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說家、哲學家、戲劇家、評論家卡繆 (Albert Camus) 有一句名言:「我反抗,故我們存在」。
卡繆 1913 年生於阿爾及利亞的蒙多維 (Mondovi)。父親在一戰陣亡後,他隨母親移居阿爾及爾貧民區外祖母家,過著極為艱難的生活。1924 年靠獎學金進入中學就讀,1933 年在阿爾及爾大學攻讀哲學和古典文學。
1935 年開始,卡繆從事戲劇活動,創辦過劇團,寫過劇本,當過演員。戲劇在他一生的創作中佔有重要地位。同年,他加入法國共產黨阿爾及爾支部。1936 年,卡繆大學畢業,發表題為<新柏拉圖主義和基督教思想>的論文,但因肺病未能參加大學任教資格考試。1937 年 11 月,由於與穆斯林作家、伊斯蘭宗教領袖來往,對法國共產黨在阿爾及利亞的政策有異見,被開除出黨。
卡繆出版了隨筆集《反與正》,首次表現出自己思想的鋒芒。書中內容涉及人在被異化的世界裡的孤獨感、人面對自身的罪惡和死亡威脅時該如何做出選擇等,充滿存在主義氣息。
二戰爆發,卡繆參加了反對納粹德國的地下抵抗運動。他任《共和晚報》主編,又任《巴黎晚報》編輯部秘書,兼主編地下刊物《戰鬥報》。
1942 年,他出版小說《異鄉人》,透過主角莫梭冷漠地參加母親的葬禮,幾天後殺死一名阿爾及爾的阿拉伯男子,旋即遭審判,被判處死刑的故事,帶出人是存在於孤立疏離之間,以及人生是荒謬的。他未幾又撰寫哲學隨筆《薛西弗斯的神話》,以薛西弗斯被懲罰永遠重複將一塊巨石推上山,暗示人類生活的荒謬之處。對自殺進行哲學思考,竊以為是全書主題。
1943 年,卡繆結識了沙特,兩人成為非常親密的朋友。可惜沙特慢慢傾向共產黨和馬克思主義,而卡繆則對蘇聯社會有比較清醒的認識。二人卒之分道揚鑣。
1947 年,卡繆發表長篇小說《鼠疫》(台灣譯作《瘟疫》),這部書令他榮獲諾貝爾文學獎,進一步確立了其在西方當代文學中的重要地位。1951 年發表哲學論文《反抗者》,內容主要延續著《薛西弗斯的神話》,探討如何用「反抗」的態度面對荒謬的人生。
1956 年,卡繆發表中篇小說《墮落》。1960 年 1 月,卡繆從普羅旺斯往巴黎途中遇上車禍,當場死亡,年僅 47 歲。
要了解「我反抗,故我們存在」的確切意涵,其實要連著荒謬、自殺等概念一起說。
跟許多存在主義者一樣,卡繆是個無神論者。在「上帝已死」(即沒有客觀的價值來源) 下,人被迫自己作出種種選擇,繼而為自己所選擇承擔一切後果,這是沙特的進路。卡繆從另一角度切入,人「被投擲」(「被投擲」一詞乃海德格語) 到沒有上帝的世界,過著重複刻板的生活,此一 everydayness (日常性 / 平庸的日常生活),令人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偏偏人是汲汲於尋找人生意義和價值的存有,渴望找到而終無所得,於是生出一種作嘔的感受,這種作嘔的感受即是荒謬感。
卡繆經典的「薛西弗斯的神話」,薛西弗斯被罰將巨石推上山頂,之後巨石滾回山下,他又再將巨石推上山頂,如此永無止境地重複下去,這其實是要點出人生的 everydayness。試想想,我們每天不是起床、擦牙洗面、上班上學、回家吃飯、睡覺嗎?當人不甘於過一種機械式的生活而起荒謬感,一個問題就會浮現,急需被回答,此問題便是:我該不該自殺?「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是從這個層面說的。
按照常識,我想過一個有意義有價值的人生,人生卻處處告訴我它是無意義無價值,「當對幸福的憧憬過於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自殺的確是唯一適切的選擇。然而,卡繆並非如此看,他教人「帶着病痛活下去」,「除了沒用的肉體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自殺的態度是堅持奮鬥,對抗人生的荒謬」,「堅持奮鬥,對抗人生的荒謬」就是反抗的態度,就是「我反抗,故我們存在」。
卡繆說:「反抗者在拒絕荒謬的同時,無時無刻不在追求著意義,不是因為自由所以要反抗,而是透過反抗,才能擺脫奴役而帶來真正的自由;不是由於希望才要反抗,而是透過反抗,才能在絕望中帶來希望。」感覺有點像魯迅「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人生有無意義價值,有希望抑或無希望,不必看他處,只須看我自己。我用反抗的態度過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即有意義、價值、希望。否則,日日如是,隨波逐流,獨一無二的存在被 everydayness 吞噬淹沒,意義、價值、希望自然無從說起。「如果你繼續去尋找幸福是由什麼組成的,那你永遠不會找到幸福。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義,你永遠不會生活。」
經歷了思想的轉換,不再騎驢覓驢,人便可以獲得「真正的救贖」,「真正的救贖並不是廝殺後的勝利,而是能在苦難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寧。」人亦懂得去愛人,而不是渴望被愛,「不被愛只是不走運,而不會愛是種不幸」。人親自為各種事物賦予價值,從而堅強地活下去,此跟尼采「重估一切價值,繼而重建新價值,以獲得生存下去的理由」是相通的,屬積極的虛無主義 (將失去終極價值的危機視為創立新價值的契機)。
正因為我意識到人生的荒謬而用反抗的態度看待之,不選擇自殺,我才能保住自己獨一無二的存在,才能開顯價值、意義、希望之源,懂得去愛、去關懷以得享幸福,故此,「在荒謬經驗中,痛苦是個體的;一旦產生反抗,痛苦就是集體的,是大家共同承擔的遭遇。反抗,讓人擺脫孤獨,奠定人類首要價值的共通點。我反抗,故我們存在。」
卡繆又說:「人們有權享有的幸福,靠反抗才能獲得;轉身反抗不公不義,你才由奴隸變成自己!」對於後兩句,不做奴隸,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香港人現在應該有很深的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