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言接起手機的時候,一時之間沒有聽懂對方在說什麼。「吭?」
對面沙發上埋頭在手上平板電腦的人抬頭望了他一眼,景言朝對方點點頭,拿著手機走出客廳到院子裏去,細心的關上落地窗才開口,「雨哥嗎?」
『小言?你怎麼了?』
「我?我……很好啊。」景言有點一頭霧水,「發生什麼事了嗎?雨哥?」
『……沒什麼,你在……做什麼?』
「寫暑期報告。」景言乖巧的說著,「做完可能練一下符字,我應該再幾天就回去了。」
『你……真的沒事?』
「沒事啊,雨哥問的是哪方面?」景言皺起眉來一臉不解。
『沒什麼,就隨便問問,意風說你跟會長一起?』
「嗯。」
『那會長……在忙什麼嗎?』
景言朝落地窗望進去,沙發上的人還是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會長在打糖果。」
『……啊?』
「就一個手機遊戲,月姐也常常在玩的,雨哥可以問月姐。」景言老實的回答。
『……會長在南部祭壇兩天都在打電動?』
景言歪著頭想了會兒,「也沒有,會長還要我教他LINE怎麼用。」
景言等了半天蘇雨都沒反應,於是也只小聲開口,「雨哥,你如果是想問祭壇的話,會長沒進過去過,他這幾天都在休息,就單純的休息而已,什麼都沒做。」
『是嗎……你真的沒事?』
「我沒事,會長不會拿我怎麼樣的。」景言的語氣帶著點無奈。
『那……你沒事就好,回來後馬上連絡我。
「知道了。」景言回答,等蘇雨收了線,他才收起手機,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蘇雨在擔心什麼,但他沒辦法回答他。
景言走回屋裏去,左勤頭也沒抬的開口,「是夕雨?」
「嗯。」景言回去坐下,繼續打他的報告,左勤也沒再問,只是專心的玩著手上的遊戲。
景言聽著平板電腦裏傳來的電子音樂,思緒早不在報告上了。
眼前的人不是左勤,景言心裏清楚的很,但他不知道寄於左勤體內的東西是什麼。
但他卻對這『另一個左勤』卻沒感到害怕,比起原本的左勤,他對這個的感覺微妙的好多了,也因此他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兩天前景慎行很突然的把他叫到辦公室裏去,神情凝重的望著他。
「小言,我想你陪同會長到南部祭壇去待幾天。」
景言歪著頭看向他叔叔,「為什麼?」
「會長想要你去。」景慎行的臉色有點難看,但還是神態平靜的走向他,輕聲開口,「你很早就發現了吧?」
景言看著他的神情,知道他在指什麼,只輕輕的點頭,景慎行無奈的笑著,伸手按著他的肩,「我很感謝你……沒把這件事說出來,你要知道,叔叔不會害你。」
景言仍然點點頭,他不說也就是因為,如果左勤身上有東西在,那首先會被懷疑的也就是離他最近的景慎行。
「謝謝你幫叔叔隱瞞這件事。」景慎行嘆了口氣,「我快壓不住他了,你聽到宇宏跟育蓁失蹤的事了吧?」
景言開口,「他們還活著嗎?」
「我……不確定。」景慎行嘆了口氣,語氣平緩的說,「他得趁他還有意識的時候,待在南部祭壇處,只有那裏壓得住他,如果可以我會親自陪他去,但我們不確定那東西在他沒有意識的時候,養了多少人在會裏,我得清算人馬。」
景言皺了皺眉,安靜了一會兒,景慎行又按了按他的肩,很認真的開口,「小言,我不會讓知更鳥事件重現的,清算人員就是為了防止這個,現在時代不同了,離開協會他們仍然能生存。」
景言望著他叔叔的臉,好半晌才點點頭,景慎行鬆了口氣,「他說要你陪他下南部,你就陪他走一趟,會長暫時還壓得住他,等到了祭壇,那裏的結界會讓他安份點,等我清算乾淨,我會重新佈置他的辦公室,好更有力量的壓制住他。」
「他存在多久了?」景言只開口問了一句話。
景慎行猶豫了會兒,終究還是開口,「十七年。」
景言沒有問下去,他只是點點頭,「我陪會長下去。」
看著景慎行鬆了口氣的神色,他只是默默的離開去做他的準備。
他在這裏十七年了。
景言想著,剛好是他們的年記,這應該就是左意風他們對小西過度保護的理由。
「在想什麼?要不直接問我?」左勤笑著,放下手上的平板電腦,把腳抬到茶几上,神情一派悠閒。
左勤一向是相當自律而且嚴肅的人,他要發現自己如此懶散的癱在沙發上可能會萬分驚恐。
從到達南部祭壇的第二天,左勤把隨侍的人全遣開去,之後就變了個人了,這幾天以來總帶著笑容纏著他教些年青人玩的東西。
電腦或者遊戲,有時候看見電視上廣告著什麼東西,也會指著說他想要這個,景言也沒說什麼,只吩咐人去買。
而他一步也沒離開過左勤,左勤也真的乖乖的就待在屋裏沒出去,自從學會平板怎麼用之後,就成天抱著打電動或是上網,有時候看見不懂的東西也會問他,悠閒的跟度假一樣。
景言看著那個「左勤」,思考了會兒,真的開口問他,「你想從會長身上得到什麼?」
左勤笑了起來,「那要看左勤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景言很聰明,能侵佔左勤身體絕不可能是普通的魔物,「是會長招喚你的?」
左勤笑著點點頭,靠坐回沙發上,「他把我拖出來,承諾要給我些東西,我沒拿到是不會回去的。」
景言歪著頭想了下,「能用別的代替嗎?」
左勤笑著挺開心的,他望向景言,「想到我的世界玩玩嗎?」
景言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這個世界很好,我不想離開。」
「很好?」左勤好笑的開口,「真是天真美好的想法。」
左勤看向窗外,嘲諷似的開口,「這麼多的貪慾和殺意的世界,也只有你才會覺得很好。」
「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好的地方,只看著人的貪意和殺意,怎麼看得見良善和無私。」景言很認真的回答他。
左勤挑起眉來望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然後笑了。「是啊,你說的是。」
左勤站起來走向窗邊,看見院裏種的棵幾十年的櫻樹,朝他笑笑,「看過它開花嗎?」
景言愣了一下,點點頭,「小時候看過一次,很美。」
「想再看一次嗎?」左勤望著他。
「現在是夏天。」景言不解的望著他。
左勤笑了起來,抬手輕輕撫著那棵櫻樹,瞬間枝葉揚起,綠意滿滿的枝頭開始變化,瞬間結出一棵棵的小花苞,最後滿開著整樹的櫻花,隨著風掃下的花瓣飄進了客廳裏。
景言有些訝異的望著那棵櫻花樹,想開口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遠遠的看著那一樹粉紅。
「不喜歡?」左勤挑起眉來望著連動也沒動一下的少年。
「它會死掉嗎?」景言有點擔心那棵櫻樹,那已經種了七十年了,是老會長還在的時候最喜歡的一棵。
左勤聳聳肩,回身走回客廳的時候,那一樹的櫻花紛紛落了下來,直到枝葉乾枯,但又迅速長出細小的嫩葉,慢慢的展開來,最後又是一樹的綠意。
景言像是活生生的看著一棵櫻樹的四季生長,望向左勤似乎有點掃興的神情,才開口說,「蠻有趣的,我還沒看過一棵樹這樣實況的四季轉變。」
左勤又揚起笑容,看似又開心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坐下,「叔叔送你樣東西。」
景言猶豫了會兒,說不要可能他又不開心,但要了不曉得會怎麼樣。
但他懂得如果不是自己開口要的,至少對方不能向他返求什麼,最後點點頭,「謝謝。」
左勤笑著拉起景言的手,手掌一翻出現一隻玉戒在掌心裏,就套上了景言的食指。「給你,誰說想要都別給。」
景言怔了怔的看著手上那隻套上去之後自動變得剛剛好的玉戒,散發著一種美麗的釉綠色,流轉的光彩顯示這只玉的價值不斐。
「這麼貴的東西我不能戴在手上,去學校會被沒收的。」景言猶豫了下才開口。
「貴?」左勤笑了起來,「這東西沒有價值可以衡量,你可以說它是無價之寶,但也可以說它毫無價值。」
左勤笑著,伸手輕輕撫過他手上的戒指,「戴著吧,對你會有用的,別人看不到它的,這樣可以了吧?」
景言感覺得到這個戒指蘊含著一股力量,但他肯定自己用不了那股力量,他不曉得左勤把這給他做什麼,但他並沒有感到惡意,於是也只默默的先收下,日後總能找到機會還給他的。
「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去呢?」景言放下手,試探性的望著他。
「這麼不想我待在這裏?」左勤見他乖乖收下戒指,看起來似乎心情挺好。
「我身邊所有有的人……不管是不是站在同一邊,都想解決你的事情,遲早會大亂的,我不想……知更鳥事件重演,你能回去嗎?」景言老實的說,他並不覺得這樣說,這個……魔,還是什麼鬼的就會真的離開,但試一下至少無害。
「你想過可能知更鳥事件是我主導的?」左勤把手臂靠在椅背上支著側臉望向他。
景言沉默的點點頭,左勤好笑的望著他,「那你為何不恨我害死你哥哥?」
「當年死的不只我哥哥,而且害死他們的,是會長的貪欲。」景言語氣平板的回答。
他記得小時候,他哥對他說過關於神魔之事。
所謂的魔,不能以人的標準來看待。
以人的立場來看他們沒有理性,沒有人性或情感,但人的壽命只有短短百年,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他們並非真的沒有情感,但如同人類會感嘆夏蟬的生命短暫,但不會對牠們產生同情。
所以對幾乎永生的魔物來說,你的情感、怨恨都不值一哂。
也因此,怨恨有什麼用?復仇有什麼用?再痛苦又能怎樣?他哥哥又不會因此回來。
他面無表情的思考著,左勤卻笑著伸手摸摸他的頭,語氣柔和地開口,「你要不考慮跟我走?跟我走,我把你哥哥還給你。」
景言怔了怔的望向他,卻搖搖頭,「我哥死了,你給我的不會是我真的哥哥。」
別跟魔物做交易。
哪天你好死不死要碰上一隻,不管他再怎麼用平常的語氣跟你說,你要如何如何,我就給你什麼什麼,千萬不要答應他,他給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真的想要的那個。
他記得當時他哥說得很認真,嚴夕雨在後面打他的頭,笑說什麼如何什麼,也說點明白的例子。
例如說我死了。
他哥哥的臉異常的認真,要有任何人答應把我還給你,以換取你任何的東西,千萬別答應他,你這麼天才萬能又帥氣的哥哥只有一個,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別的可以模擬的。
景修的語氣很認真,但說完又被嚴夕雨給揍了。
小言才幾歲你跟他舉你死了的例子,我還不如現在打死你!
那年他七歲,他很慶幸他哥教過他這個。
左勤的手按在他肩上,微傳來的溫度總讓他想起他躲在倉庫裏哭的那一次。
他想這也是自己一直對這個魔物恨不起來的緣故。
「小言,你幫我一個忙,日後算我欠你一份情,如何?」左勤笑著,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收回來。
景言側頭望向他,「我能為你做什麼?」
「我想找一個人,你幫我找到他就好,如果你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活著,那我就放過他。」
景言思考了會兒,「只要找到人?你保證不對那人做任何事?」
「只要他還活著。」左勤笑著回答。「我得收回一點東西,但我能讓他活著。」
「你不會弄死他?」景言又開口確認。
「不會,只要他還活著。」左勤又重覆了一次。
「那他要死了,怎麼辦?」景言思考了會兒。
「死了,幫我把他的魂收回來就好。」左勤說著,「那是個養魂,你希望的話我可以放走人魂,但那東西我不想落在別人手上。」
「那他要活著……你還是會把東西收回來對嗎?」景言想了想,又反覆的確認。
左勤意外的對他有耐心,「是,但我保證他會活著。」
景言思考了好半晌,最後才點點頭,「嗯,我幫你找那個人,你欠我一次,但你欠我的,必需由我開口決定我要什麼,你不能替我決定或是逼迫我選擇。」
「你哥把你教得真好。」左勤笑了起來,「就照你說的,我不會逼迫你選擇任何對我有利的事,好還這份情。」
景言覺得還算滿意,「那你要我找的人在哪裏?」
左勤伸手指指他手上的戒指,「它會告訴你。」
景言懂那個意思,抬起頭來望著左勤,「你不會離開這裏吧?你答應過叔叔,我陪你下來的話,你就不會離開。」
「我要離開這裏,你怎麼找我?」左勤笑著,「放心吧,你叔叔把我看的死死的,我走不掉的。」
景言不是很相信這句,但他覺得以現在的狀況來看,讓他欠自己一份情,日後絕對有幫助。
「嗯,等我回來。」景言想想抬頭望向左勤,神情認真的開口。
左勤的神情看起來意外的柔和,「嗯,我等你回來。」
景言起身去準備,打算先跟他叔叔連絡一下,他要是離開這裏,他叔叔肯定馬上就會知道。
只是不曉得該用什麼理由……
景言猶豫了會兒,他第一次發覺,原來他對景慎行並不完全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