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他一進門那一霎那，終於有冷氣了，都已經下午三點了，外頭太陽大的跟什麼一樣，抱歉來晚了。我就知道是他，我心裡一輩子的疙瘩，那頭金黃色的頭髮，那雙令我無法自拔的眼睛，與左眼下被他髒女兒所劃傷的疤痕。我知道是他，什麼樣的氣息飄散在我們倆身邊。 　　我們擁著彼此放聲痛哭。 　　「你吃得了這麼多？」

　　「午安。」隔壁那幾位清洗果物的大嬸對我禮貌地問話，「午安，便當都放在桌子上了。」我說，並且走到外頭去，坐在大樹下的草地上用餐。 　　「可以啊。」我對她露出微笑。 　　「那個，戴納先生。您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十四年了呢。」 　　「我進來才三個月，所以有不太懂的一些問題，想請教您！」 　

　　「嗨，小傢伙。」 　　「小傢伙，我要定你了。」我說，這時他的身體用力顫抖一下，然後抓住我的手小聲且脆弱地說：「千萬不要放棄我。」 　　我嚇了好大一跳，因為聽得清清楚楚，千萬不要放棄我。我猜他是在作夢吧，夢見令他傷心欲絕的事情，或者是在夢裡看見了自己不可迴轉的未來。 　　「我說不出口。」 　　

　　偷東西是我最大的成就。 　　直到有天，與院長吃完午餐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午間新聞時，我正津津有味地享用飯後甜點：爆米花。他突然轉過頭溫柔叫了一聲：「戴納。」 　　「院長，怎麼了？」我看向他和藹的眼睛。 　　「有件事我想與你談談。」 　　「好啊，是什麼事呢？」 　　「院長，你懷疑我了。」

　 他終於贏了。 　　或許曾經活著就是種萬幸，我的存在，已經失去價值。 　　原來我是漂亮的小孩，真是個漂亮的小孩，父親總說，我最乖了，世界上沒人比我更乖了，乖就該聽話，對，聽話，聽話就有禮物了。也許漂亮的孩子，與生俱來就該遭受不平等的對待。 　　「你叔叔人呢？他人在不在你房間？」 　　「戴納。

　　長越大，就越少幫忙家裡的事物，我連香草什麼時候採收都拋到腦後了，莊園裡的工人越來越多，我也就毋須幫忙，一整天只坐在柵欄旁望著那一望無際的草皮與盡頭邊界的那片樹林，什麼事也不做，有時連飯都不吃，只是靜靜地望著遠方。 　　我是有品德的好孩子呢。 　　「賽布，過來，把它撿起來。」 　　「去哪？」

　　我們就像爺爺與孫子般，滔滔不絕聊著一些關於生鏽翡翠的事情，爺爺也談起他正在市區裡工作的兩個兒子，雖然談的不多，但我深深感受到他一個人散發著巨大的孤獨，看上去很健壯，頭髮白的閃閃發亮，能想像他年輕的樣子有多英俊，就算再孤獨，也一直不停地露出笑容，他是個溫暖的人。 　　「爺爺有孫子嗎？」 　

　　「爸爸，你還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我抱著白色的泰迪熊，抱得好緊好緊，睜著眼看著父親。 　　「不，不會太久，你乖乖等著，我馬上就回來。」他的眼裡充滿無可言喻的迷惘，那空洞沿著他目光來到我的身體裡，我不禁打了一陣寒顫。 　　「又在騙我。」 　　「兒子――」 　　「真的沒有――」 　　

　　「你最好哪裡都別去，免得我真的讓你滾出去，餓死在某個樹林裡面。」 　　我把泰迪熊放在床頭前，睡覺時、害怕時、想念父親時，就拿過來抱在懷裡。 　　「賽布，你今年幾歲了？」 　　「大概八歲吧，我也不清楚。」 　　「實在不知道最喜歡哪一個。」我聳聳肩。 　　「你這傢伙還真實際。」

　　「好的，父親，或許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滿三歲那年，父親開始拿一些農莊裡生產的農作物、蔬果到我床邊，不停對我灌輸有關這些植物種植方面的知識。 　　「兒子，在家要聽母親的話，要按時吃飯，要按時睡覺，睡著時，記得夢到爸爸。」 　　「是啊。」我說，這時她就會露出疲倦的面容看著我。 　　「我很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