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止盡的驟雨（十四）

Chatper14

　　時間不會因為你的悲傷難過停止流動。

　　當約定的那天到來時，藍玉成儘管再怎麼不情願、最近的出席率再怎麼低，他也依舊記得必須遵守約定這件事。

　　他和夏紫昀平常並沒有聯絡的習慣，於是當他看到身穿附中制服的夏紫昀時他還是楞了一下，視線不小心往胸部集中了一秒隨即想到自己不該如此低下了頭。

　　……不過，只是稍微調整了妝容就變得跟現役女子高中生沒兩樣，這點實在是不知道該欽佩還是該吐槽啊。

　　「很意外？」

　　「有點。」

　　「但很適合是嗎？雖然說胸前稍微有點緊……」

　　藍玉成無視，拒絕回覆這句調戲，往附中出發。

　　對於一向以捷運通勤的他而言這條路再熟悉不過，對夏紫昀而言也是如此──儘管目前年紀還是保密狀態，但當年她通學時捷運已經蓋好了，身為附中出身的人理所當然地熟悉這一切，就像某間高中的人絕對會知道善導寺四號出口是一樣的道理。

　　他們選在正常的放學時間參訪。藍玉成一開始沒有反對是因為他知道李雨薇那天放學後有事，現在則是已經沒有提出異議的理由──自己這個禮拜學校都只來了三天，還需要顧忌什麼嗎？

　　十年能改變很多東西，曾經的早餐店現在已經搬走了，曾經的食堂有了新的廠商進駐；但也有些東西不會改變，像是依舊熱鬧有活力的學生們、像是不變的學校怪談，像是隔壁那間學校的學生依舊肉眼可見，兩邊的楚河漢界依舊逕渭分明。

　　「你們現在這年紀的人下課還會跑去網咖嗎？」

　　「……有，但是不多了。畢竟大家現在以手機遊戲為主。」

　　「這樣啊，真可惜，你們錯過了一個美好的時代。」

　　藍玉成這個導遊雖然對學校也說不上多熟，但哪裡有什麼哪裡是什麼這些問題多少還是能回答出來的，加上夏紫昀對話的技巧依舊巧妙，一路走來倒也不算無趣。

　　「你看過藍色大門嗎？」

　　「……有。」

　　「我是因為那部電影才選擇附中的，你能理解嗎？」

　　「……有點難。」

　　「我喜歡游泳池那場戲。」

　　「我也是。」

　　今天的夏紫昀和平常的她不一樣。並不是簡單的外表衣著不同，而是整個人的心境不同。藍玉成知道她和他相處時都是開心快樂的，但那樣的情緒摻了不少雜質進去，但今天的夏紫昀只是很單純地踏進她的母校，即使一天也好，將自己沉浸在那些回憶。

　　她說自己在哪個長凳把《接近無限透明的藍》看完。

　　她說這東西當年還是有點問題的禁書，大田不敢代理。

　　她說自己十年前曾經是魔獸某個公會的副會長，當時一起打拼的戰友有些進了職業電競圈，有些在幕後，有些選擇退役。

　　她哼著他也聽過的王菲。

　　他們偶爾邊走邊聊，偶爾停下來說上幾句，一直繞到靠近操場的地方夏紫昀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她察覺到藍玉成的情緒不對，這樣的感受剛才經過一些地方時也有過，但卻不如現在明顯。

　　──能夠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於是，她問。

　　如果知道目標是大安森林公園的話，他絕對會拒絕。

　　木已成舟，再加上走到這邊的時候那個「夏紫昀」似乎消失了，外表看不出來，但卻能夠感受到她已經將十年前的自己留在學校之中。

　　他們安靜地走在彼此都不知道走過幾次的步道上。

　　直到行經池塘，一池青蛙齊鳴之後才讓夏紫昀打破了沉默。

　　「這一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十年前的，屬於她自己的故事。

　　自從數據機這個稍微普遍的東西面世之後，網路就成為十年前那一代的代名詞。他們懵懂未知地闖進當時尚未被汙染的網路使用環境，打上各種不同的關鍵字去搜尋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下課就揪團跑網咖的、回家後專心用部落格記錄心情的、和朋友聊天順便在msn上玩踩地雷或是旋轉泡泡球之類藍玉成根本沒有印象的小遊戲，火影死神海賊三本柱橫空出世，銀魂開始連載，永野護還能夠三年出一本五星物語……

　　「欸等等，三年一本五星物語？妳開玩笑吧？」

　　「你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藍玉成強忍立刻拿出手機查詢的衝動，繼續聽她將故事說下去。

　　「魔獸公測那兩年我高二，在那邊認識了一個你或許也認識的臭三八；但這部分只是純粹老人懷舊你不用介意──」

　　夏紫昀的人生在多數人而言是一帆風順的。

　　至少七十分起跳的外貌身形、小康以上的家世、自由開明但同時也不過於放縱的家長，但有些時候書讀太多資源太多並不見得是好事，這代表他們會行有餘力地去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譬如電玩漫畫小說電影戲劇，譬如……自我的探索。

　　她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她自然也會有性方面的好奇和需求。那時網路雖然還沒有現在方便，但只要有心的話已經能夠找到足夠多的資源了，於是在一兩年的探索之後，她確定自己對BDSM的圈子是有興趣的。

　　她第一次接觸調教類的片子。看到女孩子被繩子綁起來的樣子，看到女孩子被當成母狗一樣地對待、命令，看到她們用極為開心的笑顏去舔弄、侍奉自己目前的目標──那就像是響在心中的一道雷一樣。

　　她是個聰明的人，是個知道該怎麼做事情的人，於是她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鑰匙」，並認識了他。

　　「你猜得沒錯，那台車子……平常是我先生在開的。」

　　藍玉成點頭，這是他早就想過的選項。但他沒有開口，靜靜地聽夏紫昀往下說。

　　「你應該很難想像吧？我其實是個渴望婚姻的人。」

　　時代的變化是漸進式的，上一代永遠不可避免將某些價值觀深植於下一代的心中。有人因為父母失和渴望婚姻，也有人因為看到爸媽之間快樂的相處而渴望婚姻；夏紫昀是複雜的，是獨立的，但同時她也是叛逆的。

　　資料不難查，但人卻很難找。她的先生在當時年長她不少，他們在相談甚歡之後很快就約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喝了杯咖啡碰面，雙方同意之後也開始嘗試她心中一直嚮往著的「調教」。

　　「我爸媽注意到我有些異狀之後問了我，儘管並不是咄咄逼人的方式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幼稚的我當天晚上就翹家跑去他那邊，我們上床之後就開始正式交往。」

　　這是一段不被認同也不被祝福的戀情，但因為如此，夏紫昀的反逆之心也越來越強。雖然翹家沒有多久她就回到家裡，爸媽也盡量閉口不談，可話題中偶爾提到「男友」時氣氛總是會在瞬間冷卻下來。

　　「我表面裝作認同，實際上還是盡可能在保持學業成績不落下的前提繼續和他交往。他出社會不少年了，有自己的車有自己的房子，那段時間玩了不少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不想喊他主人，也喊不出口。不過我沒有意識到那代表什麼就是了……」

　　在觀察兩三年後發現自己爸媽態度沒有改變之後，夏紫昀決定先下手為強，當自己法定年齡一到，她就拉著他把結婚這件事給辦了。

　　「我們結婚了，但我其實並不開心。我沒有想過他其實也在摸索，我天真地以為相處那麼久了我知道他的一切……某次調教，他沒通知我就帶了其他男生過來，我雖然被銬上沒辦法抵抗但他並沒有拿口球對付我，於是我開始背誦法律條文，那男生逃走之後我先生解開我的手銬，我給了他一巴掌。」

　　藍玉成驚呆了，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那妳平常在公眾場合那樣妨礙風化的時候──」

　　「我知法犯法踐踏法律啊，不爽抓我？」她刻意將胸部挺起，藍玉成敗退。

　　在這條路上沒有誰對誰錯，只有選擇之間的碰撞。夏紫昀不確定自己的先生是什麼時候有這樣的癖好，但她卻在那一個巴掌之後了解了很多事情──原來這就是自己不願意喊這傢伙主人的原因啊？

　　她先生一開始並沒有放棄，但前後嘗試幾次無果之後他也不再強求。接著夏紫昀順理成章地發現他的行蹤開始有些異常，兩人一同出席聚會時朋友偶爾都會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向自己——

　　「我翻他手機，查到東西之後直接印出來，順便把室友相處條例也一併附上。從此他過他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為什麼不離婚？我自尊高，我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想要讓我爸媽知道我做了一個這麼差勁的選擇。」

　　「直到一年前吧，我因為工作的關係搬來南港──當然我先生也是同意的。我想起有個臭三八出身南港，想說順便關心一下他自殺成功了沒就打了一通電話過去，在對話的時候，他不經意提到了你。」

　　「我？」

　　「準確來說並不是『你』，我們只是在聊點跟南港有關的事情時隨便聊聊而已。他說自己有個忘年之交也剛好是南港人，我吐槽他跟她老婆才是真正的忘年之交打哈哈帶過，但我卻偷偷記下這件事情。」

　　藍玉成忽然很想抽菸。

　　「他說過你是我的學弟，既然知道這點查起來就不困難。一開始其實並沒有想要幹嘛，但不可否認我們的生活圈的確是在同一塊，抬頭不見陽台見，低頭不見便利商店見……」

　　「我開始關注你，開始試著搜尋一些跟你有關的訊息，最一開始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挺有趣的，反正我工作就忙死了沒空找人，做點無聊的蠢事打發時間也好。誰知道──」

　　「誰知道我下訂了那些玩具？」

　　「不不不，是某個早上，我第一次看到在陽台抽菸的你，我那時候才知道你住在那一棟那一層。我一開始只想要戲弄你，但我沒想到你會有那樣的反應。然後我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

　　「我為什麼不玩一次現實的美少年夢工廠呢？」

　　藍玉成沉默，但夏紫昀卻像是要掩飾自己的慌張和焦慮一樣不停地說著解釋著，她觀察到的一切，她搜尋到的一切，她認為這是命運的啟示才讓他們在那個現實相遇……

　　直到她看著藍玉成把香菸點起來，她才將嘴閉上。

　　「夏，把頭抬起來。」

　　「……是的。」

　　「我討厭被計算。」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夏紫昀臉上，「他知道這些事？」

　　夏紫昀低著頭搖了搖，「不知道。」

　　「還好，不然我真的要飛去京都找他算帳了。」他看了看四周，突然覺得這個小山坡有點眼熟。「現在這個發展，妳滿意了？」

　　「……是的。儘管您不允許，但私底下我已經無數次那樣稱呼過您。」

　　「妳怎麼知道那就是我的本心？」

　　「那個人跟我說了一句，您是壞掉前的他，只是比較廢一些。」

　　「呵……那白癡。」

　　藍玉成拿出菸灰缸，點著菸，抽著菸。這段時間他的精神狀態一直都很不好，陪夏紫昀重回附中這件事多少還是有刺痛他心中的某些部分。他每口都吸得很深很大力，像是要把所有的思緒都整理之後吐出來一樣。

　　他望向夏紫昀，似乎預感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她眼裡噙著淚光。

　　他想起第一次在陽台看著她自慰，想起第一次被她脅迫，想起以「學習」之名試圖合理化自己越界行為的可笑自我……

　　他不討厭夏紫昀，他不該討厭夏紫昀，他沒資格討厭夏紫昀。

　　畢竟他自己才是那個「怪物」。

　　在抽完一根菸後，他突兀地開口：「妳知道雨薇離開我了？」

　　夏紫昀聽到這消息時愣了一下，這並不是計畫中的事情。

　　藍玉成點頭說道：「現在妳知道了。」

　　「謝謝妳，對不起，再見。」

　　「我……」

　　「錯的是我，不是妳。」

　　「我走了，妳不准跟上來……這是命令。」

　　這是藍玉成第一次看到夏紫昀的眼淚。

　　跟雨薇一樣，真美。

　　他抱住了她，很順手地檢查了一次，摸摸她的頭表示自己的滿意。

　　他沒有給她機會開口說出自己即將要離婚。

　　他從山坡往下走。

　　留下哭到幾近崩潰的夏紫昀。

　　此時應有風起，又或是劃過飛燕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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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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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mon - 米津玄師(Full Covered by コバソロ & 春茶)

謝謝烏龜大人在重病之中還是很努力幫我確認稿子。

這章寫完我就要回老家了。你看，這是我的行程，很隨意吧？等等，外面好像有什麼聲音，我去確認一下……

我自己不知道為什麼這章會寫成這樣，這跟我計畫好的不一樣。但我也不知道寫成這樣之後我要怎麼把夏的線收掉，雖然只是細微不同…反正之後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讓我想。

（於是在京都那邊我的腦洞就全開把IF線生出來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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