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各位邊緣人早上好,又到了吃爛早餐配爛咖啡的時候,還沒吃的人我看也別吃了,反正也沒人在乎你的死活喔,等等聽這首聽說是冠軍單曲的芭樂歌後,就快點自我了斷吧,來自天王郭仁杰的迷途之人。』 零切換頻道。 『據了解,整起案件的死亡統計達到了十一人,包括昨天才剛假釋的東部毒梟卓文雄,其死因和過程警方目前還不願透露,只表示一切仍在調查當中,根據現場目擊者指出,大約午夜左右,有看見另一批疑似幫派份子的人士進入酒店….」 零關掉收音機,目光集中回馬路上,兩部雙載的摩托車正一左一右地把她夾在中間,模樣看似是個兩名未滿二十的少年,或許是看到這台千萬跑車覺得想玩一下,而他們後座的小妹妹在看到零之後都雙雙擺著臭臉,巴不得快點離開她的範圍。 但這兩個男孩頻頻在車子旁加速又減速,大概黏了零了兩三公里,她本想乾脆直接將兩台車都碰倒,讓後面的砂石車去把他們輾成肉紙,但就在一個紅綠燈前,兩名在路邊臨檢的員警看到了這一幕,立刻騎上車鳴笛朝他們衝來。 結果這群孩子馬上逆向大轉彎,朝一個路口溜去,當警車和零擦身而過時,零發現其中一名女警的眼光曾瞄了自己幾眼,就繼續去追小鬼們了。 昨晚的案件可能已經讓這條路上多了好幾個臨檢站,零不敢大意,於是決定提前改走市區裡的平面道路,結果遇上跟跨年一樣扯的大塞車,久滯不前的她只好無奈地把車停下,到一家速食店買份早午餐,並多加了一個她絕對不會碰的牛肉乳酪堡,這是為另一個人準備的。 結帳時,她看見櫥窗的倒影中有個女性臉孔晃過去,很快地就拎著剛買好的漢堡走出去,在速食店左方的巷弄中找到剛才的女子。 她有著和自己相仿的體型和打扮,但年紀小上許多,傻裡傻氣的個性也南轅北轍。 「零大姊。」她打招呼說。 「阿希,不是跟妳說過不要硬加個姊嗎?」零故作不悅道:「乾爹派妳來的?」 「她要我帶這個給妳。」阿希說著便遞出一袋印有某精品標誌的購物袋。 零接過一看,裡頭是兩件全新的內衣,而且是頂級超模代言的款式,一件要價萬把塊,看來他沒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 「生日快樂。」阿希燦笑說:「三十五歲了,該找個伴了喔。」 零作勢要往她臉上揮一拳。 「對了,還有這個,因為我們一直連絡不上翔凜,如果妳剛好要去找她的話…」阿希遞出一支加密隨身碟,嘻皮笑臉的表情瞬間也變淡不少。。 「這是什麼?」 「她之前和資訊部一直要求的東西,但我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妳可能要拿鉗子去撬開那些阿宅的嘴了。」阿希說。 零盯了那東西幾秒,還是猜不透到底是什麼天大的祕密要用這麼原始的方式傳達。 「如果沒別的事,我就不打擾妳繼續忙了。」她將隨身碟收入口袋。 「忙?我沒什麼別的事可忙啊,不對,我好像應該要去…」阿希托腮思考。 「我並不是真的在問妳忙不忙。」零翻白眼說。 阿希在嘴上做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表情又像是想起了某件事。 「妳沒提醒我還真的忘了,乾爹說昨晚的事已經被其他調查單位盯上了,所以他要我們在這裡換車。」她喃喃自語看著零的奧迪跑車,好像在說:「可惜了,可惜了。」 零沒考慮多久就和她交換手上鑰匙,然後特別交代,「別用燒的,妳往北開二十公多公里有個廢棄的海水浴場,那裡有個大斜坡直通海面,打空檔讓它自己滑下去就好。」 「哇,又要搞海葬喔?」阿希不解道:「可以說一下為什麼每次都得這樣嗎?」 「不能。」零轉身走人,看著手上的非傳統鑰匙,有一個類似藍芽配對的按鈕。 她拿出手機之後按下配對圖示,畫面立刻跳出車輛所在的地圖,最後在兩條街外 的轉角巷弄找到了阿希送來的座車。 那是一台要價更驚人的特斯拉電動車,閃耀的外殼讓她剛失去愛車的心情頓時無影無蹤,她跳上車後,手指撫著如少女肌膚般的皮革座椅,像走進一座小藏寶窟的她迫不及待發動引擎,繼續上路。 車潮退去後她改上高速公路,不愛吹冷氣的她讓窗戶半開,為了清晨的自然風,吸幾口廢氣也甘願,不久後就看見即將抵達高雄的路標提示。 進入市區後,她循著導航開到鼓山渡輪碼頭,馬上被那長長的排隊人龍嚇傻。那宛如螞蟻般的隊伍一路延伸上百公尺,還禁止旗津以外的居民把車開上渡輪,她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就是這該死的跨年夜,只好認命下車,跟著排隊的人潮一起等候上船。 「小姐,麻煩披件衣服吧。」一名婦人在她身後說。 「我不冷,謝謝。」她邊發抖邊說。 「我不是在關心妳冷不冷,是這裡有小孩子。」那婦人一手遮住自己兒子的眼睛說。 這時零才發現她的旗袍已經快要開到大腿以上,胸口春光也有一半外露了。 她只好對婦人解釋:「我就剩這件衣服了,反正這兩位小男士遲早都會懂得怎麼去欣賞女性的,小帥哥,長大要記得女生要多看,但是少碰喔。」她正要伸手過去撫摸其中一個男童的臉頰,那名婦人就像吃了連環砲似的罵她不知羞恥,妖精,妓女等難聽的字眼。 「妳不要為難人家小姐啦,她又不是沒穿,有什麼關係?」婦人旁邊的男人說。 「你當然沒關係。」女子重重踩了一下,「不去了,我們走!」 零哈哈大笑看著氣沖沖的婦人拖著一家三口脫離隊伍,當她一回頭時,眼前突然出現好幾隻拎著外套的手臂,清一色的都是男人,不分老幼在那邊抖動他們充滿各種臭味的衣服。 最後她選了一位顏值中等的男人連身大衣,倒不是因為他帥,而是他表明可以直接讓位子給她。 當過了購票口處即將登船時,一名正在向路人強收寶特瓶的老人在見到她時停下手邊動作,一雙蒼老迷濛的眼睛望著她,然後搖頭說了一句話,她還來不及問清楚緣由就被隊伍推著上船。 接下來從登船到抵達這短短幾分鐘,她就靠在甲板欄杆上看著漸漸縮小的拱橋,一邊咀嚼那老人說的話。 「不是人。」 海風忽然變得好冷,即使受過臥冰訓練的她也差點挺不住,但這個問題很快就被前方蝗蟲般的人潮解決了,人聲鼎沸的商店街到處都是燒烤和快炒的油煙,這光景她想起了一個舊識,不知後來的他生意怎麼了。 行進途中,她好幾次差點被攬客的三輪車撞倒,千辛萬苦穿過這個鬧區後終於來到另一頭人潮較稀疏的市場街,她在一間海產零食店前停下腳,看著一名年輕女子正在對來往路人叫賣手上的旗魚乾。 「一百八十,兩包一百五,賣完就收,沒買到等明天嘿。」 零沒有立刻上前去打斷她,只是站在對面的店舖旁觀望,看著那位過去在舞台上接受萬人朝聖的歌舞女星,如今委身在一間只有三坪不到的小攤子賣乾貨。直至目前為止她們都沒真的去談談原本的人生,還有為何淪落至此。這不只是行規,也是她們和平相處的默契。 這份賣零食的差事只是這個名叫陳翔凜的女孩閒暇時的消遣,她堅持在沒有工作時一定要有個正常事業來提醒自己,除了腦漿和鮮血四濺的世界外,還有一個地方人們過著柴米油鹽的無聊人生,至於零自己,她比較喜歡追劇追到眼皮睜不開為止。 「欸,那邊那位醜女,捧個場嗎?」翔凜帶著誇張的大笑對零喊道,手上揮舞著一條真空包裝的鹹魚。 「我看妳是今天又忘了刷牙。」零提著漢堡袋走向她的攤位。 翔凜看著她手上的提袋說:「別告訴我裡面裝著一顆人頭」 「是啊,新鮮現宰喔。」 「呵呵,真好笑啊。」翔凜直接從她手上搶過,急忙拆開包就猛咬一大口漢堡 ,露出一張猥瑣享受的表情,前國民女神的形象蕩然無存。 「妳小心那蠢樣放到網路上去,妳的粉絲會很心碎的。」零苦笑說。 「那些狗仔早就對我沒興趣了啦,不過要是真的發生了,搞不好我還可以趁著話題回去唱歌勒。」 「妳想靠這招擺脫我嗎?」 「試試看無妨嚕。」翔凜聳聳肩說,接著回頭把打烊的牌子掛上。 「當妳的老闆真倒楣」零說。 「我才不想在這種地方吃海洋珍珠堡。」翔凜拉住她就往外走。 兩人穿過市集,一路經過沙灘和平房,最後往一個隧道走去,路不算長,岩壁上有專為觀光客設計的夜光圖騰,零向來就很喜歡這種在黑暗中發光的東西,本想放慢步伐卻被翔凜拖著往前。 就連隧道裡的人潮也是滿的讓人煩躁,向來喜歡熱鬧的翔凜都忍不住抱怨。 「老娘現在要是帶著獵雲出門,早就…」 「喂。」零打斷道,並惡狠狠地瞪向她。 終於走出隧道口,迎來的是別有洞天的海景,雪花般的碎浪打在堤岸上,零很快把注意力轉回到翔凜身上,但那女人早就跑離她身邊,翻到掛有管制牌子的鐵欄杆後,對她熱烈招手。 她穿過拍照人龍後走向欄杆,並指著豎立在一旁的警告標語。 「拜託,網美沒在管這些的啦,快來,,我帶妳去個好地方。」翔凜咧嘴開笑著。 嘆口氣後,零左顧右盼,確定沒人盯著後才一手撐著欄杆翻躍過去,然後小碎步跟著翔凜來到一片只有仙人掌和沙灘的隱密地帶。 兩人找了一塊青苔面積較少的石頭坐下,對著一波波緩慢上岸的浪頭靜靜發呆良久。 「如果妳是帥哥就好了。」她拿出剛才咬一口的漢堡準備繼續啃。 「廢話少說,拿去。」零遞出阿希要求轉交的隨身碟。 「吃飯時間幹嘛談殺人放火的事啊?」翔凜看著掌心中的它說。 「這是阿希說要轉交給妳的,說只有妳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零說。 她看著翔凜放下漢堡,將拇指壓上隨身碟的指紋辨識鈕,並將它連接上自己的手機,但只看迅速掃了一遍就馬上關閉螢幕。 零注意到翔凜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和困惑,這種表情非常少見,於是零試著打圓場說:「妳不想聊的話我就不問,吃妳的早餐吧。」 「抱歉,是私事,不是在針對妳。」翔凜突然一本正經道。 「我不是說了嗎?我無所謂。」 零突然想起身邊這個女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稱得上是朋友的人,這種賭氣方式似乎有點不恰當,正想煩惱該說點什麼來化解尷尬時,粗線條的翔凜先來解圍。 「欸,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警告妳不要耍白目喔。」零白了她一眼。 翔凜從口袋裡拿出一只小盒子,用挑逗的嘴臉說:「生日快樂啊,跨年寶寶。」 「妳很煩欸。」零勉強擠出笑容說,接著靜靜等了一點時間,才在翔凜的催促下打開那只盒子。 那是一條訂做的手環,上頭還有一顆鑲字的珠寶,在辨認出那些字之後,零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我靠,妳這女人怎麼這麼難搞?小妹我可是花了一大筆錢才搞出這東西,妳知道現在做這種手工活的人已經快絕種了嗎?」翔凜惱怒道。 「急什麼?我只是很久沒看到這兩個字而已。」零說著便把手環別上,不敢把目光對著翔凜,以免被看到情緒洶湧的眼眶。 「不就是妳的名字而已嗎?真搞不懂妳。」翔凜說。 兩人接著又陷入了靜默,翔凜的漢堡在幾分鐘前就嗑光了,少了閒話家常和嘴砲互攻的兩人,只好靜靜觀海。 「你還記得什麼時候自己開始不在意這些事嗎?」零說。 「哪些事?」翔凜用腳踢著地上的小碎石。 「幾個小時前我才剛用破掉的酒杯刺進一個男人的喉嚨裡面,然後現在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坐在這裡跟妳吃早餐。」 「這話我聊膩了,那些傢伙都是罪該萬死,而且只死一次都算便宜他們了勒。」 「剛才有個在渡輪口那邊做資源回收的老人,在我買票的時候好像看著我說了些一些話,我有聽到幾個字,其實我還蠻在意的。」 「他喔?」翔凜笑著說:「他偶爾就會對路過的人碎碎唸啦,我跟妳保證他一定不是在看妳。」 「怎麼說?」 「他是個瞎子呀,聽說好像幾十年前就看不到了。」翔凜接著又問:「那他到底說了什麼讓妳這麼在乎?」 「算了,我自己想太多。」零硬擠出笑容說:「好久沒比腿長了,來。」 「哎呀,自取其辱。」翔凜拉高裙擺,原本就短到不行的迷你裙現在變成了熱褲。 兩人將長腿貼在一起,迎著海風爆出解放的笑聲。 ○ 酒店案發現場杯盤狼藉,屍體幾個小時前已經被清走,但空氣裡仍瀰漫著血和酒混在一起的味道。 風聲如果傳出去,這間包廂大概從此沒人敢進來了。 一名身形高碩的男子走到地上的血跡旁,看見了一枚鈕扣,彎下身撿起,定睛看著它。 「監視器有拍到什麼嗎?」他問道。 在他身後的眼鏡男立刻上前,遞出自己的手機,「我都轉好檔了,你自己看吧。」 男人按下影片上的撥放圖示,看見了昨晚刺殺卓文雄的女子身影,這女人顯然受過暗殺訓練,知道要把臉壓低,避開各種角度的監視攝影。 儘管如此,監視器還是錄到了她幾次側臉,男人微微幾次深呼吸後,將影片刪除。 「我們有損失哪位弟兄嗎?」 眼鏡男搖搖頭,「死的都是卓文雄那邊的人,他小弟椪柑還在加護病房,等他好了我會再派人去問。」 「這件事到此為止。」男人說:「把下午行程說一次吧。」 眼鏡男沒多問下去,拿出記事本開。 「下午三點要去欣欣建設標一個案子,五點要和林市長和他的幕僚討論都更的事情,六點要下苗栗去看貨,大概就這三樣,不重要的飯局我都推掉了。」 「順便把市長和欣欣建設的也推了,或者你代表我去就好,我會在苗栗跟你會合。」男人說。 「你要去哪兒?」 男人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卓文雄坐牢時有跟我們在裡面的人聊過,他在嘉義有一個女友,他願意放掉花東那邊的生意,希望我們可以多關照一下她。」男人調整了一下大衣說。 「結果你有嗎?」 「算是有吧,我每月派了人給那女人送錢,也盡量抽空看看她過得如何。」 「那現在她的男人死了,她就不再是你的責任了吧。」 男人往門口走,「那女人去年也死了,胰臟癌,我要過去給她上支香,順便看看她兒子。」 「我總覺得你只把話說一半而已?」 「因為另一半你還沒資格聽,出去。」男子說。 眼鏡男冷笑一聲,便差使手下們和他一起離開包廂,只留下他們又敬又畏的大哥單膝跪在地上,喃喃說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