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後,新東方。
神獵書大酒館坐落在荒野之上,四周沒有草木,只有背面一片大沼澤。在路人的眼中,像是從地面憑空鑽出的豪宅與池塘,與周遭光禿的環境有種奇妙的違和。
「你們有沒有聽過『砂畫殺人魔』?」
夜深了,大酒館早已打烊熄燈,空無一人。五名年輕的酒館學徒群聚在酒館大廳,各自在空曠的桌椅上佔個位置聊天。中央點起一根蠟燭,五人影子在身後拉個老長。外頭的風雨不斷拍打窗戶,十分激烈。
十五歲的殺羅吒內心嘆了口氣,他現在根本沒心情聽鬼故事,今天替客人送酒送了一天,腳還在痠,他只想好好躺在床上睡覺。但是灰鱗鐵狼十分鐘前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堅持,還說他不來的話就要殺了他,說完就把他的衣領扯破,害他之後還得花上半個小時縫回去。
他曾經在書上讀過,每一種工作場合都會有一些「高級分子」。這種人自認負責的工作事項獨一無二,就好像可以掌握比較大的權力,可以對別人頤指氣使,命令你做這做那,非常討人厭。
灰鱗鐵狼百分之兩百就是這種討厭鬼。
現在說話的就是他,燭光映在這名十六歲的少年的臉上,他的灰髮蓋住半張臉,剩下半張臉露出得意洋洋的冷笑。把大家聚在一起自以為是的爐邊談心,這就是鐵狼宣示自己權力的一種手段。
小吒坐得最遠,他乾脆放空,不想看鐵狼惺惺作態。
提到砂畫殺人魔,其他人似乎有點害怕,鐵狼很滿意,他繼續說:「最近人人都在談這名『砂畫砂人魔』,大家都只知道這名殺人魔叫做『鬼砂磨』,但其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大屠殺。」
眾人目不轉睛盯著鐵狼,有些人膽顫心驚地吞口口水。
「他二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大屠殺,當時的大屠殺歷時一個月,他總共殺了一百六十八人。更噁的是,他是主修『砂礫晶語』的吟誦師,每一次殺了人,他都會用砂礫把屍體的骨頭和血肉畫成一幅精緻的砂畫。」
眾人聽到這裡,均露出一副噁心的表情。
鐵狼繼續說:「當時大家都想抓他,尤其是賞金獵人,只是想抓他的賞金獵人最後都死了。那個時候父母都叫小孩不准出門,自己也關在房子裡不敢出來。沒有人知道鬼砂磨想要什麼,有人流傳說,鬼砂磨就只是想要殺光全世界的人而已,他只是覺得好玩。有人說他就是殺羅的化身,上古神派來懲罰生靈的使者。」
十五歲的暖陽雙味露出害怕的表情,她是一位大眼睛、兩條辮子、有著兩片大貓耳的可愛半貓人,只有大大的貓耳卻沒有貓的臉孔。她緊緊抓住椅背問:「對不起,可不可以不要講了?」
「不可以。」鐵狼瞪她一眼,「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沒救了。結果出現了兩名賞金獵人,一位叫碧空巧娃,另外一位叫神木飛簾。他們聯手打敗鬼砂磨,讓他再也不能殺人,拯救了全世界。」
「你是說碧空巧娃嗎?我知道我知道!我超愛她的!她是我的偶像!」十四歲的戰輪盤方開心大叫。戰輪盤方是學徒當中年紀最小的男孩,是一名犬人,毛茸茸的頭上總是戴著一個護目鏡,負責酒館的記帳工作。
「太好了,所以大家都得救了,你講完了對不對?我們可以回去睡覺了。」雙味半掩著貓耳朵說。
「還沒,」鐵狼用力把雙味的手從耳朵上拉下來,雙味淚眼汪汪,看起來快哭了,「碧空巧娃和神木飛簾只是把他打成重傷而已,最後他逃跑了。雖然鬼砂磨再也沒有出現過,大家都認為他死了。但是……」
鐵狼桀桀笑了起來,笑得大家不寒而慄。
「這就是最近發生的大事件,鬼砂磨竟然重出江湖了!大家都說,鬼砂磨是回來復仇的,因為在二十年前鬼砂磨被擊敗之後,神木飛簾後來加入司劍院,而碧空巧娃在新東方開過酒館,人人幸福美滿。今天,鬼砂磨回來了,他發誓要報當年的仇,不但要殺光司劍院的人,也要把新東方的酒館全部毀滅掉!」
「酒館……你......你是說......」雙味顫抖到淚眼汪汪,「包......包括我們......嗎?」
「當然啊,我們是新東方最大最重要的酒館耶,他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的目標?」鐵狼故意說道,把雙味嚇到不行。他又繼續說:「更糟糕的是,當年的兩名賞金獵人現在都下落不明。神木飛簾已經失蹤十五年了,碧空巧娃最近一年也像完全蒸發沒有消息,大家都說,他們兩個人都已經被鬼砂磨殺死了!」
「不可能!」盤方霍然站起,一臉不服,「我家巧娃才不可能被殺死!她是最強的!」
「那她現在在哪裡呢?」鐵狼問。
盤方語塞,無法回答。
鐵狼將一份報紙搬到桌上,上面大大的標題寫著「鬼砂磨肆虐新東方,人人自危」。
「看吧,」鐵狼冷冷笑道:「鬼砂磨連司劍院成員都敢殺,他還有什麼好不敢的?你看看報紙上寫的,到今天為止,他已經殺光十五間酒館、十間農舍的人,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停下,說不定......」他眼睛一轉,突然大叫:「他現在就在酒館外面!準備殺掉我們!」
一道雷轟地落在窗外,雙味嚇得摀著耳朵尖叫,緊閉雙眼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霜千里趕緊過來拍拍她的肩。
十七歲的霜千里是一名頭綁馬尾,戴著粗框眼鏡的一位女孩,高高瘦瘦總是一臉清冷,負責酒館的外場。她淡然道:「夠了,我們該睡了。」
鐵狼哼笑了一聲,「妳害怕了就直說。」
千里一臉淡漠,燭光映在她的瓜子臉上,「這沒什麼好怕,要是殺人魔進來殺死我們,也是命。」
盤方哀號一聲,發出一記長吠,「呸呸呸,才沒有殺人魔咧!拜託千里,不要講得這麼恐怖啦!」
千里對盤方視若無賭,「你們要聊的話繼續聊,我們先睡了。」她說完,帶著發抖的雙味離開酒館大廳。
鐵狼看著兩名女生離開,嗤笑一聲,她們一定嚇到了!儘管他心裡其實一點也不擔心,鬼砂磨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來到這裡,畢竟敢進攻神獵書大酒館就是和全世界為敵,而且他們還有兩位酒保吟誦師高手,再加上他,就算鬼砂磨上門也絕對討不了好。
外頭風雨交加,小吒從一開始坐在椅子上聽著鐵狼的廢話,到現在早就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
忽然間,一桶冰水從他頭上潑下,小吒一下子嚇醒,全身衣服都濕了。小吒驚慌地張望,然後發現鐵狼高舉一個紅色水桶,冷笑看著他。盤方也站在後面嘻嘻笑看著。
「我沒這麼口渴,不用這樣。」小吒沒好氣地抹掉一臉水。
「還能說笑話啊?看來水還不夠冰。」鐵狼一臉不懷好意地說:「殺羅吒,你也太不合群了吧?我們幾個好不容易有時間談心,你在睡覺,這豈不是瞧不起我們所有人嗎?」
「你那些鬼砂磨的傳聞都是從鎮上聽來的,我沒興趣。」小吒毫不閃躲他的目光。
鐵狼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內心怒火揚起,他放下水桶,用力揪住小吒的衣領高舉空中。「放開!」小吒討厭鐵狼每次都這樣抓他的衣領,厭煩地大叫,他一手抄起鐵狼放在桌上的水桶,想要砸向鐵狼掙脫。
「鎧喚兮。」鐵狼不疾不徐唸著晶語,大量金屬粒子飛起,在他身上聚集化出一副鎧甲,小吒手中的水桶砸在堅硬的鎧甲上,瞬間碎裂。
「劍喚兮。」金屬粒子在鐵狼的手中凝結,他頃刻從空中抽出一把劍,銳利的劍峰抵在小吒脖子上,碰一聲將他狠狠按倒在地。小吒雖然有股衝動想要反擊,但面對脖子上這把鋒利的劍,他不敢亂動。
鐵狼笑看著小吒狼狽、不服氣的臉,「你看,你就是這麼廢。今天如果鬼砂磨來了,你有辦法保護自己?不要說鬼砂磨,我看全新東方最爛的盜賊來,你也只有被打到哭爹喊娘的分!」他冷笑道:「像你這種什麼晶語都不會的廢物,憑什麼當這間酒館的學徒?我們這裡不需要你,你幹嘛不自己離開酒館算了?」
小吒死死地瞪住鐵狼,咬著牙,沒有說話。
「喔抱歉,我忘了你還有負債,沒還清也不能離開這間酒館。」鐵狼故意慢條斯理在小吒臉頰邊劃出一道血痕,然後收起劍。他一臉可憐笑道:「還不起錢,又不會晶語,你就乖乖在這間酒館裡當一輩子跑腿的吧!」
鐵狼得意地揚長離去,盤方還在原地盯著小吒,一臉不知在思索什麼。
小吒掙扎地爬起來。老天,背真痛,他一摸臉頰,手指上有淡淡的血絲。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盤方,你能幫我拿一點紗布來嗎?」
盤方沒有回應,小吒轉頭看向他,卻見到他一臉嫌惡。
「我才不要,鐵狼說的沒錯,」盤方皺起鼻子,露出森森的犬齒,「你什麼都靠我們,自己什麼都不會,只會佔我們的便宜而已。像你這種人,只會拖累我們而已!」
盤方說完不屑地用狗鼻子噴口氣,轉身離去。
又一道雷打下來,閃光映出小吒孤單的身影。他嘆了一口氣,果然用惡鬼的名字當姓氏就有這種命運,他現在幾乎跟活在殺羅身邊無異了。當初他父母把他留在這間酒館時,怎麼不選個好名字啊?小吒撐著椅背站起來,無奈地撿拾起地上的水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