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的自學課」：天才也是要不斷不斷的自學

我記得小瀚一開始的片單是這三部：

1. 心靈捕手
2. 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
3. 打不倒的勇者

嗯……《心靈捕手》是我「年輕」時候看的片子，這小子竟然看過！倒是另外兩部我都沒有看過。我請小瀚介紹一下他的片單，然後說一下自己最後決定選哪部片。小瀚說：「就《心靈捕手》好了。」我說喔，另外兩部片你要不要也說說，讓大家聽一下你怎麼選擇？小瀚說不用。後來我查了一下另外兩部我沒看過的片子，感覺主題都跟「生命」有關。我很好奇小瀚的選片為什麼剛好都跟生命有關？也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他最後選了《心靈捕手》？

我想，這幾個問題都可以留待到他帶領的那堂課來討論。不過，上課當天發生了一點預料之外的狀況，使得我暫時沒有機會了解小瀚的想法。但我覺得這課堂上發生的「意外」，剛好很值得觀察與思考；所以，我想在這篇記錄中先說說這個意外──

電影播到剩下20分鐘的時候，lag得很嚴重，幾乎都不能看。不過，其實主要的劇情進展都差不多了，只剩最後的結局。我說那我們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回來討論。

平常的休息時間都會滿長的，但今天大概休息了五分鐘後，小逸就喊著問大家要不要討論了，草皮說好啊。我想著這次大家怎麼那麼主動，我都還沒說開始，就有人想要進行討論了。但就在大家準備開始討論時，小瀚正好打開了電腦遊戲。

我說：「大家要開始討論囉，你現在想打電動嗎？今天是你帶領喔。」我只是提醒小瀚要準備帶領了，沒想到其他同學突然說起小瀚看電影時滑手機的事。

小旻說，對呀今天你帶領耶！你剛剛在看電影時一直看手機。草皮說，剛剛看電影的時候我就一直推他提示他，他還一直繼續滑。小旻說，今天你帶領，你有沒有準備啊？

「小瀚，你要不要扳回一城？你不是有準備問題？」我說。

小瀚說有啊，接著拿出四個籤。

旻：「喔，有準備耶！還真的有準備。」
我：「那把時間交給小瀚囉。」
瀚：「可是我只有準備四個籤耶。」
逸：「沒關係，今天你帶領，你不用抽，你準備的給別人抽。」

大家抽籤之後，分別打開。打開後我聽到有人說這什麼問題呀？有人說這問題會不會有點混？，總之就是夾雜著笑聲和平常常聽到的一些幹話。我說什麼問題什麼問題，你們一個一個講。但這時小瀚的表情開始不太對勁，他好像說了一句：「說什麼爛問題……」

我說，喂，你們說小瀚的問題不好，那你們自己提啊，提個更好的問題啊。草皮說，我覺得我抽到的問題不錯啊！小逸說，我也覺得我抽到的不錯。我對小瀚說：「他們都覺得你的問題不錯耶！」但小瀚沒有回話。

後來進行問題討論的時候，小瀚一直躺在沙發椅上，蓋著臉沒有說話。我一邊跟其他人討論，一邊偷偷注意他。過了一段時間，小瀚還是一直蓋著臉。我對大家說，暫停一下。

我過去小瀚旁邊，問他，你還好嗎？小瀚睜開眼，還好沒有哭。「只是有點累。」小瀚說。我說，那你隨時想要加入都可以。

不過後來一直到下課，小瀚都沒有加入討論。

大家剛抽到問題時，在那邊笑笑鬧鬧，在那邊說幹話，但後來的討論其實也還不錯，我卻無法不分心注意小瀚的狀況。甚至有一段討論，草皮正在說話，草皮說著說著，突然對我說：「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我說有，但當下我一隻眼睛其實正在注意小瀚，我有點擔心他因為朋友的笑鬧和幹話受傷了。

後來我在快下課前，跟大家說了我的感覺。我說，今天是第三次上課了，前兩次上課，帶領的人有做課前準備嗎？草皮不好意思的說：「沒有。」小逸說：「我有準備啊，我有先在腦袋裡想問題。」

我說，前兩堂課帶領的人，所挑的電影和書都很好，課堂討論時大家也很投入，「不過，說到課前準備，小瀚算是第一個有帶東西來的吧？小瀚想了問題，也做了籤，結果被說這什麼問題之類的……如果是我，我可能會很受傷吧。」我說完後，小旻說：「我打開一看到那個問題，真的讓我覺得這什麼問題……」小旻笑笑的說，看起來沒有惡意。我說，不管問題好不好，或許問題可以再更深入，但接受到這樣的回應，當事者可能會不太舒服吧，這是我的感覺啦。

接著我們說到小瀚看電影時在滑手機的事。我說，我也有注意到他在滑手機，可是我不想去講他，我猜可能是因為這部片他看過了，或是他有其他的原因，「我不太想要去管別人上課滑不滑手機之類的，因為我覺得這種事情應該是自己要能決定的，所以我不會去多說什麼，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下課後，我把課堂上發生的狀況，寫了簡單的記錄給家長；因為我也想了解小瀚後來的狀況，但他那天一直到最後都不想說話。後來小瀚的媽媽跟小瀚聊了一下，她說，小瀚因為覺得自己有準備，結果被說沒有準備，感覺受傷，「而且說的人是他看重的朋友。」小瀚媽媽說，「然後那部電影，他實在看過很多次了。上課的前一兩天，他又看了一次。」

我覺得這次課堂發生的事，有不少值得觀察的點──比如小瀚看電影時滑手機，最先提出意見的不是我，反而是同學。然後，同學會去說「這什麼問題……」，代表他們其實已經對問題有一些自己的看法，覺得有些提問是可以往下挖的，有些提問則可能太泛泛。所以我在想，下次上課的時候，大家或許可以先來討論：「你覺得什麼是好問題？」或是，「你覺得該怎麼設計問題，可以幫助大家更深入的討論？」

有點可惜小瀚沒有加入這次他自己準備的問題討論，但這次的「意外」也讓我發現了不同面向的事──比如，同學其實是在意這個課堂的，所以他們也會注意帶領人是否稱職？是否有做準備？然後，同學之間也是挺在意彼此之間的看法，所以大概也沒想到自己平常說的幹話，竟然可能讓朋友受傷？

至於上課能不能滑手機？我雖然不喜歡，但我覺得這是個開放性的問題，比如，有人有權力規定另一個人使用手機的時刻嗎？如果要規定，是基於什麼規定呢？或是我們根本不該規定呢？

我覺得這很像是延伸上一堂課的「法律問題」──「我們該怎麼制定法律？」「誰有權力可以制定法律？」以及「有沒有哪些事情其實是不該被規定的？」我想這剛好也可以留待下堂課來討論，聽聽同學們怎麼思考與論述這些事。

那小瀚到底準備了哪些問題？雖然當天我有點分心在小瀚的狀況，但我還是做了簡單的記錄；記錄是沒有像之前那麼細，但還是可以看出同學的討論。

這是草皮抽到的問題。

草皮：「講話啊！發牢騷，看書……」
小逸：「看書不算表達情緒吧？」
草皮：「看書可以冷靜……」

廖瞇：「那感覺比較像安定情緒……所以小瀚你想問的是──表達情緒還是抒發情緒？你這個問題想問的是什麼？」

小瀚沒有回答。

小旻：「做手作啊！」
小逸：「做餅乾。」

廖瞇：「這些算是抒發情緒吧？手作跟做餅乾可以表達情緒嗎？」
小逸：「做餅乾可以表達情緒呀，你心情好可以做一個笑臉。」
草皮：「寫作啊！寫作可以表達情緒。」

這題是小湖抽到。小湖說，不一定吧。這個問題，大家也都回答不一定。由於當下不太清楚小瀚想問的究竟是什麼？所以也沒有太多討論。倒是草皮說了自己從前上學時，交了一個混混朋友的故事。草皮講得有點複雜，繞來繞去的我有點聽不懂；但我想草皮想說的大概是自己跟那個混混朋友之間的情誼吧？「當時只有我願意跟他做朋友喔！」草皮說。

其實我很想問小瀚真正想問的是什麼，我猜或許他想說的是，威爾在電影中的那些朋友，都是別人眼中不務正業，滿口髒話的混混；但別人眼中的混混，一定是壞朋友嗎？

這部電影的最後，其實透過查克回答了這個問題，但可惜我們沒有看到最後。或許這個問題，可以留待下一堂課請小瀚來回答。

這是小逸抽到的題。這個問題乍看之下，有種「啊是在問什麼」的fu，不過，經過同學們的討（幹）論（話）後，他們推論出天才除了天賦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東西──

草皮：「天才好像是別人定義的。」
小旻：「有人可以每秒30下……」
廖瞇：「蛤？」
小旻：「每秒搖30下手搖杯啊，但這種人大概不會被覺得是天才吧……」
小逸：「天才也是要看時代。文藝復興時期有很多科學天才死掉。」

真是太天才了！他們竟然發現這個世界的「天才」是「被別人定義的」。所以說，如果你是一個沒被發現或不被認可的「天才」，那麼這樣你還是天才嗎？好，以下請自己繼續想下去。

這是小旻抽到的問題。

「就是這個，我看到就想說這問題也太混了……」小旻說。

「會嗎？但我覺得這是個開放性問題。」我說，「說說看吧，你們有想到什麼問題？」

小旻搖頭，說還沒想到。
草皮說，我想到一個。

草皮：「假如你有數學才華，那你想幹嘛？我是沒有數學才華啦，所以我也想不到要幹嘛。」

草皮問這問題的時候看著小旻，一臉「你這個有數學才華的人講一下啊！」小旻一臉雖然我喜歡數學但不要問我的表情。

「你覺得自己沒有數學才華，所以想不到有數學才華的話要幹嘛……但是你喜歡寫作啊，如果有一天你被認為有寫作才華，或你覺得自己很有寫作才華，那你想幹嘛？你想要寫小說？劇本？寫詩？寫散文？」我問草皮。

「喔！」草皮的眼睛突然發亮：「那就都試試看啊！能力越多，越自由。」

草皮說完這句話，小旻說，我想到一個問題了。

小旻：「一直努力就會有結果嗎？」
草皮：「一定會有結果啊！你只要認真，一定會有結果。」
小逸：「一定有一個結果吧，看是什麼結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廖瞇：「小旻你問的結果是哪一種結果？是別人期待的結果？還是自己的結果？」

草皮：「我覺得努力不只有一種。有的努力是為了別人努力，有的努力是為了自己。」

小旻：「我在想，可能要想──努力是為了什麼？我們學習是為了什麼？」

小旻一說完這句話，草皮對著我說，「就是那個啊！我前天寫給你的詩。」我說哪首詩？草皮說就是那個啊。我說我想不起來，你找出來給我看。草皮一臉「吼」的表情，拿出手機。

「這個啦！」草皮說。

「喔！這個喔！」我說我沒把這個想成是詩，所以不知道你剛剛在講什麼。但你說這個我記得啊！你傳給我看的時候，我想說也寫得太好了。

好吧，重點不是「寫得好」，而是草皮有這樣的領悟，我覺得真是太好了。

記錄先寫到這裡，其實還有不少雜聊沒寫進去。最後，我想補一段小瀚還沒有開始不對勁時，我跟他之間的對話。我記得電影因為lag而中場休息時，小瀚說，「我覺得主角講的一句話好屌……」

我問什麼話？小瀚說：「你花了一萬五所受的教育，我只用一塊五就能在圖書館得到……」我說喔喔這句啊！這句聽起來很唱秋（聳鬚）但也真的很厲害啊，「而且你們有發現嗎？主角跟你們一樣是自學生耶！我以前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還沒有接觸到『自學生』這個名詞，現在發現，主角就是一個沒有上學但一直在學習的自學生啊！」

《心靈捕手》這部電影，從前我一直把重點擺在心理諮商的部分，但現在看，又多了「自學」這個層面，我說，「主角雖然是天才，但也是個讀很多書，一直在自學的天才啊！天才並不是什麼都不用學的。」

現在回頭想小瀚提的第三個問題：「天才必須具備什麼條件？」我想，如果用小瀚抓到的重點來回答這個問題，那我想天才應該具備的條件是──不斷不斷的自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