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場很普通的旅行。
正值花季,李樂棻第一次跟交往三個月的男朋友去中部旅行,雖然人擠到爆,但沿途拍照賞花,正在交往蜜月期的時候,牽著手依偎著走在路上,人擠人根本就不算什麼,她眼裏只看到情人而已,其實連花也沒怎麼看。
「就在山上繞了一圈,去看了瀑布,晚上看星星,然後在山上的旅館過夜,隔天下山,到中部市區裏繞了一圈,買了些有名的土產回來,就這樣而已,沒什麼特別的。」李樂棻紅著眼圈,低著頭回憶著那天的濃情蜜意,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瀑布……」蘇雨怔了怔,腦中一個念頭突然間一閃而過,「妳們是搭園區的巴士,還是搭路邊攔人的小巴?」
「路邊攔人的那種,司機大叔看起來人很好,收費也比園區巴士便宜很多。」李樂棻回憶起那天的狀況,剛開始她們也不太敢搭,站在路邊等了會兒,等車快滿了,才去要了兩個位置。
白聿和蘇雨對望了一眼,把手機拿出來,把除了她男友以外的三個被害人照片叫出來,「妳認得這三個人嗎?」
李樂棻看著照片猶豫了會兒,指著中部在髮廊工作的被害者,「這個姐姐我記得,她一個人來的,說在髮廊工作,我跟她聊了一下護髮的事,那個大叔好像是說自己開店,另一個……是不是當老師的……?」
「妳記得那天車上有多少人嗎?」蘇雨問。
李樂棻思考了會兒,有些猶豫,「好像……有六、七個吧,車坐滿了才走的。」
白聿溫和地開口,「妳想一下,妳跟妳男朋友坐一起對不對?小巴一排只坐兩個還三個人,妳們旁邊有人嗎?」
「沒有。」李樂棻搖頭,偏頭想了一下,「我們是最後上車的,坐第一排,那個大叔坐在司機旁邊,那個姐姐坐我們後面……對,她旁邊坐了一個大學生,那老師坐在最後一排,旁邊是一個老伯伯,大概六十多歲吧。」
「大學生?女的?」蘇雨又問。
「嗯,短髮圓臉的女孩,很開朗又愛笑,還給了我一顆蘋果。」李樂棻回答。
白聿和蘇雨一齊愣了一下,「蘋果?」
「嗯,說是山上買的蜜蘋果,本來想帶回去的,可是太重了,就分給我們吃,車上每一個人都分到一顆。」
「妳們上山看瀑布然後呢?她一起上山、一起下山的嗎?」白聿緊盯著她問。
李樂棻愣了一下才回答,「這麼一說,她下山的時候說有些不舒服,司機先生說送她去醫院,我們就回去了。」
「留下她一個人?」蘇雨微皺著眉。
李樂棻似乎這時才覺得有點不安,「司機大叔看起來人很好……我們也不認識她……」
蘇雨皺著眉,確實責怪她也沒有用,他們非親非故的,又是情侶出遊,誰會注意這些小事。
李樂棻陡地白了臉色,「……這麼一說,那個來找我的女鬼……不會吧……笑起來那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白聿在她哭出來之前,伸手按在她肩上,「妳記得最後一排的那個老先生嗎?」
李樂棻稍微被分散了注意力,伸手抹了抹眼淚,「老先生……很有氣質的一個人,說那裏是他跟太太相識的地方,他只是來懷念一下,下山也沒多說話就走了,記得姓汪。」
「妳還記得其他事嗎?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有沒有人自我介紹過?或是給過名片?」蘇雨望著她。
李樂棻又抹了下眼淚,「那個女孩……叫陸蘋蘋,說朋友都叫她小蘋果,在X大上學,因為宿舍室友出國交換學生一學期,她就是覺得寂寞才自己來賞花的……她腳踝上刺了個可愛的小蘋果。」
白聿嘆了口氣,看來就是她了,那個女孩對陌生人太沒有警覺,三兩下就暴露出她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標。如果她沒有跟家人定時連絡的習慣,就算失蹤個半年也不會有人發現。
蘇雨記下她的名字,打算叫人查一下她的資料,看來她就是那個女鬼,那……那位老先生……不曉得怎麼樣了……
「對了……那個老先生……我們在車上聊到點心的時候,他說起最近很紅,每天大排長龍的的那家六十年老包子店,他就住在附近,四十年來每天早上都去買三個包子二杯豆漿回去當早餐,從來也沒排過隊,現在卻擠不進店門,他說幸好店裏熟的店員每天都幫他準備好了,他能拎了就走,不然他還真不曉得怎麼吃早餐。」李樂棻突然間想到這件事,趕忙說了出來。
白聿想了一下,「昨天新聞還報過的那家?」
「對對,你也有看到?聽說很好吃。」李樂棻點點頭,一下子忘記哀傷跟恐懼,看來是個神經有點粗的女孩。
「是我們隊裏的女孩子在唸的,她每天就只盯著美食節目,還老嚷著自己胖。」白聿無奈的笑笑,想起了姚綺月。
「是呀,我也很愛吃,可是吃多又會胖,雖然我男朋友說胖點沒關係……」李樂棻話說一半,又想起男朋友已經死了,忍不住又要哭。
「妳還記得那個司機嗎?」蘇雨趕忙插了話。「記過車號什麼的嗎?車型?」
李樂棻吸著鼻子,「就白色的小巴士……我也沒注意看,司機……就是普通的大叔,很親切,沿路都會介紹風景跟山上的趣事給我們聽,人很好。」
蘇雨想也是,大部份的女孩子對車沒什麼敏感度,「如果再見到他,妳認得出來嗎?」
李樂棻停頓了幾秒,也許是在想那司機的長相,然後點點頭。「嗯,我認得出來,如果是他害死了那個女孩……我一定會指認他的!」
李樂棻有點氣憤,大概是又想到死去的男朋友,說完再度哭了起來。
「我打個電話回隊上報告一下。」蘇雨拿動不動就哭的女孩沒辦法,掏出手機立刻逃走。
白聿無奈,安慰了她幾句,讓她聽王爺的話,暫時不要離開廟裏,等案件解決了會來通知她。
李太太也一臉無奈,答應會看好女兒,要白聿留下手機號碼、辦公室電話等資料,確認她隨時能找到人,差點連家裏電話也逼他交出來。
而蘇雨走到廟口,拿著手機跟趙隊報告了一下狀況,趙隊說了一下他們這邊對受害者背景調查的結果,要掛電話之前,趙隊猶豫了會兒才開口。
『跟十隊合作得還好嗎?聽說他們不太好相處,沒為難你吧?』
蘇雨想趙隊大概也有點好奇,他可能是第一個合作了好幾天還沒回去抱怨的。
「還不錯,白副隊很好相處,沒什麼大問題。」
『喔喔,那就好……沒見到什麼怪東西吧?你找時間多往廟裏走一下,聽隊長的,別鐵齒呀!』
「知道了,謝謝隊長。」蘇雨想自己此刻便正在廟裏,但也沒有多解釋,只應付著就收了線。
拿了根煙來咬在嘴上,蘇雨正打算拿出打火機的時候,煙突然間已經點著,他怔了怔皺起眉頭,側頭瞪過去的時候,看見一個老先生背著手笑咪咪的望著他。
蘇雨有些訝異,把嘴裏的煙拿下來,確認一下四周無人,朝老先生點了點頭,「李爺。」
那老先生正是三年前過世的,廟裏的主事,也就是李樂棻的爺爺。
『好久不見了,要盼到你來一回還真難。』李老先生笑呵呵地走近他,上下瞧了一下,『還封得真徹底,路家小子做的吧?要不是時間久了,我看你連我也看不見了。』
蘇雨有些猶豫地點點頭,張望了下確定白聿還沒出來。「李爺……您沒走?」
『哪走得了,放不下王爺,也放不下樂棻那丫頭。』李老先生笑得挺滿足,『我從出生就沒離開過王爺,跟王爺說不想走,王爺讓我留下在廟裏幫忙,時候到了讓我再回來。』
「你老真是好命。」蘇雨淡淡地笑著,把煙又咬回嘴上。
『命無所謂好壞,看你要怎麼過。』李老先生朝他走近了一步,抬頭望著他,『拿你來說好了,你失去的多,卻沒想過這代表得到的也多。就是因為得到太多,失去的時候才會比別人痛,但你命中就該得這麼多,就算失去了,也還會再得到新的,你若肯要,那就是你的,你若想不開不肯要,給你再多你也不覺得你得到了什麼。』
蘇雨怔怔地望著李老先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說你命好不好?老天給你這麼多,你卻只想著你失去了那麼多,連天賜給你的都不要了,那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的人該怎麼辦呢?』李老先生溫和地說著。
蘇雨沉默了好一陣子,沒有辦法回答。
『也別急,慢慢想,王爺說時間差不多了,你再躲也躲不了多久。』李老先生笑嘻嘻地說。
蘇雨怔了怔地開口,「李爺,王爺的意思是?」
李老先生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望著廟裏。『樂棻那丫頭勞煩你們了,就當是我老頭子的拜託。』
「是,不過……」蘇雨應了聲,想再問王爺說的時間指的是什麼,李老先生笑了笑,轉身不見了。
蘇雨愣了一下,無奈地把煙咬回嘴裏,白聿正好走了出來。
蘇雨見他一臉苦笑,大概是被李太太唸的,覺得有些好笑,「趙隊說會跟中部轄區連絡,請他們去徹查那些攔客的小巴。」
「嗯,至少有點線索了。」白聿說著,望向蘇雨笑,「一起吃個飯吧,下午去找那個老先生。」
蘇雨遲疑了會兒,還是點點頭,「嗯。」
臨出門前,他們再去跟王爺行了個禮,打過招呼才離開,蘇雨不停的想王爺說的時間差不多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白聿現在比較能夠分辨蘇雨沉默是單純的不想說話,還是在思考些什麼。
「沒什麼,想那個老先生為什麼沒事,或者……已經死了。」蘇雨隨口扯了個解釋。
「一會兒過去找到人就曉得了。」白聿笑笑的回答。
「嗯。」蘇雨應了聲,沒有再說話。
白聿帶著他去了附近的小餐館,點了一般的簡餐吃,白聿吃飯很快,三兩下吃完了面前的食物,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姚綺月,要她確認那家包子店的地址,她馬上吵著她也要來,還沒等白聿講完就收了線衝去查資料。
白聿無奈地等著她查資料,邊等蘇雨吃完飯,意外地他吃飯挺慢條斯理的,白聿倒也沒催他,讓店家倒了杯茶來慢慢喝。
店家收了他的餐盤,一會兒送來個橘色圓盒裝的果凍當餐後點心,很老的牌子,在一些老便當店或是辦桌的時候都看得到。
白聿拿著那個果凍,有點懷念地笑。
蘇雨還慢慢吞著他的飯,望了他一眼,「喜歡的話兩個都給你。」
「有點懷念而已。」白聿笑著搖搖頭,把果凍放了下來,「小時候養父帶我去吃飯,總是在人最多的時候,吃到最後他會拿著手機假裝收訊不好,邊講邊走出門,我還在吃飯,店員的警覺性就不會太高,我只要看好沒人注意的時候溜出去就好了,所以每次都吃不到甜點,有次一家餐館裏的甜點就是這種果凍,當時無論如何都想吃它,就硬是待到甜點上了,我拿著果凍想溜就被逮了,後來連續七天,每天都只有一片乾掉的白吐司加白開水可以吃。」
蘇雨咬著筷子停頓了一下,望著白聿自若的神態,他沒想過白聿小時候過的是這種生活,「……聽說……你是副局長的養子?」
白聿笑了起來,「我三歲父母雙亡,一個遠親收留了我,養父是個神棍,帶著我騙吃騙喝到我十五歲的時候終於被抓了,當時抓他的就是副局長,後來是副局長養我到大的,是我第二個養父。」
蘇雨這下想起來,季沛書說過他家裏有個哥哥,是他爸領養來的,但似乎沒跟他處得很好,他嫌那個哥哥不管怎麼找他麻煩都是張不在意的笑臉,不過倒從來沒跟他爸打過小報告。久而久之他雖然不想老當壞人,卻也沒辦法特別親近,畢竟不是他媽生的。他這麼說之後被慕晴嫌棄了幾句,便沒再提起這個哥哥過。聽說高中畢業就送到英國去唸書,直到季沛書死了才回來。
蘇雨想白聿在季家的生活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季家媽媽在季沛書三歲就過世了,季家有個出名的管家娘是季家平的阿姨,因為沒有結婚,因此對季沛書疼到骨子裏去,想來白聿在季家應該被諸多為難,季家平才送他去國外唸書。那個管家娘的事還是慕晴告訴她的,有回季沛書邀慕晴去他家看他新拿到手的限定款電玩,慕晴被那個管家娘嚇得坐沒半小時就跑了。
回家後抱怨了很久,說那女人簡直是老妖婆。
「在季家日子不好過吧。」蘇雨隨口說著。
「是呀,家裏有個管家姨婆兇得很,手肘沒擺對就被瞪,筷子沒拿好就被敲手背,壓力挺大。」白聿自嘲地說著,「不過能吃好、睡好又有書唸,總好過成天上街騙人來得好。」
白聿的視線望了過來,蘇雨猛然想起自己說起過不認識副局長,但白聿卻沒說什麼,只朝他笑笑,「分我根煙吧。」
蘇雨把口袋裏的煙掏出來扔給他,「店裏禁煙。」
「知道。」白聿笑著,拿著打火機走到門外去點煙。
蘇雨想起李老先生的話,他得到太多,所以失去才會痛,如果像白聿這樣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了的話,也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他想著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會失去的話,他還會想要嗎?
蘇雨覺得嘴裏嚼的東西一點味道都沒有。
他想,就算會失去他還是想要。
那曾經是一段美好而幸福的生活,他曾經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
蘇雨放下了筷子,已經沒有心情把他的飯吃完,喝了口茶想把那種苦澀的感覺嚥下去,卻發現入口的茶更苦。
嘆了口氣,蘇雨起身掏出錢包要付帳,才發現白聿已經付了。
走到外頭,白聿手裏夾著煙,一手拿著手機正在講話,見他出來朝他笑笑。
「綺月那丫頭想跟,吵著要買包子。」白聿無奈的說,「跟個孩子一樣,哪像個警察。」
「我們隊上幾個做媽的女同事也這樣,這大概不分年紀吧。」蘇雨回答,那神情近似在微笑。
白聿熄了煙,抓起鑰匙,「走吧,去看看那包子有多好吃。」
蘇雨想說反了吧,明明是要去找老先生的,但也沒有說出口,只是跟在他身後走。
蘇雨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了左意風。
記憶裏,向來意風是走在最前面的,他的身邊是愉寧。
自己好像總是走在他們身後,身邊是景修跟慕晴,采菱跟子璇走在最後,她們倆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加上慕晴三個人就可以形成一個誰也插不進去的圈。
他總搞不懂到底女孩子之間有什麼事可以一直說一直說,好像沒有說完的時候。
『兄弟,大概只有我們倆才是正常人吧……』
『這什麼感嘆?』
『你看後面那三婆娘,好像可以講到天荒地老,停都停不下來,前面那兩兄弟,一句話都不用說就好像什麼都瞭,我們倆不溝通清楚都會吵起來,可是正常應該像我們這樣吧?』
『我覺得……你有本事就講大聲點,給後面那三婆娘跟前面那兩兄弟聽見就不曉得誰比較正常了?』
『景修你說什麼!!』
『死景修你找死!』
『你不要命了!』
『我剛剛好像聽見什麼?』
『聽見有人欠揍的聲音吧。』
『兄弟你出賣我!』
『為了解你的疑惑,我只是叫你講大聲點而已。』
蘇雨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側頭在路邊的櫥窗裏看見自己的笑容。
他怔了好一陣子,深吸了口氣,收起了笑容,沉默地,往前走。
*
這篇寫的橘子果凍,是我童年的回憶,當然不是配圖這種,就是顆橘色的大果凍,外型大小跟達樂美的白桃果凍差不多,只是他是不透明的橘色外殼,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味道,當然沒有果肉,就是橘子香料跟色素,但我估狗好久都沒找到那個果凍的牌子,連照片都沒有,詭異的是我問過家人,沒有人記得有那種東西,我明確的記得那是個飯後的附餐,但是仔細回想,我家裏每天開伙,直到父親生病我媽忙不過來才開始買便當,我在學期間根本沒有外食的機會,所以那顆果凍到底是哪裏來的呢?家人猜測可能是別人家請客辦桌附的,這真是個謎般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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