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的週日早晨,不早也不晚的十點,我在手邊的咖啡杯裡練習拉花,第一次推雙心成功。抬頭,他們坐在靠近落地窗前的沙發對坐,她手裡拿著的是〈傲慢與偏見〉,沒看清楚劉先生手裡的是什麼。我猶豫自己該輕聲喚他來拿這杯拿鐵,還是該躡手躡腳地送去,才不會擾亂那一道細細的,從窗簾縫透出來的陽光,時間攀附著,慢慢生長,下一個季節還要開花。
這樣美的光景並不常見。我沒有開口,也沒有靠近,那些我所能想到的方法都太過粗魯。她察覺了我腦中閃過的一百種靠近,笑笑地走來取走拿鐵、蜜柚紅茶跟軟法麵包。想得出神,總覺得泓就坐在她後面的那一組對坐沙發,可能正盯著電腦看文件,抓抓頭,可能我們偶爾四目相接,笑了笑又回到各自手邊的工作。終究是我該謝謝她。
這個夏天開始留意小事的新生活運動,每一天醒來都從看天氣預報,決定今天該穿什麼衣服,以免不合時宜,或該不該帶把摺疊傘開始;結束在設定鬧鐘、看兩三部Youtube影片、預習明天的行程,然後睡覺。簡而言之,是發現自己過度粗心大意,或慣性隨便,時常遺漏生活裡的小細節,下落不明的家門鑰匙及悠遊卡是最明顯的病兆。記不起自己一天的行事曆、一週的待辦事項,在發現明天休假的夜裡,寄望想見的朋友恰巧有空一起吃個晚飯,諸如此類。
在藍色窗簾的專場意外聽到稔文唱周杰倫的龍捲風,是一首很紅很通俗的流行歌。過去總是抓不到周式情歌的浪漫,有一股莫名的太自信與侵略。在稔文口中唱著,不知怎麼地溫柔起來。
「靜靜悄悄默默離開/陷入了危險邊緣/我的世界已狂風暴雨/
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躲/
我不要再想 我不要再想/我不 我不 我不能/
愛情走得太快就像龍捲風/不能承受我已無處可躲/
我不要再想 我不要再想/我不 我不
我不能再想你」
閉上眼睛,台北的空氣被抽乾。在只有我的公園鞦韆上,對著只有一顆星星的夜空許願,不管願望多麽荒謬都會實現吧。它只能專心地聽我的願望。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並不多,還能一一細數,按照造訪的順序。一起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電影院裡,專注地看著正在播送的電影,或偷偷地在畫面比較光亮時看他側臉……
真真、假假、真真、輕輕、緩緩、偷偷,小心翼翼又大喇喇。
喜歡開車載他,從玻璃反射看他看我,在熟悉的復興南路上聊創作或生活,哼哼五音不全的歌,說不著邊際的情話。暑假那麼漫長,我們說好,只拍一卷即可拍給對方作為暑假作業。攝影本身已經夠不容易,更何況是想著你。洗出來的照片代表著我,說著我想對你說的話。多嗎?少嗎?如果這時候恰巧有一隻鳥飛過就好了。
約定要一起去看鵝卵石的海,是因為我已經站在那兒望著遠方,不知道方向對不對,總希望你也能瞧見,你總看見世界比較美的一面,從你拍照片裡看得出來,你就是我的世界裡比較美的一面,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鵝卵石依傍的海,不若沙灘柔軟,那些尖銳的、難以啟齒的、尚未和解的心思,還不用直視彼此的雙眼,承擔坦承與真誠的義務,可以不拖泥帶水地、避重就輕地說。
我總在不對的季節看見海,夏天太過漫長,不得不在這個夏天,不得不看見海。他說,等蟬不再叫的時節,我們便會相見。蟬想必是不解風情的蟲,在窗外的樹枝上瘋狂地叫,這是牠所能經歷的第一個夏天,也許唯一一個。
天氣預報說颱風逐漸增強,依照路線來看,禮拜五會是影響台灣最嚴重的一天。利其馬是今年夏天第一個存在感強烈的颱風,其他零星的大雨都只是烏雲午後的哈欠罷了。泓,北京的天空混沌不清嗎。想起分別前,我們一起去吃竹村,我在停車場外點了一根菸,你沒頭沒尾地說,某些時刻,你的意見意外地跟同溫層不同。我很害怕,害怕尖銳的自己、如此喜歡你的自己會因此交戰。
「要是能預知你要說什麼就好了。」甚至有這樣荒謬的想法。
窩在床上,現在的我已經忘記你說了什麼,猜那代表你所持與你的同溫層中不同的看法,與我而言是不衝突,甚至有同感的;又或者,只是對現在的我而言,有你在身邊比起那些相左的意見微不足道。自從你去了中國以後,問了你兩三次在北京還好嗎。在你片面的回覆中才發現自己的問句有成千上萬個切面。關心你困頓在還不熟悉的詞彙及工作內容、不習慣的飲食、不能稱為家的居所,不敢想像言論受到監控,或一絲一毫不自由的空氣,或單純在一個我不在的城市而言,還好嗎,會好嗎。
選舉、創作、愛。其實我關心的事情很少,此時此刻只有你,與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