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企業主的自白

獨居紐西蘭尼爾森，我做Airbnb，邀請世界走進我的家園。

客人大多為前往三大國家公園健行而來。近日一對中國客人入住兩夜，竟足不出戶，終日在家對我訴說，一開口數小時無法打上句點。

他對台灣深感興趣，他說：「本來計畫九月到台灣一遊，不料上級卻突然禁止自由行，只好到澳洲、紐西蘭啊!」

我說：「由此可知，政治跟人民生活息息相關啊!怎能不關心政治呢？」

他說：「在中國，你只管念書，然後工作賺錢，買房、養小孩，政治怎容你關心呢？」

他說：「在中國，人與人絕不可能真誠相對，盡說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鬼話，我感覺累，壓力很大。」

他問我台灣的選舉現象，對參選人的生平作為乃至博士論文無不被攤在陽光下檢驗，感到不可思議。他說：「在中國要有錢，只有兩條路，有權，或者有辦法跟有權的人賄賂，打通關節。官員貪汙，業界賄賂。就我所知，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這樣，否則無法變成有錢人。我研究的成果申請專利，經營私人公司多年，也全靠賄賂取得標案，沒有一條收入不黑，絕對無法站在陽光下。中國的道路、橋梁常常造好之後不久就坍塌了，因為真正拿來建造的資金只是採購案的一小部分啊。大部分錢放進層層官員的口袋了。」

他又說：「中國法律條文多如牛毛，只是，法律的彈性極大，真的正如俗諺所說：『沒有關係，就有關係；有關係，就沒有關係。』觸犯法律，可以無罪，全然無事；也可能沒收財產，關進監牢；也可能被槍斃。公平是不存在的。還有中國人作假，人人習以為常。所有的數據與報導都是假的，做出來的。例如報導說中國今年GDP6.2，有3就不錯了!任何壞事發生，都被壓下來，絕不通報，如多年前的毒奶粉、今年的豬瘟等。因為那樣省長會丟官的。人民死活他並不在意，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官位啊! 非洲豬瘟發生時，人民都不知道，那些病豬肉繼續在市場販售，做成香腸、肉乾。」

階級分明，霸佔資源

他說：「看到新聞報導，台灣總統馬英九退下來後，回家住自己的平民房子，出門也無大批排場。我非常震驚。我們的官員不是這樣的，他們繼續坐擁官邸，依然擁有許多政治資源，一如在位時。我們是一個階級分明的社會，做官的乃至只是學校校長、行政主管或公司老闆，都高高在上。台灣人敢批評執政者。在中國，那包管很快被消失。」

他說：「不過，我認為中國最糟糕的問題是教育與醫療。因為僧多粥少，資源有限，又好面子，重視文憑。全國15億人口，爭取知名大學少數入學名額，學生升學壓力無比之大。因此中國的孩子從小開始補習，不只學科，連音樂、美術都補，補習費貴得驚人，父母若非有錢階級，無法供應。教師在外補習，在上海，一堂課一人500人民幣，學生20人，一次兩小時補下來，可以賺多少錢？教育內容扭曲，中學三年後半時間，在做全國各式各樣的考卷與歷屆試題。放學後有晚自習，周末繼續住校念書，全年無休。同學就是自己的競爭敵手，這種教育也是培養中國人極度自私自利的溫床。人太多，醫療資源有限，醫療費非常昂貴，且必須花大把鈔票賄賂醫生，家人生病，一家就進入困境。醫生要求自費買藥品，用各種方法多撈。官員、醫生、老師的收入，主要是賄賂與補習費啊。」

他說：「大概是窮太久，窮怕了，有錢後，凡事向錢看，以金錢衡量人的價值。我們成了一個彼此互害的社會，極端自私，只顧自己，絕不考慮別人，農人、商人賣有毒食物給他人，生病後求醫，再賄賂醫生。食品不安全。我吃的豬肉和茶葉，要拜託農人朋友另外畜養、栽培。我們不流行環保，不做垃圾分類，別人或後人受害，我們不在意。我自己就是，離家旅遊三十天，我家依然開空調。只因為我想一回到家就能享受舒適的溫度。又不是付不起。」

我說：「中國人抄襲無印良品，竟反過來告無印良品侵權，真是荒謬啊」。他說：「這在中國很正常啊! 你的專利，別人抄襲、修改一下，就變成他的了。我研究的方法，被別人抄襲，對方提出專利申請，主管機關居然邀請我當評審委員。我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藉出國推掉，這就是我這次出國旅遊的原因啊!」原來既得利益者，也可能成為受害者啊。

「中國政府效率極高，任何建設都非常迅速，因為土地取得絕無問題，要拆房子，挖墳墓，用田地，都無比順利。一次政府要用我朋友的土地，我告訴朋友就給，甚麼都別說；說了不只沒用，肯定有禍。朋友沒有接受，居然希望多拿些錢回來，結果被消失了。可能抓進監牢了。真的太蠢，太不上道了。」他說。

我說：「在上位者貪污腐敗，在下位者人心敗壞，你們不想辦法改變嗎？」我試探他。

他說：「我認同當今政權。因為從小被教導『在家聽父母，出外聽領導』。我們不知甚麼是民主，開會時候，一片靜默，只聽領導訓話，表決是時全部舉手贊成。我也如此，在公司，我也無法忍受下屬有不同意見。歐美國家以為協助中國改善經濟，人民變得有錢了，就會要求更多，例如自由民主等。現在證明他們完全錯了。中國領土太大，各地區的經濟條件差異太大，人民太多，種族太多，實施民主過程，可能引起戰爭。」他替中國的專制找藉口。

我說：「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有自己的人民、土地與總統。我們不認為台灣屬於中國。」

「可是大一統思想是中國的傳統，任何一位領導都不可能同意分裂國土。」他在明示我，這也是習近平的老話。

我們談到美中貿易戰。

他說：「中美貿易戰，中國肯定會贏的，因為無論物價如何飛漲，工廠關掉多少(深圳私人企業已經有百分之五十以上關門了)，老百姓都不敢吭聲的。美國人能嗎？川普擋得住批評聲浪嗎？」

我說：「你所陳述的諸多問題，都因為政治黑暗，法令徒具虛文；人心自私，不顧別人，也跟制度有關。你卻支持專制政權。教育、醫療的問題，也因中國人太多，資源不足，你卻支持大一統思想。你的思想充滿矛盾啊!且社會不是要靠互信互助，才能正常運作嗎？互害的社會怎能長存呢？」我為他歸納，意圖扭轉他的想法。

「富人大多身在共犯結構中，怎能反過來攻擊自己？例如我兒要民主，我對他說：『那樣你老爸也要被關進監牢了。』窮人大多是比較笨的，他們能做甚麼？還有，政府靠人臉監視器治理國家，這些監視器無所不在。」他說。

也許他陳述的是普遍現象，也許是個人經驗。不過，他不是該炫耀中國多麼富強，對我進行統戰嗎？為什麼竟掀開中國的貪腐醜陋呢？

他來尼爾森旅遊，只為了跟人說話，說真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