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狂殺．西部的凋零與逝去

★本文涉及《碧血狂殺》系列遊戲劇情，請斟酌閱讀

先說結論：《碧血狂殺２》是神作，不只是因為它宏大美麗的開放世界，更因為其中動人的故事。不管你是不是西部作品粉絲，只要是喜愛遊戲敘事的玩家，想必能從這款遊戲中獲得很多。

「西部故事」是個專屬於美國的作品類型，甚至被認為是電影歷史上第一種出現的「類型」；但是其中的主題、精神與價值卻是普世的。日本的黑澤明因為兒時與父親去電影院看了約翰．福特（John Ford）執導的西部片，因此愛上了電影而走上導演之路；而後他的《七武士》（七人の侍、1954）又被美國改編成了西部片《豪勇七蛟龍》（The Magnificent Seven, 1960），《大鏢客》（用心棒、1961）也被義大利改編成了西部片《荒野大鑣客》（Per un pugno di dollari, 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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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代，美國在十年間就拍了178部西部電影；其中1919年更是拍攝了高達41部西部片。這麼多年過去，西部片已經不再是主流，但西部片到了今天仍偶有佳作上映。2010年，我們有二度改編自同名小說的《真實的勇氣》（True Grit）；2012年，我們有塔倫提諾的《決殺令》（Django Unchained）；2014年，我們有來自丹麥的歐式西部片（Euro-Western）《浴血復仇路》（The Salvation）；2015年，我們又迎來一部塔倫提諾的《八惡人》（The Hateful Eight）；2016年，老片重拍的《絕地７騎士》（The Magnificent Seven）上映；2017年，我們有克里斯汀．貝爾主演的《敵對分子》（Hostiles）；2018年，我們有柯恩兄弟執導的《西部老巴的故事》（The Ballad of Buster Scruggs）。

而跳脫西部歷史背景框架，保留「西部精神」的各式作品，同樣所在多有。2008年，以「鏢客三部曲」（The Man With No Name）成名的克林．伊斯威特主演《經典老爺車》（Gran Torino），將南北戰爭後老兵的心境轉化為韓戰老兵之姿；2016年首映的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執導電影《沉默》（Silence），將西部片中主角們深入蠻荒西部的劇情轉化為神父們進入蠻荒日本的情境；2017年，《羅根》（Logan）將金鋼狼的形象與西部片中的孤狼槍手結合，開創出別具一格的超級英雄電影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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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述的例子可以發現，這樣具有「西部風情」的「西部故事」其實不斷以各種形式被創造出來。在西方，《讓子彈飛》甚至也被評論家稱為「中式西部片」（Chinese western）或「東方西部片」（Oriental Western）；而知名後末日遊戲《異塵餘生》（Fallout）系列，其實也是一種將西部（Westland）轉化成廢土（Wasteland）的嘗試。

2004年，Rockstar San Diego工作室開發的西部類型遊戲《碧血左輪》（Red Dead Revolver；或譯《紅色死亡左輪》）由Rockstar Games發行。這款遊戲於Rockstar San Diego的前身Angel Studios時期便開始開發，但於2002年被棄置；同年，Take-Two Interactive收購Angel Studios，歸於Rockstar旗下成為Rockstar San Diego。2003年8月，原本資助此遊戲開發的發行商卡普空（Capcom）宣布遊戲正式取消，但同年12月，Rockstar Games取得遊戲權利，重啟了遊戲的開發。

《碧血左輪》是一款動作射擊遊戲，講述一名因故父母雙亡的賞金獵人「紅」（Red）如何復仇血恨的故事；遊戲中有個有趣的「死亡之眼」（Dead Eye）系統，可以讓玩家減緩遊戲時間，預先標記好對象，從而精準地射殺敵人。

2010年，Rockstar Games再度帶來由Rockstar San Diego開發製作的《碧血狂殺》（Red Dead Redemption）。《碧血狂殺》繼承了《碧血左輪》的主角造型外觀與死亡之眼設計，故事則與前作無關；遊戲整體轉變成如同《俠盜獵車手》（Grand Theft Auto）後面幾代般的開放世界架構，大大提升了遊戲的自由度與耐玩度。這款遊戲只在Xbox 360與PlayStation 3平台上發行，加上並沒有中文化等緣故，在當時的台灣似乎並沒有引發玩家的大量討論。

《碧血狂殺》的故事發生在1911年一處虛實交雜的美國西部領地中，講述主角約翰．馬斯頓（John Marston）本來是犯罪集團范特林幫的重要成員，幾年前脫離了幫派與妻小過著與世無爭的牧場生活；然而過去犯下的罪行讓他遭到了平克頓偵探事務所（Pinkerton National Detective Agency）的持續搜索追捕。故事中，平克頓探員綁架了約翰的妻小，以此要脅約翰協助他們獵殺范特林幫剩下的幾個成員。

2018年，Rockstar Games推出「碧血」系列的第三款遊戲：《碧血狂殺２》（Red Dead Redemption II）。《碧血狂殺２》是款特別的遊戲。它的故事發生在1899年；雖是續作，卻是前傳。故事伊始，范特林幫便遭遇了重大危機；在黑水鎮（Blackwater）上的搶劫計畫遭到嚴重挫敗，幫派一夕之間喪失了四名成員，而他們也沒有搶到一毛錢，必須逃竄到寒冷的山區躲避追捕。如同一代主角約翰．馬斯頓，二代的主角亞瑟．摩根（Arthur Morgan）同樣是犯罪集團范特林幫（Van der Linde gang）中的重要成員，玩家在遊戲大多數時間中將扮演這名角色，見證這個幫派是如何分崩離析，並以此映照出西部精神的凋零與逝去。

那麼，「西部精神的凋零與逝去」是什麼意思呢？所謂的西部精神又是什麼呢？

西部精神代表著美國在西部拓荒時期，美國人所展現出來的態度、價值、情操與風骨。他有時被稱為拓荒精神（Pioneer Spirit），有時則直接被指稱為美國精神（American Spirit）。但就如同我們所知的，對於美國精神到底是什麼，其實也是「一美各表」，可能每個美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隨著拓荒時代的結束，西部小說、電影、遊戲的不斷創作與創造，西部精神或許也成為了一種浪漫的想像。

一般認為，西部精神標榜勤奮、進取、果敢、堅忍、沉著、信心甚至正義；在十九世紀當時，美國人甚至喊出「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認為往西部擴張是美國的天命。然而我們都知道，在西部拓荒時期，美國白人對於美洲原住民與黑人的壓迫、奴役甚至屠殺。傳統西部片中，作為「英雄」的白人牛仔通常得面對兇狠的「紅番」與惡毒的「墨西哥人」；但上個世紀六〇年代後，「修正主義西部片」（Revisionist Western）興起，歐美拍攝的西部片開始檢討過去那段拓荒時期對於原住民、黑人、墨西哥人甚至女人的歧視。他們看到表面上的西部精神之後，那些埋藏在真實歷史與過往西部片中的問題，並透過新的虛構作品去反思那些不堪。

《碧血狂殺》與《碧血狂殺２》同樣可說是一種「修正主義西部遊戲」。在世紀交替的背景下，約翰與亞瑟一方面感嘆西部時代的終局即將到來，一方面也不斷思索著過去幫派的作為是否真的正確。這是一個很有趣、值得思考的態度，亞瑟在故事的開場對喪夫的賽蒂．亞德勒（Sadie Adler）講過這樣的台詞：「我們是壞人，但我不是那群（殺你丈夫的）壞人。」

在《碧血狂殺》系列的世界中，善惡不是那麼要緊的事；要緊的是活下去。亞瑟嚮往自由，但那樣的自由卻與我們現在對於自由的概念有些差別。他認為勤儉認份的平民不該殺，他們搶劫的對象都是些愚昧無知的人；他相信好人不該死，但也認為法律與文明是不該到來的事物。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碧血狂殺》系列講述的，始終是時代過度的惆悵、時不我與的感傷，以及角色們所嚮往的西部的凋零與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