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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李渝《九重葛與美少年》第一篇故事〈待鶴〉,一方面感覺與流行時尚的刺繡、鳥、花卉元素極搭,另一方面她的文字準確、鮮明、綿密,讀起來倒像水果塔與黑森林的混合體。文字虛實交錯,夢成為隧道,連結兩方,記憶是真也是假,真處有霧,假處有光。鶴飛昇,對比嚮導不慎滑落陡崖、跳樓的醫預科生、下沉的孤寂,人間啊,絕對飛昇的少,墜落的多。
「人間最悲傷的事,莫過於每一事每一物每一件,無不在每分每秒中,無法挽回地變成為過去。」李渝說。
她寫綠,豐饒的層次,多麼美!「竹叢是翠綠色,蒼綠色的松柏掛著淺綠色的苔癬,垂懸著水綠色的透亮的松蘿。盆地深處是墨綠色,幾處村落散置,屋頂鋪滿了紅辣椒,裊裊昇起一兩簇白色的炊煙。遼闊的田野則是蒼綠色,夏稻早已收割,冬麥正等著鶴至而降福大地以後就能播下種子。望向渺遠的天際,灰綠色的遠岫飄著如畫的流雲,襯擁在這些綠色中的雪峰愈見得明淨秀麗。」彷彿綠色九層糕,QQ嫩嫩的山水。
跳接不同時空處理同一主題,像卷軸徐徐展開,李渝的手法無疑是纖巧而穩定的。瑞鶴圖、不丹公主、佗那王、金閣寺、法華經,匯流成人間的錯失和欠缺,匯流成一句:「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沒有人知道的一個國度。」
“夢者”說:「別小看傳說的力量,是傳說,不是現實,能對付現實。」
我忽然想起艾蜜莉.狄金生的詩句:
那缺席的──神秘的──人兒──
因為對我們的愛,
於是沉睡──在那最沉寂的時刻──
沒有疲憊
也想起自己在幾年前寫過〈夢者〉,構想來自提姆.康特 的畫作~
是自囚的水銀/受傷的詞彙
是冰的暱稱/過期的巧克力
是咖啡因殘留的激情/靈魂傾斜的天平
是沙漠的行者/嚮往永恆的魔鬼
是亂彈的葉紋/火焰的預演
是碎戀的鏡/花朵鑄成的劍
是心上的刺青/回憶的粉刺
是蒼老的樹齡/風的捷徑
是誤戴的粉晶/美學的四分衛
是無邪的詭計/水中划槳的筆劃
是荒謬後的冷靜/懸崖邊的姓名
是黑暗馴養的邊陲/裝訂錯誤的書頁
同時美德和敗德/正面和反面
同時靠近和離開/完整和殘缺
是亡魂的觀眾/時間的星軌
是生者的幻影/空間的亮片
李渝最後寫:「明天,太陽會再昇起,山嶺又像節日一樣一座一座地亮了,天地一片清朗,遼闊的天空將響起一連串的鳴聲如同遠戰歸鄉的號角,傳說中的鶴群必將飛越千古的時空,盎然光臨輝煌的殿宇,繞金頂三匝,再一次完成現實與神話的完美結合。」
日子多好。今晨有雨,但此刻,花葉鑲金。
10
Berlin 喜歡閱讀,她介紹我讀過很多好書,也常送我書。
她曾送我松浦彌太郎《旅行的所在》,在襯頁,她貼了一個迷你航空信封,裡面塞了一封迷你信箋,手寫了幾行字給我。如此別緻的點子,讓我感到很窩心!
這本書很好看,有些地方非常逗趣,由於作者旅行的地點多數在美國,與我的經驗雷同,我讀著讀著,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感覺像是跟老朋友一起旅行。
比如說,他吃貝果塗抹果醬和奶油的方式。
比如說,他喜歡逛二手書店。
比如說,他喜歡逛博物館。
......
太多巧合了,只有老朋友會送這樣的書給我,讓我在其中忽然遇見自己,忽然沉思:「啊,我是什麼樣的人呢?到底我認識自己嗎?」
一起長大的朋友就是有一種恆溫,隨時觸摸,心都是熱熱的,好暖好暖。
回想這十幾年來我在美國的時光,都是用友誼的溫度點燃勇氣,照亮每一個未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