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之戀:一段關於40年前藏族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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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娶你,無論誰阻擋,無論別人怎麼看待,我都要娶你,雖然說我改變不了這個時代,但有些規矩我想以我開頭去粉碎它們」
爸爸一腳踢開了鄧珠,我馬上衝上去抱住爸爸的腿並且懇求他,爸爸馬上抬起他的袖子對我一陣抽打,嘴裡不停的說著:「你這個敗家的女人,不要臉的東西」。儘管爸爸有些話說的難聽,但我還是一直抱著爸爸的腿,他把我推到地上我站起來又抱,可能正因為這樣惹怒了爸爸,他拿起一旁的馬鞭,開始對我抽打......


這是一段關於我們藏族人的愛情故事,儘管有些美好,卻也有些許悲傷。
幾年前的一個夜晚,我和奶奶坐在爐火旁,奶奶給我講著以前的神話與那些古代偉人的事蹟,儘管如此,我卻只想聽奶奶說她過去的故事,想要知道她年輕時是怎麼樣呢。於是我打斷了正在說話的奶奶,帶著頑皮的表情,好奇的問道:「奶奶,您和爺爺怎麼認識的啊」?奶奶聽了之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不疾不徐的說到:「那麼久的事情我哪能記得清楚啊」,但我怎可能輕易放棄,不死心的對奶奶說:「哎呀,您講一下就記得住的嘛。於是在我的央求之下,奶奶還是慢慢悠悠地講起了她與爺爺的故事:


(攝影/李建霖)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奶奶)去離家一公里的地方去挑水,當時水面上結著冰,我用銅制的水瓢把冰面砸出一個洞,接了滿滿一大缸水,想要把它抬到高處以便背起,可是因為地上結著薄薄的冰,而且我的鞋也挺滑的,根本用不上力。正當手足無措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個壯碩的男孩,個子高高的,皮膚黝黑,一把就把我的水缸整個提起來了,他微笑地對我說:「我來幫你吧」。當時我傻傻地看著他,整個人呆滯了一會兒,不過還是很有禮貌地對他說:「謝謝」。然後我背起了水,緩緩的離開,生怕把水灑出來。就這樣,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記下了這個男人,因為當時女性是沒有地位、沒有身份的,所以很少會有人會去幫助一位女性
那天清晨我很早就起了床,忙完家裡的所有活,正打算前往參與村長所排定的勞務工作(當然也不只是我一個人,村裡所有人都要參加),於是我匆匆忙忙的出門了,在半路卻意外的碰上他,於是我們簡單地跟對方打了個招呼,在那時候我才知道了他叫鄧珠。在那之後我們有時便相約一起去幹活,他總會時不時的幫忙我。或許因為如此,我不知不覺陷入愛河,總無時無刻都想見到他。但由於當時的社會氛圍的緣故,男女並不能私下幽會,更別提是自由戀愛而結婚。我們只有在村裡有活動的時候才能見上,但巧的是每次當我打算出門時,都能在門口遇見他,而且每次手裡都會拿著「吾瑪[1]」,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每日早起,弄完所有的工作後,特意在我家門口等我,只是因為難為情,他總會裝的好像恰巧從我家門口路過,我們就以這樣的方式相會過了幾個月。
吾瑪(攝影/李建霖)
一天晚上在家人都耳鼾熟睡之際,我突然聽到有人往我家房頂扔石頭,於是我起身出去查看誰在搞鬼,沒想到竟然是鄧珠,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過去,我興高采烈地跑出去見他,我們就坐在離家不遠的小草坪上,看著星空,他說:「要是一直能這樣坐著該多好,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彼此之間也沒尊卑之分」。當然,我心中又何嘗不想呢,正當我向他說我該離開的時候,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並且用堅定的語氣對我說:「我要娶你,無論誰阻擋,無論別人怎麼看待,我都要娶你,雖然說我改變不了這個時代,但有些規矩我想以我開頭去粉碎它們」。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和有力的語氣,我瞬間就感動快到下眼淚,頻頻點頭說:「我願意,我願意」。那一夜我一夜未眠,一方面是高興卻也有點擔憂,因為我無法預知明天在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麼。
(攝影/李建霖)
第二天,我依舊像平時一樣天剛朦亮就起床忙家裡的雜物,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我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一直想著鄧珠什麼時候過來?家裡的人會怎麼說?村裡的人又會怎麼想?因為我們將會是村裡第一對主動想要一起生活的夫婦,在那個時候子女的婚姻都由父母做主的。
太陽從東山升起,照向整個村莊,家裡年幼的孩子和父母也陸陸續續起床吃了早飯,一碗熱騰騰的酥油茶和糌粑是我們藏人的最愛。正當大夥用餐時,外面傳來叫聲,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不停重複著我父親的名字:「降央叔叔……」。我欣喜地一邊回答:「來了來了......」,一邊向門外走去,果然不出所料,門口站著的正是鄧珠,懷裡揣著哈達,手裡端著一碗青稞酒,對我笑了笑問道:「你怕不怕」?我搖了搖頭然後衝他笑了下,他說:「走,一起進去吧」。我帶著他來到爸爸所在的房間,推開門看見爸爸吃著糌粑。鄧珠馬上就說道:「降央叔叔您好」,爸爸頭也不抬的說道:「好好好,快過來坐」。鄧珠過去坐下。


我突然打斷了奶奶的話,並且問說:「奶奶,那爺爺就直接坐在曾祖父旁邊了嗎?爺爺可真大膽」。「傻孩子,怎麼會,雖然說當時男孩子的地位都平等,但當時你爺爺是有求于曾祖父,所以當時他就不能與你曾祖父平起平坐的」:奶奶說道。我輕輕地說:「哦,那奶奶您繼續」。奶奶就接著說下去:
(攝影/李建霖)


爸爸抬起頭就看到鄧珠懷裡的哈達和手裡的酒,臉色瞬間變了,但礙於面子,很委婉的說:「你們先坐著,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可我明明知道爸爸沒事,可能鄧珠也察覺到了,馬上就拿出哈達和酒,說道:「叔叔,能讓您的女兒嫁給我嗎」?爸爸聽後頓時大怒:「不可能,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有多嚴重嗎」?爸爸甩了甩他的長袖,表示很生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鄧珠抓住了我爸爸說:「我知道,可是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這樣,有些不好的東西總需要有人去打破不是嗎」?爸爸一腳踢開了鄧珠,我馬上衝上去抱住爸爸的腿並且懇求他,爸爸馬上抬起他的袖子對我一陣抽打,嘴裡不停的說著:「你這個敗家的女人,不要臉的東西」。儘管爸爸有些話說的難聽,但我還是一直抱著爸爸的腿,他把我推到地上我站起來又抱,可能正因為這樣惹怒了爸爸,他拿起一旁的馬鞭,開始對我抽打。


在故事正說的精彩之際,我又插上嘴:「曾祖父為什麼要把馬鞭放在旁邊啊?難道是他之前有聽到你們的談話,所以準備的嗎」?奶奶只是溫柔的告訴我:「不,怎麼會呢,是因為當時的馬就像現在的車,而馬鞭就像現在的車鑰匙,所以都會隨身攜帶或者放在旁邊」。「哦」:我輕輕地應了一句。


於是爸爸就開始向我揮舞著馬鞭,還好當時有鄧珠在,幫我擋下了,但是還是挨了幾鞭,所以爸爸也就住手,因為當時就跟現在一樣,長輩不可以打別人家的孩子,這樣很容易讓彼此之間發生矛盾,於是爸爸就只能停手,扔下鞭子,大聲的罵著:「你們既然不怕丟臉,我也不會攔著你們」。不過雖然他嘴上這麼說著但卻沒有收下鄧珠帶來的哈達和酒,鄧珠拿出哈達放在那碗酒上然後拉著我的手就走,我本以為爸爸會阻攔,很意外的他並沒有這麼做。
我們倆的危機暫時度過,一場風雨之後,我和鄧珠來到他家,讓我意外的是,鄧珠的爸爸並沒有任何的情緒,反而很心平氣和的說:「既然親家都沒有意見,我還能說什麼」。就這樣我和你爺爺就這麼在一起了,我媽也把她的首飾都給我送了過來,我們沒有舉行婚禮。


「就這樣!?你們就這樣在一起啦?也太容易了吧?」我又再次打了岔。「傻孩子,雖然說度過了家裡所有的風風雨雨,但每次出去幹活村裡人都會投以異樣的目光,背後也會說些閒話,但我和你爺爺從不去理會這些,久而久之也就有人能理解了,甚至有人說羡慕,有人說厲害,就這樣我們被村裡的人們接受」。


村長召集村裡的所有男人去別的村裡幫忙,那夜天氣很糟天也很冷,天黑了也不見他們回來,於是我轉身走進屋裡打了一壺暖暖的酥油茶,然後倒了滿滿一杯,揣在懷裡生怕它冷掉,我就站在門口等著他回來,不遠處一團黑影若隱若現,我立刻就認出那是鄧珠,跑過去迎接他,「冷不冷啊?今天的天氣真糟,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拿出那個熱乎乎的酥油茶,天冷沒關係,酥油茶沒冷,我幫你暖著呢」。鄧珠笑了笑說道:「以後你就不用在外面等我,這樣會很冷,酥油茶冷掉也沒有關係,你不用幫我暖這樣會燙傷你自己」。我滿臉受寵的說:「我願意用我的一生為你暖一杯酥油茶」。
(攝影/李建霖)


聽到這裡,我的手撐托著小小的臉蛋,笑咪咪著看著奶奶,並對她說:「哦啊~~奶奶你好浪漫哦,怪不得爺爺去哪裡你都會在懷裡揣一杯酥油茶等他,真的,你做到了,用一生,你們的愛情真的很了不起」。奶奶也默默的笑了笑,對啊,用一生。


END│文/拉姆


[1] 是一種治療頭痛的草藥,也可以減輕高原反應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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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姆
    拉姆
    拉姆。藏族。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縣人。我從小在草原上生活,在馬背上長大,後來則因為上學離開了牧場,搬遷到縣城居住。性格開朗、簡單、直爽。如同許多藏族人一樣,我熱愛唱歌,也喜歡聽音樂,寫作,特別是書寫我們日常生活發生的故事,希冀能讓讀者透過閱讀我的文章,更加了解藏族人的世界觀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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