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伪装的死者
第1节 礼仪,就是全部
“有些人看似活着,灵魂却已经死了;有些人看似死了,但灵魂却还活着。死者不能复生,但那些伪装活着的死人却需要被消失。”
而所谓的收魂者,就是这样的工作。
“回收‘伪装死者’的灵魂,恢复现世的正常秩序”,虽然是以这样的名义的工作,但是却经常被认为是“死神”之类的存在。
不过,作为死神的跟班来说,这样的误解其实也很难有辩驳的余地。
尤其是以拿着镰刀形状的手杖出现的时候。
不过,阿尔方斯对此却毫不在意。
对把这个神秘到包括过去,动机以及对工作的想法都严严实实地封套在深不见底的内心当中的男人来说,每天百分百的精力所拿来灌溉的,只有“收魂”这一件事而已。更正,阿尔方斯不是人类,男人只是用来方便对外表进行描述的词汇。
现世,嗯这个被大多数的人类所称呼的时空,在阿尔方斯的眼里,并不是一个稳定的存在。
对这个太多的变数,混乱,规则违反,各种物理漏洞百出的东西而言存在本身简直就是个奇迹。
不过,阿尔方斯并没有对现世进行修正的任何意愿。
他和他的上司可不一样。
“初次见面,我叫阿尔方斯。”
“阿尔…方斯…先生是吗?嗯…外国人…?”
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得过分正式的男人,管理员大叔不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不,我是本地人。”
“本地人….?真是少见的名字啊…”
“细枝末节的事情请不要放在心上。”
在这不温不火的对话中,从阿尔方斯黑色的眼神当中反射出了管理员大叔百分百信任的表情。
绝对不是因为其中混进了“洗脑”,“精神控制”之类的操作之类的东西。
在这个现世,怎么可能有这样违反物理规则的存在嘛。
“我是来顶替昨天从这里辞职的清水真司的,新的班导师。”
虽然阿尔方斯手上清楚地印着名字的工作证让管理员大叔没再对身份的事情继续纠结,但是看到身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燕尾礼服,带着高筒礼帽,白色手套的阿尔方斯管理员大叔还是稍稍皱起了眉头。
“阿尔方斯..先生,您不是要穿着这身….”
意识到自己的着装有些另类的阿尔方斯摘下礼帽,向管理员大叔微微一倾身。
“啊,确实是有点显眼。失礼一下。”
“哗!”
“咻!”
阿尔方斯平直地抬起手臂,摆出了标准的起始姿势后,就如同技艺娴熟的舞蹈家一样地旋转了起来,就在阿尔方斯的身影随着速度渐渐在管理员大叔的视野中变成浆糊的时候,刚才的行头已经发生了骤然的变化。
“吱!”
随着阿尔方斯冒着青烟的鞋底摩擦地面,管理员大叔已经不知道跟着旋转了多少圈的眼球猛然停止。在模糊的视野回复清晰的时候,管理员大叔惊讶地发现,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暗青色领带,平光眼镜的中年教师形象已经完美地展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胸前的校徽也完美地和教学楼中央塔上的图案百分百地契合了。
对于阿尔方斯魔术一样的变装,管理员大叔无法反驳,只能摆出一脸的惊讶。
“穿成这样就可以了吗?”
“啊…是….那个…算了…”
对发生得太快的这一切,管理员大叔最终决定把它当作因为工作太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不过不管怎样,管理员大叔还是按照规定通知了校长老师。在完成了例行的“点头哈腰式通话”后,管理员大叔向阿尔方斯转达了校长老师的命令。
“那个…阿尔方斯先生,校长老师请您先到办公室去一趟。地址就在中央教学楼的顶楼房间。501号。”
“了解了。”
随即,阿尔方斯直接用通灵感应向搭档的半骨小姐做了汇报。当然,这种违法现世规则的东西在外人看来,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已经成功潜入了。如计划一样。”
“啊,这样啊,那就继续按计划进行喽?”
“啊。”
就在阿尔方斯向半骨报告进展的时候,管理员大叔默默地拿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招呼。
“喂?…响子?…啊,我今天可能要回来早一点,太累了有点不舒服….”
说罢,管理员大叔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开始做各种请假和提前下班的准备。
“贤明的决定。”
阿尔方斯老师对管理员大叔如此评价了。说着,迈步走进了内部。
穿过有些生锈的黑色大门,阿尔方斯进入了被指示牌表示为“县立桐生高等学校”的领域。
尽管和地狱里熟悉的那些严格限定的领域不能相提并论,这种在人世间被定义为“学校”的领域确实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被围栏和水泥墙封闭起来的区域是与外界有严格区隔的存在。在这样的设计下,很大程度上防止了外界的负面影响对内部的干扰。用这个世界上的官样言论来说就是“为学生们提供了安全,安心,快乐的学习环境”。
“真是讽刺。”
阿尔方斯面对着这写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词汇的公告牌,默默的将手上的香烟深吸一口,提振自己的精神。
来到这里,并不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更不可能是因为厌倦了地狱里指派的工作,想要以教师的身份来人世跳槽,攒点零花钱吃喝享乐。毕竟这些人世间的虚无缥缈到了地狱,只会融化而已。
阿尔方斯才没有那么自讨无趣。
他是带着替那懒得不成样的死神上司“收魂”的任务来到这里的。
具体的原因要追溯到3天前发生的事情。
“拜托了!拜托了!请再仔细调查一下!这,这肯定有什么问题啊!小宏怎么可能自己…自己…结束生命什么的….这一定有什么问题!请再调查一下啊!”
“嗯…虽然身为亲属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已经以自杀结案的事件….樱井先生,警方也是认真搜查过之后才做出的结论…”
警察署内的会客室里,尽管天海警部正极力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受害人亲属,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的样子。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不承认!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樱井先生,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呼!啪!”
“喂!冷静点!冷静点!快放开天海警部!快,快来帮忙!喂!”
正在一旁上茶的同僚及时地一把抓住情绪失控的受害者亲属蓄势待发的手臂,用尽全身力将对方压制在沙发上。尽管现场有两三个人,但是还是花了一阵工夫才控制住局面。
“14点16分,公务执行妨碍,现行犯…”
“啪。”
同僚一边看着自己举着手铐的右臂被天海警部牢牢抓住,一边有些激动地抗议道。
“天海警部!这个可是犯…!”
“这里我说了算,什么也没发生。记住了,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咯…!”
尽管有一千万个不情愿,但是慑于天海警部的强势,同僚恨恨地收起了手铐。
虽然从法律的角度上完全可以将刚才的行为判作是公务执行妨碍,但是考虑到亲属现在的心情,天海警部依然决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说有其中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出自于自己离婚后的生活现状也说不定。
虽然法院判决了抚养权属于前妻,但是每个月2次与女儿的面会机会或多或少还是唤醒着自己作为父亲的同理心。
不过,再怎么样,这样的事情都得硬着头皮来面对就是了。
看着手边的案件卷宗,天海警部暗自这样想着。
樱井宏,16岁,男。县立桐生 高校的高一年级学生。出现在受害者档案当中的,是极其普通的男子高生的资料。虽然对于有着数年刑警经验的天海警部,类似的受害者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看着照片上这稚气未脱的脸庞,内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一些震撼的。比起人物剪影中的标准照,现场的物证照片则要残酷得多。
快速列车冲撞碾压过的遗体支离破碎,不仅双腿被碾断,身体也被撞成了惨不忍睹的样子。扭曲变形的面部自不必说,就连眼镜也在强大的冲击力下断成了两截。
如果不是随身物品中的身份证明文件,就算是鉴识课的法医尽了最大的努力修复也很难将眼前的遗体和证件上的照片联系到一起。
不过,即使如此,天海警部也没有想过推翻自己的搜查结论。
虽然地处偏僻的车站没有防犯摄像头这样的设置,但是从站台上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他人痕迹。
种种线索和迹象都将结论引导到了自杀的方向。
而且最重要的,连表明了受害者自杀意愿的日记也在随身物品当中被发现了。
就连鉴识课也确认了死者确实是跳下月台后被快速列车撞击至死这一关键事实。
不过,最决定性的“线索”则是来自署长亲自下达的“搜查中止”的指示。尽管对区区一个极其普通的命案,这样的指示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天海警部却并没有要忤逆的打算。
尽管从内心深处,天海警部也曾经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就这样结案真的好吗?”
但是在权衡了各个方面的得失之后依旧没有选择继续搜查的选项。
毕竟,还有一年他就可以为自己的后半生申请退休金了,和上层作对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项。
那种“不管上面有多大的压力,我一定会按自己的想法搜查到底”的反组织分子只不过是电影电视中的意想罢了。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从警30年的经历中,天海警部是从来没有,也不曾想过会遇到这种带着幼稚想法的同僚的。
社会和电影不能混为一谈。
“樱井先生,我看就这样吧,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对着虽然不再挣扎但是仍旧怒火难消的亲属,天海警部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这种东西!有个屁用啊!!”
受害人的父亲将递到手上的纸片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拿起大衣和背包,摔门而去。
“结束了…吗?”
看着离去的男人,天海警部一边招呼下属收拾桌子,一边默默地掏出香烟,向门外走去。
“小宏!你是被谋杀的!是被卑劣的家伙们谋杀的啊!!”
跪在儿子灵位面前的父亲一面徒劳地擦着止不住的眼泪,一面咬紧了牙,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尽管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也没有任何物理规则上的必然,父亲的情绪化的判断却意外的和真相完全地相符。
没错,樱井宏并的确是被谋杀的。
而犯人,就是这几个在授课的时间却躲藏在校园中带着些阴森气氛的死巷角落当中吞云吐雾的男子高生。
“哎,我说,天王寺,真的没问题吗?那么大的事情。”
“没问题。你把我当成谁了?我可是警察署长的儿子哟?警察署长知道吗?就是管着整个区的治安的警察署长哟?”
“但是…真的没问题吗?那家伙可是真的死了啊!再怎么说…”
“呼!”
质疑者刚说了一半的话被生生打断,身体一紧,被整个拖离了地面。揪着质疑自己的同伴的衣领,身材瘦高的不良恶狠狠地回呛道。
“问题?你在说什么啊?可别小看了老子的本事。”
“…”
看着脸色发白,牙齿哆哆嗦嗦的同伴,一旁的其它男生们开始坏笑着对着他嘲讽起来。
“田中,搞什么?你不会到了现在突然想着要自首了吧?危险的想法哟?”
“田中,你不想因为这事牵连到自己可爱的妹妹吧?嗯?”
“是!是….绝对不会说出去….”
“那就好,好了,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大爷我现在嗓子快冒烟了吗?!一分钟之内给我把饮料买回来!!快去!!”
“是…是!”
就在不良们一边在屋檐下无聊地边吸烟边打发上课时间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刚才的一幕早已被一双站立在高高的树枝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烂俗情节啊…”
化身成乌鸦的死神使徒半骨小姐一边监视着不良学生们的一举一动,一边向教学楼里的阿尔方斯报告情况。
“听到了吗?阿尔,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应该就是这几个小崽子没跑了。”
“这样啊,了解了。继续监视。”
“唉?!帮你做了这么多连声谢谢都没有….阿尔,好过分。”
“无意义的话少说,赶快去接下来的地点继续监视。别磨蹭。”
“是~”
说着,半骨挥动翅膀,朝着远处的教学楼方向飞去。
“多余的事情你可别干啊,阿尔。”
半骨在空中暗暗地这样期望了。
“这位就是今天开始替代清水老师的班主任老师…嗯….阿尔方斯?老师是吧?”
身材矮小的校长老师一边将半个身子躲在阿尔方斯的身后,极力避开正在教室后排散发着杀气的不良生徒们。
“唉,唉,我说,今天放学去哪里玩啊?商店街好像新来了游戏中心啊?”
“唉,昨天的时代剧看了没?龙马超帅的啊!”
“….”
不愧是县立高校当中学生品行最差的高校当中最差的班级,即使是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都已经在讲台上站得笔直,学生们依旧是我行我素地嬉笑喧哗着,丝毫也没把阿尔方斯和校长放在眼里。
“啪!咚!哗啦!”
看着眼前散架的讲台,方才还在嬉笑的学生们吓了一跳,仿佛是被冷冻射线击中了一样地停住了动作,抱着教学资料的阿尔方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完全无视了同样被方才用资料敲讲台的动作吓呆了的校长老师。
“搞什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啊啊!——”
一个不知深浅的不良男生在刚刚从惊讶中回过神,抱着积满的怒气迈着大步冲上前试图挑衅阿尔方斯。可还没近身,就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如重锤一样死死地压制在了地上。正如字面意义上的威压,不良男生双膝触地,如土下座一样跪在阿尔方斯的面前,尽管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抬起头,但不知为何,明明上面什么也没有的脖颈被强大的力量牢牢钉住,丝毫无法移动。
“你这家伙!嘭!呜啊啊啊!咚!哗啦!!”
全力冲上前的男生握紧了拳头,瞄准了阿尔方斯的面门直扑而来。有着些许空手道基础的他对自己迅捷的长拳非常自信。但就在距离目标还有半米的一瞬,一道突如其来的黑幕却如铁壁一样矗立在拳头的攻击路线上,紧接着又像沼泽一样的将它吞噬了下去。被一股柔韧但强壮的怪力拉扯住的手臂顿时和它的主人一起被牵引到了奇怪的方向上。由此失去平衡的男学生立刻站立不稳只能任由身体朝着一旁的桌椅跌落下去。
“刚才的…”
“…是头发?!”
“这家伙是…?!咿!”
此时在众人面前站立着的,仍旧是身板笔挺,四肢收拢,维持着如铁板一样表情的阿尔方斯。唯有不同的,是他原本就长及肩膀的黑色直发此时已经如章鱼的触手一般伸了数十倍的距离,牢牢地将上前挑衅的对手压制在地。在场的师生看到这一幕,无不双目圆睁,不知已经消失了多久的恐惧感如乌云一样横扫整个教室,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要来的吗?”
阿尔方斯仍旧用平静的语调说着不知为何十分吓人的台词。在他眼镜反光所照射之处,全部都是死一样的寂静。就连站在一旁的校长老师此时也忘记了把吓脱臼的下巴复归原位。
见到似乎是失传许久的秩序被恢复,阿尔方斯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是阿尔方斯,今天开始在2年A班担任班主任,请多指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主导各位的教育工作。不管以前和以后是什么样子,我在此的规矩只有一条。我对你们个人的生活,学习,私事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们在我上课期间听课也好,不听课也好全部都不在我的注意范围之内。你们的一切下课后的活动,行为,同样一切全部都不在我的注意范围之内。但是,在我目力能及的地方,所有人都有义务以校规为准则向我展示正确的基本礼仪,作为对我的尊重。礼仪就是全部。以上。”
阿尔方斯微微鞠躬,仍旧不带一丝表情地说出了标准化的开场白。
在阿尔方斯完全不讲任何逻辑,道理以及物理规则的恐怖怪力的镇压下,整个教室迅速地完成了从绝对混乱到绝对秩序的瞬间转变,甚至连“你…这怪物是何方神圣”“这个名字真的是人类的吗”“刚才的怪力都是什么”“ XX君还没事吧”“OO 的手臂真的断了吗”“这暴力违法是不是要报警”之类的带有怀疑和反抗的小小火苗都无法在被极度惊吓到几乎失禁的学生们内心中点燃,完全被“赶快服从秩序否则会死”的想法彻底取代了。所有的学生无论刚才在干什么,现在都紧紧地抓着双手,低着不能再低的头,一边回避这阿尔方斯骇人的杀气视线,一边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把课本翻到71页,从例题1开始看起….”
阿尔方斯从容的打开教务资料,开始用如同打印机列印一样的字体在黑板上快速地书写起来,在一片寂静当中,感觉自己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的校正老师悄悄地从前门溜了出去,此时对他而言,最想做的事情应该是尽快地清洗掉刚才大脑中的所有记忆片段。
人类,果然是一群在实力面前软弱到无可救药的愚蠢生物….
阿尔方斯在内心中如此这般地想了。
“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听话呢…净做些多余的事情…”
在窗外一直看着这一切的半骨,一边用爪子抓着树枝,一边像人类一样用翅膀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