這句話是雙關語,更深一層地看,就會發現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是:這不是男人之地,因為女神出現了。 Photo source:Pinterest 於是,Jenkins詮釋的女超人,在殺掉唯一男神阿瑞斯之後,將取而代之,成為世間唯一(女)神,象徵未來是由女性與母親主導的世界。這個新建立的神,正如同八千多年前第一個神的創造,是個還沒分工的綜合業務之神。 於是,黛安娜便融合了過去所有主要女神的業務,把Jenkins認為最重要的女性特質,一次包辦展現:既陽剛、也陰柔,既有智慧、也很純真、既有武功、也很性感,既是自然之母、也是城市之神。說穿了,就是綜合一切包山包海的新時代女神;而且,是已經超脫兩千多年來以男性一神為中心所塑造出的陰柔女性形象,例如等待愛的柔弱美人魚。Jenkins扭轉小美人魚的形象與命運的意象,就暗示在黛安娜於海邊救起崔佛一景。那個走出母親懷抱的女性,不再是小美人魚了,而是Jenkins重新塑造的—溫柔女戰士。 (女超人救崔佛,比對小美人魚救王子,兩個故事的結局走向南轅北轍。) Photo source:Pinterest 於是,對我來說,《神力女超人》這個電影,之所以非常有意義,又非常超越時代,就在於這個故事為這個時代帶來的希望:為我們重新造神,重新定義女性,甚至重新定義未來(是不是最好是走向母性世界的未來呀)。因此,比起男性比較在意的BDSM主題,由女性看這電影,會有很不一樣感受。我看到的是,原來,我們可以有女超人這樣的楷模,我們既可超然又可入世,既可無邪純真又可性感美麗,既能充滿母愛,又能滿懷熱忱地出生入死上場殺敵。原來我們的彈性可以這麼大,這麼有神力呀。 而且,這個世界的確有這樣的女性,像是導演Jenkins、蓋兒加朵、我的外婆、我的母親,還有好多好多我認識的女性,或是不認識的女性,她們都是。就算默默無名,她們強悍堅忍地活著,溫和溫暖地照耀著周邊的人事物,不斷地犧牲自己成就大愛,她們,都是溫柔女戰士的象徵與表率。 以往,這些帶有剛性的女性,通常不被列於讚揚、崇拜、與敬重的一方,社會崇拜的是美麗性感的女體與溫順乖巧的女性。但是,有了Jenkins的神力女超人,自此女戰士就能挺胸地站在第一排,而無須刻意隱藏剛強而不服輸的本性了。 最後,為慶祝這類「陰陽合體的剛性溫柔女戰神」的新女神誕生,一起聽一曲Miley Cyrus翻唱的〈陰陽同體〉吧: 首圖來源:Morning News USA 編輯:Wendy C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