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蓁的案子,最後是一隊與十隊聯合偵辦,因為法醫報告上,她是因腦部重擊而死。
既然是人做的,就會有個兇手,有兇手自然就歸一隊。
蘇雨知道一隊已經將同時失蹤的呂宇宏當成主要嫌犯偵辦,而他對呂宇宏的印象只剩下名字而已,隱約記得青年團裏有這個孩子,但長得什麼模樣是個什麼個性他一點也記不起來,趙隊詢問于晉華的時候,他在旁邊聽著,于晉華說他是個老實、低調的孩子,他這才記起那個有些陰沉的孩子。
在發現屍體的隔天他跟著一隊又進了協會,他已經離開協會太久,許多出入的人他有半數以上都不認得了,有些熟面孔在望向他的時候,眼神多半帶著些警戒或者是同情,也有些帶著懷念的。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一律無視,他已經離開協會,那些人不管對他什麼想法都與他無關。
蘇雨再次站在天台頂樓,週圍已經上了封鎖線,他點了支菸,走向前去放在冥龕前,再走到天台邊去看著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以前他常常陪采菱上來跟冥府交接魂魄,結束了就一起在這裏看看夜景,聊聊他們的將來和他們的朋友。
蘇雨等了好一陣子,最後深吸了口氣,回頭看看四週沒有一點動靜,嘆了口氣的捻熄那隻菸,正想離開的時候,他看見被掐熄的菸頭上殘存的一婁白煙裊裊升起,沒有隨風散去反而直飄向天台的另一頭,他跟著走過去低頭一看,那婁煙就這麼散去了,而他視線的方向,就是他以前總待著的那個樹林。
蘇雨笑了起來,轉身就離開天台,拉高封鎖線跟外頭守著的員警打了招呼,走下樓梯的時候,就看見一陣子不見的景慎行,一身古典的深藍色西裝,以一種優雅得體的姿態站在那裏,似乎是在等著他。
「景叔?」蘇雨停下腳步。
景慎行朝他笑著,「有時間聊聊嗎?」
「現在剛好有點事。」蘇雨只急著想趕到樹林裏去,「回頭找你好嗎?」
景慎行也沒說什麼,點點頭的跟他一起坐電梯下樓,像是想利用點時間,「夕雨,封鎖線多久能撤?你知道冥龕對我們很重要的。」
「那要看一隊,育蓁是被人殺的,我做不了主。」蘇雨也坦白說明,「景叔,我對呂宇宏沒什麼印象了,你覺得他會對育蓁下手嗎?」
景慎行馬上搖搖頭,「是個老實孩子,不多話也不出風頭,總站在最後面撿別人不想做的事做,個性有點陰沉但對是個好孩子,他不會對育蓁下這種殺手。」
「但他可是監視器拍到唯一一個跟育蓁在頂樓的。」蘇雨只是指出事實,電梯下到一樓,景慎行還是緊跟在他身邊走出去。
「但他絕不可能這麼做,也不可能有鬼進到協會還上得了頂樓,甚至在冥龕之前。」景慎行用著極為肯定的語氣。
蘇雨愣了一下,這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起那天深夜他們四個人的談話,而左意風說景慎行當年也是在場的,他側頭望去正要開口的時候,看著景慎行的神情,卻又停頓了下來。
如果他當年在場,他又是唯一離左勤最近的人,他怎麼可能不會去猜測到底左勤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變得幾近冷血,甚至有可能主導出了知更鳥之亂?蘇雨回憶起在白聿的魂被勾走之後,他在樹林裏遇到左勤的時候,他身上那股微妙的壓迫感……
「夕雨?」景慎行喚了他一聲,語氣有些疑惑,「你想起什麼嗎?」
「沒什麼,我有事得先走了,如果有狀況我會連絡你的。」蘇雨回過神來,朝景慎行匆忙一笑就轉身走出協會大樓。
他從來沒想過懷疑景慎行,就像他也從來沒防過左意風一樣,但這個想法一但興起就很難放下。
蘇雨一直以為景慎行沒離開協會是因為左勤之於他就像左意風之於自己一樣,他們是過命的兄弟,不會在任何時候放棄對方。
但就因為景慎行是左勤唯一相信的人,左勤既然如此信任他,怎麼可能景慎行不知道左勤是什麼狀況?
這麼一想,蘇雨就覺得景慎行剛剛那麼說,只是為了探查他知道了多少而已。
蘇雨只是快步走到樹林裏去,有些焦躁的來回走著,又想到如果連景慎行都不能相信,那景言和苗子璇又該站在什麼立場上,苗仲秋還是最後一個知情者……
蘇雨越想越覺得焦慮,在突然意識到周圍的溫度降得十分低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有東西在自己身後了。
他在心裏痛罵著鐘平,每到關鍵時刻,他這鬼兄弟是跑得比什麼都要快,人不來就算了還把這種大麻煩推過來。
蘇雨只慢慢地回身,盡可能維持一種輕鬆的神態,裝作自己不是剛剛才發現身後有人。
「司主大人。」蘇雨禮貌的朝他微低下頭。
陰律司主勾起笑,雙手負在身後,慢慢朝他走近的時候,踏過的地面都凍出一片白霜。
『蘇雨,近來可好。』陰律司主朝他笑著,語氣十分平和。
「很好,謝大人關愛。」蘇雨則是覺得全身都不對勁,這位鬼見愁這麼客氣絕對沒有好事。「大人現身可是有事交待?」
陰律司主又朝他走近了兩步,蘇雨可以感覺到那凍進骨子裏的寒冷,猶如寒冰地獄般的酷冷。
但陰律司主的語氣卻和那種嚴寒冷酷相反地十分和緩,「我想你已經注意到了我們最近跟協會之間的一點小問題。」
蘇雨對陰律司主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挑了挑眉,在腦中小心的選擇措辭,「我很遺憾你失去的冥差。」
陰律司主扯了扯嘴角,神情模樣看起來也並不真的是為了此事不悅,「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如果你願意,日後比起協會,冥府會更偏向你們十隊,你覺得如何?」
蘇雨不笨,他可不敢撿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只笑笑的回答,「哪有趁火打劫之理,司主大人有事便吩咐,我能做到必當盡力而為。」
陰律司主倒也沒堅持,只開口說,「就是件小事,你也知道我們掉了個魂,協會預定交給我們的那個不見了,現下恐怕也兇多吉少,接下來還會有兩個,我希望你如果……看見了,可以通知我們。」
蘇雨現在真正覺得哪裏奇怪了,語氣輕鬆的回答,「或是那魂在何處,司主大人指點一下,我可以幫忙,要是逮到了就送回冥府如何?」
陰律司主笑得一臉陰測測的,「你別幫倒忙就不錯了,現下滿街都是我的人,我希望你看著就好。」
這大概是別擋我的路的最佳說法,蘇雨想著,卻又不理解陰律司主為何覺得他會礙他們的事?
「我不太確定司主大人要我『看』什麼,如果是想我別管閒事的話,儘管讓我閃遠點不就好了?」蘇雨玩笑般開口。
陰律司主只是挑著眉的望著他,像是在確定他到底知道多少,蘇雨只是盡力擺出最無辜的神情。
「總之。」陰律司主又擺出以他那張陰狠的臉容實在不太合適的溫和的臉色,「如果你不小心先我們一步的看見了,就通知我們一下,我會記得這份情的。」
「不敢,我會盡力,請司主大人放心。」蘇雨客氣的回答。
陰律司主望著他,像是還想說些什麼的朝他走近一步,但突然間又停頓了下來,「那就勞你費心了。」
說完轉身就消失了,地上還在冒著冷霧,堂堂陰律司主像是逃走般的馬上就不見了。
蘇雨一頭霧水,不太確定陰律司主是來幹嘛的。
「蘇雨?」
蘇雨回頭,白聿帶著有些疑惑的朝他走近,「你在這兒幹嘛?」
「沒……沒什麼。」蘇雨看見白聿,也猶豫了一下,「我本來要找鐘平的。」
「結果?」白聿望著他。
「鐘平沒來,陰律司主倒是來了。」蘇雨聳聳肩,「我不太確定他是想我幫忙還是想閃遠一點。」
「他說了,叫你閃遠一點?」白聿好笑的挑起眉。
而蘇雨還望著他消失的地方疑惑著,「說倒是沒說,他要我看著,也不知道是要看什……」
蘇雨說著,漫不經心的回過頭來,一見到白聿的神色就閉了嘴,想這大概就是陰律司主逃走的原因。
說實話,蘇雨都快要習慣白聿的本魂三不五時的就會跑出來了,有些無奈的開口。「司主大人看見你,就跟逃命一樣,我還從來沒見過他跑的這麼快。」
「你每次都認得出來才讓我覺得訝異。」『白聿』笑了下,神情溫和。
「我們可是在黃泉道上一起逃命過的交情,我認得出來你跟白聿哪裏不同。」蘇雨翻了翻白眼,「可以請問你這次又有何貴幹嗎?」
白聿笑著說,「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說實話我現在誰也不信。」蘇雨百般無奈的開口。「所以可以麻煩你把白聿還給我嗎?」
「我就是他,你既然只相信他,為何不相信我?」白聿睨了他一眼。「一會兒就還你,別緊張,我不會賴著不走的。」
「你們這些下面來的,話永遠只說一半,就算你沒騙我,誰曉得沒說的那一半有什麼東西。」蘇雨不滿的瞪著他。「你昨天也說一半就走了,誰曉得『另外兩個』指的是什麼鬼東西?」
白聿好笑的回答,「當然是指另外兩個魂,就是剛才陰律司主說的那兩個。」
「好吧,那兩個有什麼重要的?」蘇雨挑起眉望著他。「值得所有冥差都湧到地面上來應該不是什麼簡單人物吧?」
「簡單說,那原不是人。」白聿說著,朝樹林外走,蘇雨也只能跟了上去。
「不是人哪來的魂?」蘇雨追著問。
白聿帶著笑走到車旁邊,側著頭望向蘇雨。
蘇雨忍住罵他的衝動,伸手給他開車門,這位大神畢竟沒在現代生活過,有次他見到白聿在門邊等了半天,左看右看的摸了幾把,拉了拉車門也沒動靜,疑惑的走過去才發現原來是那位大神在思考這門為什麼打不開,蘇雨雖然給他示範過怎麼解鎖開門,但那位大神似乎比較喜歡等人給他開車門。
蘇雨深吸了口氣,才轉到另一邊上車,一關上車門,白聿抬起修長的手指晃了下,一股藍色的火焰從車頭燃起,迅速的包覆整輛車再消失,速度快得蘇雨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知道這大概是種保護性的結界,只能瞪著白聿。
但白聿只是溫和的笑著,「在黃泉道上你問過我,冥主丟下我走了,我為什麼不生氣,記得嗎?」
蘇雨怔了怔的點點頭,他當時好奇,所以就問了。
「當時我剛醒來,意識不是很清楚所以沒在意,是誰告訴你,我是誰的?」白聿直視著他。
蘇雨猶豫了會兒,那張臉雖然是白聿的,但卻很明顯的不一樣,尤其是眼神,那麼冰冷的眼神不會出現在白聿那張總是很帶著笑意的臉。
「是上神告訴我的。」蘇雨覺得這沒什麼好瞞的,老實的回答他。
白聿挑起眉,倒有些驚訝的模樣,「都主大人還說了什麼?」
「他就告訴我一個故事,要我聽了就忘記它。」蘇雨聳聳肩的回答,但被這麼一問,就像是靈光一閃,他倒是突然把這些事連起來了。
「你那天聽到了吧?」蘇雨望向他,確信這位大神絕對有不讓自己注意到他出現的方法,「意風跟愉寧跟我們說的那件事。」
白聿靠向椅背,只點點頭做為回應,蘇雨瞬間把所有的事串了起來,也才懂為什麼他會一直出現。「你說過你想要的東西在左勤身上,如果你拿不到,就只好拿走他想要的東西。」
白聿只是挑起眉的望著他,蘇雨卻開始覺得全身發涼。
那天要結束前,他問了左意風一個問題。
『你怎麼知道……那東西真的走了?也許他沒走,一直就在……會長身上?』
左意風沉默了會兒,只是搖搖頭。
『說實話我不曉得,我已經分不出來到底他原本就是這樣,還是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左意風只是深吸了口氣,望著他的神情充滿了疲累,『但如果那東西真的在會長身上,景叔不會不曉得的,會長這輩子只信任他一個人,沒理由景叔會沒發現。』
當時他也覺得自己多心了,因為從來也沒有人會懷疑景慎行。
「他們當年招喚出來的……是你那個出走的冥主嗎?」蘇雨幾乎是屏著氣息的問出口。
白聿微勾了勾嘴角,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他已成魔,不再是冥主了。」
「是,還不是?」蘇雨伸手搭上他的肩,嚴厲的望著他。
白聿側頭望著他,開口的語氣平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