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焦灰帶著殘餘的火星緩緩落下,黑夜被橘紅色火光照得發亮,耳邊聽見淒厲的哀嚎,焦黑的魂魄嘶吼著在火中掙扎。
猶如地獄般的場景,卻似曾相識。
那稱不上記憶,更像某些一閃而逝的片段,也許曾發生過,也許沒有。
「白聿──」
白聿猛地回神,意識到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才側身,一個人影便朝自己直撞了過來,銀光在面前一閃,透過面前的人影,他看見不遠處望向他的蘇雨,下意識抬起手抵擋那道閃光,等手腕傳來一陣刺痛他才真正的集中了注意力。
白聿抽了口氣,用受傷的那隻手緊抓住對方持刀的手,感覺到鮮血正順著手腕滑下。
這真是太丟人了。
白聿幾乎想嘆氣,抬腿掃向對方下盤,趁對方腳步不穩的時候,旋過他的手臂壓制住他。
「聿哥!」
他緊壓著犯人,正想回答說他沒事,抬頭看見袁芷其驚恐的神色,感覺到一片陰影從身後壓下。
他立刻回頭,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是什麼,另一陣撞擊從身側襲來,他來不及防備直撞到幾步遠的牆上。
瞬時眼前一黑,也許暈過去幾秒,也許沒有。
白聿扶著頭,指間滑落的鮮血不曉得是頭上的,還是手上的。
「聿哥你不要緊吧?」袁芷其遠遠的朝他喊著。
白聿甩了甩頭,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抬頭望去,一個粗壯得像熊一樣的男人被袁芷其和另外二個警察壓著,正發出有如動物般的怒吼聲。
「沒事。」白聿搖搖頭,覺得似乎連地都在搖。
「別搖了。」蘇雨衝過來,把他臉固定住,確認他的視線正常,拿出條手帕按上他額上的傷口,有些疑惑的望著他。「你怎搞的?什麼東西不對勁嗎?」
白聿伸手自己按住傷口,不太確定蘇雨在問什麼。「沒有,怎麼了嗎?」
蘇雨不確定白聿是被撞暈了,還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但他從來沒有見過白聿在現場恍神,而且還好幾次。
而白聿側頭望去,現場已經控制住了,「逮到幾個?」
「八個。」蘇雨皺起眉望向那八個被綑得死死的,卻還是像動物般不停的掙扎尖嘯的人。
對他們來說,鬼上身是最麻煩的任務,因為對付鬼也許簡單,但對付身上有鬼的無辜人類卻相當辛苦的。
「聿哥你不要緊吧?」姚綺月擔心的跑過來扶著他的手臂,注意到他手腕上有血,扯下頸上的圍巾幫他包起來。
「真的沒事。」白聿低頭看見自己染著血漬的風衣,只覺得可惜,他還挺喜歡這件風衣的,不過他想這句話如果說出來大概會被揍,於是安靜的讓姚綺月把他的手腕包起來。
蘇雨把視線收回來,望向白聿,「你撞到頭了,醫護人員馬上就來,你去車裡坐一下。」
「知道是哪一個嗎?」白聿只是望著那些被附身的人。
蘇雨點點頭,指向袁芷其正在努力綁著的那個,人已經銬了起來,但因為掙扎的太厲害,他們只得再拿條繩子把他綑得死死的,那人卻絲毫沒有痛感的,只是用力掙扎著,嘴裡哀嚎怒吼著些聽不懂的語言。
蘇雨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朝袁芷其喊:「別讓他咬掉舌頭了。」
「喔。」袁芷其應了聲,拿了條手帕繞過犯人的嘴用力綁在他後腦上,邊用擔心的目光打量白聿。
「去啊,這裡沒事了。」蘇雨瞪了白聿一眼,白聿笑笑的回答,「辛苦了。」
「聿哥我扶你。」姚綺月輕碰白聿的手肘,陪他往停車處走。
蘇雨觀察白聿的背影,腳步似乎還算穩,回頭吩咐袁芷其,「交給我吧,讓綺月去向轄區員警解釋一下,醫護人員快來了,你去盯著白聿省得他把急救人員打發走了。」
「嗯。」袁芷其點點頭,他很擔心白聿的狀況,馬上起身跑到車邊。
車門開著,袁芷其彎腰探頭看見姚綺月正坐在白聿旁邊小小聲的抱怨著他不小心,白聿只是笑著說他沒事。
「綺月,雨哥叫妳去跟轄區的解釋一下。」袁芷其指指外邊的制服員警。
「喔,那你看著聿哥唷。」姚綺月有些不放心,但還是扁著嘴乖乖的走下車。
「知道了。」袁芷其等她出來就坐了進去。
白聿有個壞毛病,如果是隊員們受了傷,他一定急著把人往醫護人員那裡塞,但要是自己受了傷,不到現場處理完畢他絕不會走向醫護人員,蘇雨上次見識過後,回辦公室把白聿唸了一頓,但白聿一扯到他們就缺個隊長來管的時候,蘇雨又顧左右而言他的走了。
袁芷其不是不懂白聿的想法,在幾個案件之後他也徹底瞭解蘇雨的能力,但還是不太能接受一個從協會出身的人,就這麼空降來壓過白聿當隊長。
袁芷其望著白聿看起來有些蒼白的臉,又覺得老讓白聿綁著他們這三個沒用的小鬼,不曉得讓他多累,又背負了多少壓力,確實蘇雨的能力和知識比他們全部加起來還要多太多,而且袁芷其也承認蘇雨是個好人。
他知道蘇雨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加入十隊,在一隊跟十隊之間遊蕩只因為他知道自己並不像姚綺月和沈孟瑜一樣期待他的加入。
而蘇雨甚至沒把這事告訴白聿,這讓袁芷其更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
「幹嘛這張臉?」
袁芷其回過神來,白聿斜著身體靠躺在椅背上,朝他扯出個笑容。
「沒……」袁芷其探頭望了一下,救護車已經來了。「聿哥,先上救護車吧。」
「救你個頭。」白聿瞪了他一眼,「讓他們給我包一下就好了,晚些我再自己去醫院。」
「你都撞到頭了,要是腦震盪怎麼辦!」袁芷其有些惱怒。「現場我們會顧著的。」
「只是流點血而已,我要斷了骨頭我就上救護車。」白聿好笑的伸手推了下他的頭。
袁芷其拿他沒辦法,讓醫護人員來看他的傷口,因為白聿堅持不肯現在去醫院,於是醫護人員也只先幫他止血,暫時做了處理,要他之後盡快到醫院來檢查,無奈的走了。
白聿抬手晃了晃,笑笑的開口,「沒事的,我躺一下就好,你去幫綺月吧。」
「我先給你拿瓶水。」袁芷其撇撇嘴角,下車到後車廂去拿了瓶礦泉水,再進車裡的時候白聿已經閉了眼睛像是在休息。
袁芷其只輕輕的把水放在他手邊,正想下車的時候,白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小其。」
「嗯?」袁芷其嚇了一跳,回頭看著白聿。
「我要是不在的話,你就好好聽蘇雨的話,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白聿蒼白的臉上帶著少見的嚴肅神情。
「……聿哥,你在說什麼啦,你自己都說是小傷了。」袁芷其瞪了他一眼,見他笑著又閉上了眼睛,才退出車裡。
走了幾步又不太放心的回頭看著,白聿好好的躺在那裡休息,他才走向了蘇雨。
蘇雨蹲在那裡跟那個犯人講話,不曉得是在威脅還是在勸他,那人只是一直不停的掙扎怒吼著。
蘇雨勸了好一陣子,終於有些不耐煩的提著那人的衣領,瞪向對方像是翻著白眼似的,幾乎看不見眼球的眼睛。
「我耐性不是很好,你再不肯離開這人的身體,我不介意直接送你回老家。」蘇雨瞪著犯人,亮晃晃的釘在他手上轉了幾圈,犯人縮了一下,似乎相當懼怕他手上的釘,只是像動物般低吼著,警戒的瞪著他。
「聽話點,你可以選擇你要乖乖離開,讓陰差送你回去,還是要我直接把你釘到烈火地獄去?」蘇雨瞪著那個人從忿怒到警戒,最後轉為恐懼然後居然哭了起來。
蘇雨翻了翻白眼,站起身來點了支菸,打算等這人哭完再繼續勸,真不行的話只好整批交給陰差看怎麼處理了。
他深吸了口菸,緩緩吐出來的時候,左邊閃了個影子出來,他側頭去看是白聿。
蘇雨皺起眉罵他,「不待在車裡休息你跑出來幹嘛?」
白聿掀了掀唇像是想說什麼,但看著他手上的菸頓了一下,苦笑著開口只說了句:「你也少抽點。」
蘇雨正想回答的時候,袁芷其從身後走過來,「雨哥,要我幫忙嗎?聿哥沒事了,在休息。」
蘇雨回頭看了袁芷其一眼,正想問他怎麼沒把白聿看好,再回過頭,身側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蘇雨愣在那裡,夾著菸的手還停在唇邊。
「雨哥?」袁芷其看他愣在那裡,開口喚了他一聲。
只見蘇雨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扔了手上的菸就朝路邊的車衝過去,袁芷其不明所以的,直覺跟在他身後跑,蘇雨這個反應的可能只有白聿出事了。
袁芷其覺得心跳一下子跳到喉頭來,轉頭大叫了起來,「綺月!」
而蘇雨慌忙的衝進車裡,白聿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伸手按上他頸側。
還有十分微弱的心跳,他伸手撫上他的額頭卻是一片冰涼,蘇雨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那種生死一瞬的驚慌感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抽了一支釘在掌上,抓起白聿的右手,把自己跟白聿的掌心劃破,在鮮血滲出皮肉的時候,他緊緊握住白聿的手,另一隻手從大衣內袋裡掏出了一條紅色絲線咬著一端,用一隻手纏上他跟白聿交握的手。
袁芷其只是臉色蒼白的望著蘇雨,他看到蘇雨去摸白聿的額頭就曉得是什麼狀況了。
丟失魂魄人,額頭會是冰的,那是辨認魂魄是否齊全最簡單的方式,當然也有不準的,有可能是因為白聿剛剛撞了頭,或者哪裡受傷了……
袁芷其胡亂想著,但如果真是這樣,在蘇雨劃破他手掌的時候就該醒了。
而且,他想蘇雨是不會搞錯這種事的。
姚綺月只是緊挨在他身邊,無意識的抓著袁芷其的手臂,心裡想的跟袁芷其差不多,她臉色蒼白的直盯著白聿看,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雨很快速的把那條紅色棉線密密麻麻的纏在他跟白聿的手上,接著鬆開咬著的線頭開了口,「我右邊上側的內袋裡有張符幫我拿出來。」
袁芷其馬上拉開他大衣,從上邊的內袋裡,摸到一張符紙,拿出來一看,是張陳舊的符紙,上面染著大片的褐色血漬。
而姚綺月看見那張符,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些。
蘇雨回頭,正想拿過那張符紙的時候,姚綺月先伸手拿走了那張符,語氣有些顫抖,但神情卻很認真。「雨哥,我來吧。」
蘇雨只皺了皺眉。「妳知道這是什麼符嗎?」
姚綺月咬著下唇點點頭,「小言教過我……我能用的。」
「那就快點。」蘇雨沒有遲疑太久,不管如何姚綺月肯定能把符用得比他好。
「小其,開車,時間不多。」蘇雨朝袁芷其喊著,把白聿靠在車門邊的身體拉向自己,讓姚綺月從另一頭進來。
姚綺月開了車門把嬌小的身體塞進後座裡,手上夾著的符已經燃起了藍色火光,同時間袁芷其已經衝上車發動上路。
「雨哥……你確定?」姚綺月在動手前,又望向了蘇雨。
蘇雨抬眼瞪了她一眼,姚綺月沒敢再廢話,有些顫抖的夾著手上的符紙,在蘇雨跟白聿纏滿了紅線的手上急速的比劃著。
「重來一次。」蘇雨沒等她做完,很冷靜的開口。
姚綺月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記得景言給她看過這個符咒,她記得少年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是怎麼夾著符紙畫寫出這個咒文的。
如果蘇雨決意這麼做,那這就是唯一能救白聿的方法,一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的恐慌了起來。
姚綺月睜開眼睛,在抬起手之前蘇雨伸手按住她的,「綺月,妳想救他吧?」
姚綺月顫抖了一下,抬眼望去,蘇雨的神情十分的認真,開口重複一次。「妳想救他吧?」
姚綺月用力的點頭,蘇雨的語氣溫和而堅定,「那就別怕,只要做就好。」
姚綺月感受到蘇雨按在她手背上的溫度,給了她一點信心,她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抬手重新畫起符咒,迅速而有力,她感覺到力量。
她睜開眼睛,把手上的符紙燃成灰,在蘇雨手背上畫了個咒,蘇雨把手翻過來,讓她把同樣的咒畫在白聿手背上。
「雨哥,回局裡嗎?」袁芷其不時的望著後照鏡,見他們都停下手才開口問。
「不,到白聿家裡,我們得要把他的魂招回來。」蘇雨反覆的看著姚綺月畫上的符咒,然後略鬆了口氣。
姚綺月看起來像是快哭出來,直盯著他們從指縫中滴落的鮮血。
「沒事,我們會保住他的。」蘇雨的語氣溫和,伸手按著她的肩,扯出個微笑給她,「妳做的很好,我沒想到妳能用這個符。」
姚綺月勉強彎了彎嘴角,抹掉還沒滑出眼眶的眼淚。「小言的筆記上有,說我用不到這個,我纏著他寫一次給我看的。」
蘇雨淡淡的笑著,「我也以為大概再也用不到了。」
姚綺月沒敢再問,只悄悄握住白聿另一隻手,袁芷其又忍不住的開口問,「雨哥,到底怎麼回事?聿哥怎麼會突然間就失了魂魄,我剛剛還在跟他說話的。」
「我也不知道……」蘇雨皺起眉,望著白聿像是在沉睡的臉,語氣沉重的開口,「不過我會弄清楚的。」
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拖走白聿的魂,絕不是件簡單的事,蘇雨壓抑著情緒和滿滿的疑問,只希望能把白聿的魂完整的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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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第三集,冥主的使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