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其實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他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是只有他能幫古偉宏。
但那種自己欠他的想法一直在腦海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
但他也沒感到害怕,他只是用著很平常的心情到了陳家,給陳奶奶拍了照,誇她漂亮還被陳奶奶打了好幾下,陳奶奶賞了他一盒餅,他開開心心的帶回去給軒珞吃。
下午一直保持著激昂的情緒在工作,軒珞望著他像是覺得有哪裏不對,但軒珞沒有問。
小俞在晚上終於忙完要休息的時候,他在房間看著他的相片牆。
「比想象中的少啊……」小俞感嘆著,他想貼滿整面牆的,但要是早早就貼滿了,其他的也就沒地方貼了。
小俞想收拾一下房間,發現他能收拾的東西不多,雖然已經比從前要多了。
他笑著把相機好好的收好,幫陳奶奶把相片印出來好好的放在紙袋裏擱在桌上。
小俞看了一下他的房間,然後關上房門走出去,「老闆~我去散步,一會兒就回來。」
軒珞望著他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朝他笑笑。
小俞朝軒珞揮揮手就走出門去,天氣變得有點冷了。
他慢慢的走向公園,心裏還是有點緊張的,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手上的銀鍊還是銀色的。
他邊走邊注意自己的鍊子,沒幾步就看一下,不記得看到第幾次的時候,鍊子突然變成了黑色,他停下腳步四周張望了下,在身後的牆邊看見了鍾平。
鍾平朝他笑,「找我?」
「也……也沒有,只是……不太想一個人走,可以陪我一下嗎?」小俞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嗯。」鍾平也沒說什麼,把手插在褲口袋裏走到他身邊,陪著他一起走去公園。
「你是冥差,一定知道很多事吧?」安靜的走了幾分鐘,小俞才好奇的開口。
「要看是什麼事。」鍾平一臉悠閒的回答。
「唔……我老覺得……我好像欠了古先生什麼……」小俞皺了皺眉,望向鍾平,「我是不是真的欠了他什麼?」
鍾平的笑容跟初見時一樣,看起來有點蠻不在乎的模樣,「每個人都是背負著前世債出生的,多少總是會欠人的。」
小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想我大概欠他很多,才會一直有這種感覺吧。」
鍾平笑著望向他,「你真想還他?」
「唔……有可以不還的嗎?」小俞睜大了眼睛的望著他。
「你有人罩啊,少爺。」鍾平停下腳步朝他笑,「你不想還就不用還,至少這一世不用。」
小俞也停了下來,不安的望著鍾平,「……我要是沒還他,他會怎麼樣?」
鍾平聳聳肩沒回答他,小俞低下頭,「那我要是還他,我會怎麼樣?」
鍾平抱著手臂看著他,輕聲開口,「正常來說,你就得替他死。」
小俞倒也沒有覺得特別驚慌,死是什麼感覺他還沒能深刻體會,他只覺得如果是自己該還的,那就算拖到下輩子還是得還。
「那……雖然很可憐……但不能……趕走那個想要報仇的女鬼嗎?」小俞有些愧疚的問。「我聽說有一些人是會抓鬼的……」
「她領了旗,報仇是合冥界律法的,不管怎麼趕都會再來,一般從事這行的人,只要看見是領旗的多半不會接下來,就像你幫助逃犯逃跑一樣,那是增加自己的罪孽。」鍾平解釋給他聽,「當然也有直接就消滅她的,但你要知道,她已經是鬼了,要是她被消滅了就沒了,連下一世也沒有。」
小俞低下頭來,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認真的望著鍾平,「我想還他……我會死掉嗎?」。
鍾平輕輕的笑著,「我不會讓你死,我答應過大人會想辦法解決,但你若決定要還這份因果,我不能保證你能活多久。」
小俞在腦子裏消化鍾平的話,他可以不還,但他不還的話,古偉宏會死,他如果還了,那他會死,但是因為鍾平願意幫他,所以他可能不會這麼早死。
這樣算來好像這樣比較划算。
「嗯,我要還他。」小俞點點頭,抬頭望向鍾平。
鍾平像是知道他會這麼說,從夾克裏頭掏出了一個圓銅片,大概有十五公分大,上頭還有條紅繩子繫在上頭,鐘平把那個銅片掛在小俞脖子上。
銅片感覺有點重量,小俞把銅片拿起來看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面鏡子,只是銅鏡裏的人臉極為模糊。「這是銅鏡嗎?」
「是啊,好不容易去借來的。」鐘平把那面銅鏡翻過來貼在他胸口,「這樣放著不要動它,等她要朝你撲過來的時候,把鏡子翻過來面對著她。」
小俞想起她那張蒼白的臉,忍不住縮了一下,「喔……」
小俞伸手摸摸那面鏡子,又繼續朝公園走去,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我以前是不是對古先生做過很不好的事才會得要拿命來償?」
「嗯,你殺了他。」鍾平很簡潔的回答。
小俞的臉色變得蒼白,「那我一定是很壞的人了……」
鍾平卻笑了起來,「不,那只是本能。」
「本能?」小俞不懂,有什麼人的本能是殺掉另一個人的。
「不一定每個人的前世都一樣是人的。」鍾平解釋給他聽,「你就不是。」
小俞愣了一下,稍微懂了自己也許是一隻獅子或是一隻鯊魚之類的……
「可是如果我是獅子或鯊魚之類的,吃掉人不就是正常的嗎?動物都要獵食才生存得下去,不然這世我吃這麼多肉,不就以後全都要還?」小俞不解的問。
鍾平聽見獅子或鯊魚忍不住笑,「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那種普通的動物……」
鍾平從外衣裏掏出另一面比較大的鏡子,看起來是銀色的,「這可以看見你自己前世的模樣,你想看嗎?」
小俞看著他手中銀光閃閃的鏡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算了,是什麼也都無所謂,總之我害死他了。」
鍾平也沒有安慰他,只開口說,「你只要記得,等她撲向你的時候,記得把鏡子翻過來。」
「嗯……那她會……受傷嗎?」小俞有些忐忑的問。
「不會,這是為了要救她。」鐘平伸手按上他的肩,冰涼透骨的感覺從他按在肩上的地方傳來,「你要記得,在你答應古偉宏任何事之前,要先問他,這樣欠他的是不是就算全還清了,他要說是,你才能答應他。」
「嗯。」小俞點點頭,臉色有點蒼白。
鍾平把手放下來,開口的語氣很溫和,「你等下可能看不見我,但你不用擔心,我就在你身邊而已。」
小俞點點頭,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鍊,仍然是黑色。
而鍾平朝他笑笑,轉身就消失了。
小俞的心跳猛地跳了好幾下,他按著胸口想他大概永遠不能習慣有人這樣就不見了的感覺。
小俞深吸了好幾口氣,伸手按著胸口的鏡子,確認它好好的反面朝外的放著,又看看手上的鍊子還是黑色,才稍微放心的,慢慢走進公園。
古偉宏頹喪的坐在鞦韆上,看見小俞過來,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鬆了口氣,他連忙從鞦韆上站起來,看起來相當的不安。
小俞看著他的模樣反而不覺得緊張了,只安慰的朝他笑,「我來了。」
「嗯……謝謝……」古偉宏朝他走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像是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口,手指緊緊絞在一起,雙眼發紅呼吸急促,「我……我大二的時候,認識我太太的……就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
古偉宏沒頭沒腦的開口,一但開始說,就像豁出去了一般的停不下來。
「我其實那時候並沒有真的多喜歡她,覺得她逼人有點緊,但她一直來約我,買書給我,請我吃飯,帶我去看電影……她大我七歲,工作很多年了收入很穩定,我很窮,當時只要有人請我吃飯都求之不得,但久了我也覺得不好,下定決心想拒絕她的時候,她說她可以幫我付房租跟學費……她說她不求什麼,老實說因為生病的關係不能生育,所以也不求結婚,在一起開心就好,我那時沒忍住誘惑,這樣我可以把工讀的錢全寄給我阿姨,所以我就答應她了,過了半年她讓我別工讀了,說太辛苦,她幫我匯錢給阿姨,那時候唸書真的很辛苦,我又沒忍住還是答應她了。」
古偉宏自嘲似的笑著,「我就是這麼沒用,讓她一路養我到唸完大學、研究所,她說送我出國,我想說有機會為什麼不去,就這麼去了兩年回來,進了公司開始工作,我賺到第一個月薪水的時候,我去買了個戒指,跟她說結婚吧,她那時候高興跟感動的神情我認識她這麼久都沒看過,我真的很感謝她,也真的很想對她好,我也真的很認真的對她好,每天努力上班拚命想多賺一點錢,想讓她可以享福在家做個貴婦就好,那時候為了她我真的很拚,我知道她當年為了我也很拚……我都知道的……」
古偉宏臉上的神情相當痛苦,「等我薪水也慢慢的增加,升做主任的時候,我跟她說別工作了,換我養妳,她馬上開開心心的辭了工作回家當主婦,每天把家裏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就算我說可以請人打掃,她還是堅持要自己做……但是也從她辭職在家裏開始,她就又開始變得緊迫盯人,成天就追著我在哪裏,我們開始吵架,她開始翻舊帳說我其實不愛她,剛開始我還想盡辦法哄她,但我很快就煩了,開始越來越晚回家,她的疑心就越來越重,成天見了我就吵,還鬧到公司來,我氣炸了只想說既然我沒外遇都要遭到這種對待,那我不外遇不是虧了?」
古偉宏的眼淚滑了下來,又是哭又是笑的,「就在這麼想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來工讀的女孩,她小我十五歲,很乖很可愛的女孩子,剛開始我也只把她當小妹妹,但我太太越是在家裏發瘋,我就越覺得她好,我帶她去看電影,帶她去吃飯,我要買項鍊、包包給她,她說不要,她要買CD跟書……她很單純,一直相信我說我早就跟太太離婚了,她很依賴我,從來不跟我大小聲,我不管說什麼她都笑著說好。」
古偉宏只是越講越頹喪,「她懷孕了的時候,小小聲問我什麼時候結婚,我一直推拖,她不笨,很快就知道我沒有離婚,也沒有哭鬧,只紅著眼眶問我要不要小孩,我說我要,我母子都要,她說她不想當小老婆,我哭著求她原諒我,我太太對我有恩,我沒有辦法馬上跟她離婚,但我會的,我一定會的,就這樣一路拖到生了貝貝……她要上小學了……她第一次強硬的跟我說,如果到貝貝上小學還沒辦法有父親的話,她就要分手……」
小俞望著他又哭又笑的,聽著一個就像三流連續劇般的故事,他也說不出任何同情或是責怪的話,也沒辦法想像這些情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想跟她好好談的,這是為了孩子,我道歉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只是歇斯底理的不聽我解釋……我想等她情緒穩定點再跟她談,她說我走她就死給我看,天知道她說過多少次這種話……我沒信她……」古偉宏一下子站不住的坐在地上哭著,「我為什麼不信她……」
小俞站在那裏沉默著,好一陣子才小小聲開口,「就算你信她……你也已經不想跟她一起生活了,你最後還是會走,她還是會死……」
古偉宏抬頭臉望著他,而小俞撇了撇嘴角,「我不是在安慰你,這是你的錯,她都說不求結婚了,你既然要結婚就要負起責任,她再怎麼鬧也不是你可以外遇的理由,同樣的貝貝她媽媽再好也不是你可以騙她們的理由。」
小俞說完又覺得這樣好像在指責人,「我是說……我覺得這樣不好啦……你真的喜歡貝貝她媽媽,等跟太太和解了,願意離婚的時候再結婚不就好了,這樣貝貝就不會變成私生子了……」
古偉宏笑了一下,不曉得是自嘲,還是笑小俞天真。
小俞只是接著說,「我是不懂那種複雜的感情事啦……當然我用說的比較簡單,我又沒遇過這種事,但我覺得你太太可能生病了,一個人才不會從正常到突然變成潑婦……」
小俞停了下來,把如果你當時有多關心的話,也許不會這樣,給吞了回去,這句話說了只是落井下石而已,雖然他沒辦法同情他,但說太多也不是他的個性,他是個笨小孩,他只要一直線的往前走就好了,他不想做回那個纖細敏感的孩子。
而古偉宏愣在那裏很久,他怎麼會沒想到也許他太太有憂鬱症或躁鬱症……是自己把她逼成這樣的嗎?
但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古偉宏想起女兒的臉,又直起背脊,從地上爬起來,深吸了口氣,拿袖子抹了抹一塌糊塗的臉。
「我需要你幫忙。」古偉宏這句話說的異常的平靜,就算手微微顫抖著。
小俞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我能幫你什麼?」
古偉宏朝他走近,腳步有些虛浮,抬起的手上拿著那個小吊飾,開口的嗓音也帶著顫抖,「這個……你拿著這個……代替我……只有你可以代替我,你欠我的,那個人說你欠我的!」
小俞望著他,伸手摸著胸口的鏡子,冷靜的開口問,「我拿了這個,我欠你的是不是就一筆勾消了?」
古偉宏只忙不迭的點頭,「是,只要你代替我,不管你欠我什麼都一筆勾消。」
小俞平靜的點點頭,朝他伸出手。
古偉宏用著過份顫抖著,幾次猶豫伸不出去的手,最後痛哭著,把那個吊飾放在小俞手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