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 Keren Elazari : 讓駭客成為網路世界的免疫系統

提到駭客，多數人的腦海中都會將之與現實生活中的罪犯劃上等號，如同在暢銷小說《龍紋身的女孩》中的莉絲．莎蘭德，外型蒼白瘦小而不起眼，卻有著獨樹一格的造型。

你可能在街上與這樣集聚所有相對立特色的人物擦肩而過，因為其獨特的造型，很難不將眼光移開，卻又因為他們不願在現實生活中受到太多的注目，於是他們的身影很快地就會消失在你的視野中，隱匿在人海裡。

而，Keren Elazari，以色列 Tel Aviv 大學的資訊安全研究專家，站在 TED 演講台上，穿著黑衣馬靴，留著過肩的黑髮，蓄著齊眉的瀏海，似乎繼承駭客一貫低調的作風。然而髮尾染上鮮豔的酒紅色，說明了她叛逆的本質。而這樣叛逆且桀驁不馴的個性，才是讓駭客成為駭客的原因。

Elazari 的童年和電影『麻辣女王』（Miss Congeniality）的女主角有幾分相似。童年過於男性化的舉動和興趣，讓她自幼崇拜電影『網路駭客』（Acid Burn）中安潔莉納．裘莉所飾演的駭客。因爲夢想成為駭客，Elazari 開始花時間參與駭客網路論壇，並透過論壇上分享的一段 PHP 程式碼，而獲得駭客世界的入門卷：成功地駭入了受密碼防護的網站。

就如同對著原本宛若銅牆鐵壁的石壁，喊了聲“芝麻開門”後，原本被阻隔在外，不為人知的寶藏，卻一下子都呈現在妳的面前。她宛如漫畫中裡的蜘蛛人甫獲得超級能力般，那種明白自己可以毫無拘束地穿越在原先被阻隔在外的世界，了解自己持有隨意穿越資安重地的鑰匙，而曾經廣袤且遙不可及的世界，突然就在自己擺在鍵盤上的十指之間。

然而，對於 Elazari 而言，那原本深藏在石壁之後的寶藏，不是滿坑滿谷的金銀珠寶，而是自古以來被貴族權貴壟斷，隔絕在平民與貧窮人家之外的知識。

知識，在今日藉由搜尋引擎和網際網路的快速發展，以資訊為載體迅速地傳播。而資訊，在言論開放的國家中多可自由的獲得，而其價值就如同實體世界中使用的貨幣，唯有經過詳細檢視，辨認真偽方能突顯其珍貴。

在這個數位產品快速消費的年代，科技先知們，紛紛預言著，網路硬體架構和人工智慧的快速演進正揭示著資訊革命時代的到來。在網路的世界中，我們無須到實體商店便可下單購買。即便到了實體商店，我們也無需大排長龍等待收銀員結帳，Amazon 率先推出的無人商店（Amazon GO），結合影像辨識，以手機支付的方式，顧客可以拿了就走，更簡化了銷售人力的需求。

在此資訊革命中，現有的集中製造，分散販售的商業模式，將會因為 3D 列印的流行，而成為自造者的時代。因為物聯網的盛行，我們只消帶上一支隨處可上網的手機，就可以沿著如蜘蛛網般連綿延伸的網路和世界各個角落相連。

然而 Elazari 藉由一段簡短的 PHP 程式碼所揭露的資訊：藉由網路的便利，侵入個人資訊是可以如此簡易。讓隨著科技巨輪快速滾動的現代社會，對駭客的能力感到憂心和畏懼。

然而，就如 Elazari 在演講中所指出：

「更強大的能力，更需要負責的態度約制」（greater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

駭客過去在資訊安全領域經常惡名昭彰。包括了在自動櫃員取款機（ATMs）內以插入惡意程式碼，而使駭客們在遠端便可讓自動櫃員取款機不經密碼而大量吐鈔。甚而，前些日子讓許多企業用戶聞聲色變的『勒索』病毒，更讓駭客的形象與犯罪緊緊相連。

一場資安與駭客的拉鋸戰，似乎就成了網路盛行後，永無止息的技術角力。在未來的世界裡，人工智慧與機械學習將大舉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從無人駕駛車，到物聯網，生活的便利必然換來了安全層面的風險。然而這樣的競爭關係，卻意外地促成了資訊安全的演化。

Elazari 在演說中倡導著，駭客就像網路中的免疫系統，資安人員有如人體內的白血球，在與駭客進行一段艱苦的戰鬥後，修補了資安的破洞，更記憶學習了駭客植入病毒的模式，進而提升了整體資訊安全的層級。

Elazari 說明，並不是所有的駭客都是以獲取個人暴利的目的，而惡意入侵企業或私人的電腦，進而造成公司或個人財務的損失。這樣以牟取私人暴利為目標，不具備道德標準的駭客，又被稱為『黑帽駭客』（black hat hacker）。

在駭客的文化中，另有一類型的駭客，在侵入企業資安系統後，會維持該公司的資產完整，並企圖通報或勸告該公司須及時修補資安破洞。這樣不以私利為目標的道德駭客則被稱為『白帽駭客』（White hat hacker），他們在網路的世界中遵行一定的道德規範，就像網路世界裡的羅賓漢，他們多少帶著玩樂的性質或是急欲挑戰自己能力的意圖，侵入企業或行政機關的資安系統。

根據 Elazari ，在 2010 年黑帽駭客資訊安全大會上，Barnaby Jack 實際以植入的惡意程式，讓兩台特定機型的自動櫃員機(ATM) [註一] 在眾目睽睽下自動吐鈔。Jack 不將這發現成為圖謀暴利的工具，反而選擇將此資安的漏洞公諸於世，便是一個典型的道德駭入實例。

另外一個著名的道德駭入例子，則是來自另一位資安專家 Kyle Lovett，在意外發現華碩公司生產的一款無線路由器，可不使用密碼便能駭入其系統，並任意取得該路由器使用者的私人檔案。在向華碩舉報資安漏洞，卻未被受理後，Lovett 決心自己採取行動。與其植入惡意程式，竊取使用者的個人資訊，Lovett 給該路由器的使用者留下了訊息。訊息的內容大意，是警告該路由器的使用者，他們所使用的路由器正面臨重大的資安漏洞，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被惡意的駭客侵入而被竊取個人身份資訊，隨文還附上了修復漏洞的補丁（patch）網址。

而來自巴勒斯坦的少年，Khalil Shreateh，Shreateh 則發現了臉書的資安漏洞，這個漏洞可使他繞過隱私授權，得以在任何使用者的臉書牆上留言。臉書標榜著該公司是『由一群駭客組成的公司』，有著對世界開放的『臭蟲獎金』（Bug Bounty），鼓勵使用者或駭客們向公司回報臉書程式的臭蟲，並以獎金酬謝。

然而 Shreateh 的回報卻未被臉書的團隊重視，直到他在臉書的創辦人馬克．祖伯格的臉書牆上留言，這個臭蟲才遭到臉書的團隊重視。誠如 Elazari 所舉的例子們，這些白帽駭客，他們對自己的行為具有高度的約束力，不但不以獲利為目標，能夠主動的回報負責公司，希望他們能修補安全上的漏洞。

然而，這樣的善意卻屢遭受到企業的忽視，迫使駭客們採取視為犯法的行為，促使企業正視他們的警告。Elazari 更指出，將駭客在資訊安全的系統中邊緣化並與之對立，等同於和超越控制的未知力量宣戰，不僅缺乏有效的策略來反制駭客們高度特化的資訊攻擊技巧，卻也在資訊安全的維護上處於被動的角色。

Elazari 認為駭客在現代社會中的角色可以如利刃之兩面。

「一個人眼中的罪犯，可以是另一個人心目中的英雄。」（One man’s hero can be another villain.）

她如此形容。

真正的駭客精神所代表的是『反叛』以及『不服從』，而這樣的精神令他們願意遊走法律邊緣，向壟斷資訊的獨裁政權或大型企業下戰帖。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在小說 《1984》 中描繪一個無處不受監視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統治者被稱為老大哥，以大眾傳播媒體如催眠般向他的民眾鼓吹自由思想的危險。小說所描寫過度控制的社會中，知識是價值不菲的資產，唯有寡頭政權的統治者們方能擁有。在這樣的世界裡，所有的思想都將遭到審查和檢視，人民的生活，不僅行動失去自由，思想更是被禁錮。

《1984》 中的許多情節，的確預言了在冷戰時期，極權國家利用國家機器，來監聽人民的生活，如東德的『史塔西』和蘇聯的秘密警察，都在專制的國家體制下，擔任了極權政府的鷹爪，將其爪牙伸向人民，以確保人民在被剝奪資訊的狀態下，停留在『畏懼』與『服從』的狀態。

白帽駭客強調自我約束且追求比謀取個人私利更遠大的動機，這樣的駭客文化，進而導致『駭客運動』（hacktivism）的興起。近年來被譽為阿拉伯之春，於中東地區如野火燎原般迅速發展的民主運動，包括伊朗的『綠色革命』（又被稱為 Twitter 革命），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直至這把春天的革命之火燃燒至埃及，而推翻了長期獨裁者穆拉巴克的行動，多少都能歸功於世界各地駭客們的串連與密集活動。

這些民眾革命，都是以社群媒體為聯繫管道，得以讓資訊快速傳播，民眾示威者得以有效集結並迅速行動。更進一步，駭客在埃及的廣場革命中，更扮演突破官方的封鎖防線。當政府關閉境內網路服務提供，著名的駭客團體 Telecomix 和匿名者（Anonymous）以傳統電話撥接的方法，另闢上網途徑，讓抗議廣場上資訊可以毫無障礙的流通，而順利讓抗議民眾得以大量聚集，讓廣場的憤怒之聲得以向世界傳播。

面對國家機器和企業巨輪的無情傾軋和圍堵，Elazari 認為駭客所擁有的特殊知識，若能誘導成為社會改革的力量，必能有效的成為對抗老大哥的主要利器。

在數位時代，能掌握資訊便能夠洞察先機，進而捷足先登。『知識就是力量』，在網路通訊便利的今日是再真實不過。更進一步的，我們甚至可以說：

「獲取資訊這樣的行為是能成為使權力更迭的籌碼」（access to information is a critical currency of power）。

Elazari 在演講中指出，2008 年以前，駭客們還只是鬆散的網路用戶，缺乏組織更別說凝聚群眾的號召力。彷彿就像嘻哈年代的塗鴉藝術家般，恣意在網站上留下塗鴉訊息或在論壇上以垃圾留言洗板。

直到美國的山達基教派嘗試在網路上移除該教派外洩的影音錄影後，才激怒了這些崇尚網路言論自由的駭客們。他們組織且動員起來，不僅建立了穩固的社群，也開啟具有特定改革訴求的駭客運動。每一個參與社群的駭客們，貢獻他們的知識並致力於確保網路存取的自由。

然而，正如同駭客的角色在現代社會中備受爭議，逐漸地一些獨裁政府以及軍事單位，也開始僱用駭客們來從事具有政治目的的行動。例如，敘利亞的獨裁政府，便擁有一支自稱為敘利亞電子軍隊（Syrian Electronic Army），專門侵入美國媒體者的社群帳號，並散佈不實新聞，以重挫美國股市。

相較於竊取資訊造成企業或個人的財物損失，駭客們若供獨裁者驅使，反使獨裁者如虎添翼，對於個人隱私和網路言論自由也更不能獲得保障。

在短短約二十分鐘的演講中，Elazari 描述了一個善加利用駭客的遠景，一個我們可以將原本破壞的力量疏導成更為正面的推力。她不屛棄駭客屢屢闖入企業國家安全的行為，反而認為這樣的行為若能藉由正面的鼓勵，進而形成推動社會改革的一個無形且強大的力量。

她的見解，被 TED 選為 2014 年最具有創意的想法。而我們期許，在更多的駭客了解自身的能力，所能帶給社會的影響力後，能更加具有道德自覺，且有效地透過社群或自我規範，對自己的行為採取負責的態度。

當『駭客』一詞，正逐漸演變從專指電腦犯罪者，到使用數位工具來創作，或表達訴求的影像藝術家，音樂家等。從以『駭客』為主的『駭客運動』到孕育社會改革的創意為主的『駭客松』（Hackthon）活動，也逐漸呈現多元化，容納許多對現狀不滿，無需駭客技巧的人們，並肩為更美好的地球而駭！

Hack the planet!

註釋：

[註一] 隨後，這兩款自動櫃員機機型被稱為 “Jackpotting ATM” 以表揚 Jack 在這項資安上的貢獻。

延伸閱讀：

1. Keren Elazari TED 2014 talk 延伸閱讀
2. 台灣第一銀行搶案與 ATM 的資訊安全
3. Kyle Lovett 和他著名華碩無限路由器資安漏洞的訊息
4. Khalil Shreateh 和他被拒絕的臉書臭蟲獎

圖片來源：

Keren Elazari 於 2014 以『駭客網路之免疫系統』為題的 TED 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