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囗啟示-2/4

有時半夜我要尿尿，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幾次我走到客廳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砂盆在哪裡。我很緊張的喵喵亂叫，直到吵醒雲姨：「小虎，為什麼這麼晚不睡覺？還一直叫？」我靠過去磨著她的腳，晃著尾巴。雲姨疑惑的問：「肚子餓了嗎？還是要出去玩？」我聽她這麼說就更著急了，直到忍不住，就尿在客廳的地上。雲姨說：「貓砂在廁所啊，你怎麼忘了？亂尿尿！」我心裡很難過，我只是……只是……忘了。幾次之後，雲姨認為我生病了，說要帶我到市區看醫生，就把我放進外出籠。我真的很不喜歡看醫生，但沒辦法抵抗雲姨，只好乖乖的去了。雲姨的腳走路不方便，提著我從家裡走到公車站牌很辛苦。一會兒公車到了，她慢慢踩上公車階梯，找個位置坐下。到站了後，慢慢下公車階梯走到醫院，我看她一跛一跛的提著我走，心裡很難過。

到了我從小熟悉的醫院，雲姨把我放在高高的檯子上。我乖乖的趴著不敢亂動。新來的年輕護士小姐問了雲姨電話號碼，雲姨想不起來，就從手提包裡拿出記事本告訴她。護士聽了就用手指敲著桌子，看著眼前亮亮的電視，轉頭對我說：「你叫小虎啊，十四歲了喔！」雲姨聽了，馬上更正護士小姐：「他叫嘉男啦！」護士接著說：「改名字了啊。」就走過來摸摸我。我心裡想：小虎、嘉男，隨便都可以，拜託快一點結束。

一會兒熟悉的老醫生走過來，我一見他就很緊張，心跳瞬間加速。他問雲姨：「小虎怎麼了？」雲姨說：「嘉男有時候晚上回家會迷路，還有好幾次半夜會在客廳一直叫，然後尿尿在地上，我怕他生病了。而且最近青菜水果、魚也都不吃……」老醫生聽了後沒接話，低著頭自言自語：迷路？嘉男？青菜？水果？魚……然後他就開始對我東摸摸西看看，檢查身體。檢查完，醫生說要抽血。我一聽就全身緊繃，護士和醫生一起壓著我，用一根針從大腿抽了血；好痛！好痛！雲姨在旁邊一直安慰我說：「嘉男，不痛不痛，一下子就好。」我聽著雲姨的話，心裡才好過一點。

抽完了血，醫生護士放開我，我全身還在發抖。雲姨從檯上抱起我放進外出籠，我就安心了一些。十分鐘後醫生對雲姨說：「小虎十四歲，年紀大了。膝蓋關節退化，牙齒也掉了一些，驗血沒甚麼大病。迷路、亂尿尿、半夜一直叫，可能是失智的狀況。小虎是放養的，雖然妳有定時幫小虎除體內體外蟲，但還是讓他少出門，免得找不到家。另外家裡面多放幾個砂盆，食物吃軟一點，飼料泡泡水再吃，或是吃泥狀的罐頭都可以。」

失智？我失智？怎麼可能！我一直是漁村裡最聰明、最有智慧的貓，好多好多的小貓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教他們爬樹、下樹、抓蟲子、抓小老鼠、抓野兔子，也告訴他們怎麼用爪子和後腿撲擊摔角，我怎麼會失智？一定是醫生弄錯了。但雲姨聽了醫生的話後卻點點頭，問了一些吃飯的事情，拿出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給護士，提著籠子帶我回家。回家的路上，我不僅針紮的地方痛，心也很痛，因為……我們「又」迷路了。

雲姨走到公車站牌時突然焦急的問我：「嘉男，回家要搭幾號公車？我們住哪裡？」我喵喵說：「雲姨，我也不知道。」雲姨這次聽懂了。她把我放在公車站牌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下來。眼前一輛一輛的公車呼呼呼經過，我們兩個不知道怎麼辦。天色漸漸黑了，我尿急，不安的撞籠子，要雲姨放我出來。雲姨轉頭對我說：「嘉男乖，等一下公車就來了。」天空開始飄下毛毛細雨，一轉眼夜晚就到了，雨勢也漸漸變大，我忍不住尿意，就尿在籠子裡。我覺得很丟臉，回家我一定要和雲生伯說今天的事不是我的錯……正在想著，雲姨突然站起，把外出籠提在手上，果斷的向公車招手。她起身時我在籠內看到她灰色的長褲濕了一片，有刺鼻的尿味。但她自己好像沒發現，我想雲姨真的是生病了。

搭上公車，有好心的人讓位給她。可是周遭站立的陌生人，都離我們遠遠的，大概是聞到我們兩個的尿騷味。下了公車，雲姨在大雨裡提著我一跛一跛的走，全身濕透。兩旁的路燈昏昏暗暗的，我們繞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家；我好累，雲姨也好累。一進客廳她就打開外出籠對我說：「小虎，到家了。我要去洗澡休息，你自己玩。」我趕緊走出都是尿騷味的籠子，看著雲姨疲累的走向浴室。我想，雲姨終究發現她自己尿在褲子上。我慢慢的走進臥室，疲累的躺在雲姨的枕頭旁，一會兒就睡著了。雲姨洗完澡後，帶著一條濕毛巾和我的飯碗，走進臥室把我搖醒：「小虎，吃飯了。」我看著碗裡泡水的小餅乾，沒有甚麼食慾。雲姨就把碗放在床下，用濕毛巾擦著我沾到尿的手腳喃喃自語：「都這麼大了還亂尿尿，下次不可以這樣。明天幫你洗澡，剪指甲，這幾天你不要出去玩了。」我原本想辯解甚麼，但想想後只喵了兩聲，任由雲姨擦我的手腳。之後，雲姨關了燈，我們很快就睡著了。半夜我睡醒，去客廳找雲生伯，和他說今天看醫生迷路、尿尿的事。雲生伯說：「沒關係，平安回家就好。」我點點頭和雲生伯說了晚安。不經意轉頭一看，客廳多了一個砂盆在藤椅旁；那晚我就沒用廁所裡的砂盆。回房時，我把床腳下泡水的小餅乾慢慢吃完才上床和雲姨睡覺。

天亮了，雲姨還在睡，沒有起床。以前她都早早起來弄吃的，我想大概是昨天太累了，所以沒喵喵叫她。自己走到廚房吃了些小餅乾，就趴在客廳大門口休息。外面還在下雨，天空灰灰暗暗。今天不想出門玩，雲姨說要幫我洗澡、剪指甲。我喜歡洗澡，從小我就不怕水，還是漁村裡的游泳高手。但是我不喜歡剪指甲，每次雲姨都要又捉又哄，我才肯乖乖的讓她剪完。

突然電話鈴鈴鈴響起，我回頭看了臥室門，沒見到雲姨起床。我懶懶的起身，走進臥室跳上床，在雲姨耳旁喵喵叫，用頭輕輕撞她的身體，雲姨半夢半醒的說：「雲生，你要出海抓魚……」我繼續喵喵叫一陣，雲姨才清醒坐起。她聽到客廳電話鈴聲一直響，就緩緩起身走出臥室。

雲姨接起電話：是嘉男。她心裡很高興、很高興，一直笑著說：「你回來我煮一大桌你愛吃的飯菜……你爸爸知道一定很高興，他昨天出海抓魚了，明天回來就告訴他。」我聽到嘉男在電話裡說中秋節快到了，要帶女朋友回家玩。雲姨聽了更高興了，一直問：「小虎，你們甚麼時候要結婚？女孩子家世怎麼樣？怎麼認識的？」我聽到嘉男在電話中不耐煩的說：「媽，我是嘉男，不是小虎啦。爸爸去世了好多年了，沒有去抓魚，你記錯了……我還沒有要結婚啦，中秋節我放假三天，只是帶她回去走走，你不要煮太油太鹹喔……」雲姨聽了很高興說：「好好好，你中秋節放假，趕緊帶女朋友回來給我看看……」然後嘉男說「好」和「再見」就掛了電話……嘟嘟嘟嘟嘟……我知道中秋節，就是月亮很圓很亮很大的時候，漁村裡的人在那一天都會在自己家門口升火烤肉。以前雲生伯在的時候，我們也這麼做。我還記得每年那一天，漁村裡家家戶戶都會很晚很晚才睡覺，我和朋友也會到各家門口走走晃晃，吃吃東西；是大家都很開心的一天。

幾天後中秋節就到了，氣候很好，天空很很藍很藍。我原本想去出去玩，但雲姨一大早就在廚房準備嘉男回來要吃的食物，我很好奇雲姨會做什麼好吃的菜，就沒出門。雲姨煮菜的時候，花了好多時間在找東西：冰箱裡找到菜刀，廁所裡找到糖和鹽，醬油居然放在床底下……這些東西不知道甚麼時候雲姨把它們都換了位置，不過她找得到就好。菜一道道端出來，我認出有雞肉、牛肉、魚、青菜、還有好多隻長長的腳身體軟軟的章魚之類的……其它的我就不認識了；滿滿一桌。我趴在廚房門口看著她七手八腳慌亂的忙碌著，嘴裡一直重複唸：「小虎要結婚了，雲生你要趕緊回來……」我喵喵抗議說：「是嘉男要帶女朋友回來啦。」但雲姨沒怎麼理會，聽到喵喵聲，只是微笑看看我。

很快的中午到了，我在屋外看著嘉男發亮的白色車子，載著漂亮的女朋友回到家，下車後兩個人手牽手走進屋裡。但我不想靠近他們，所以等到他們坐上餐桌，才偷偷的走到客廳角落趴著。雲姨很高興很高興，在餐桌上不停的夾菜給他們。

嘉男說：「媽，她叫曉君……媽，夠了不要再夾了……媽，這個菜太鹹了……」他把一些菜毫不猶豫的挑出來。曉君說：「伯母，你好……伯母，謝謝……」然後她把一些菜夾到嘉男碗裡。雲姨說：「小虎，你們怎麼認識的？甚麼時候要結婚？你爸爸出海抓魚，晚上才會回來，他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嘉男聽了，看向牆上雲生伯的照片，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不說話了。曉君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伯母，結婚還早，我們還是同事啦。」

突然，我聞到一股尿尿和便便味；是雲姨的。嘉男也馬上發現，低頭看向桌腳，臉色更加難看了。幾秒後曉君開始打噴嚏：「哈啾！哈啾！哈啾！」她問嘉男：「這裡有貓嗎？我對貓過敏。」雲姨沒發現自己尿尿便便，還繼續開心的吃飯。嘉男聽了曉君的話，轉身看到我，大吼：「小虎！出去！」起身走過來，要用腳踢我，我嚇了一跳，趕緊逃到屋外。這頓飯真是一場災難；我偷偷躲在屋外沒有離開，看著屋內三個人，難過的想著……

我聽見嘉男要曉君先進去他的臥室休息。然後他滿臉通紅，深呼吸幾次後跟雲姨說：「媽，你先去洗澡換衣服。其它的等一下再說。」雲姨回答：「雲生，你抓魚回來了，我跟你說小虎有女朋友了，很漂亮。在房間休息，我去叫她出來。」嘉男一把抓住雲姨激動的說：「媽，你生病了！清醒一點！我是你的兒子嘉男，爸爸去世好幾年了，沒有去抓魚，小虎是你養的貓！」雲姨聽了嘉男的話，看著他沉默了一會，突然大聲說：「你是誰？來我家做甚麼？快出去！出去！」接著兩個人就產生拉扯。雲姨年紀大，沒有力量，嘉男年輕力壯，一不小心雲姨就摔倒在地上。我看到雲姨摔倒受傷了，馬上衝進去雲姨身邊舔舔她。嘉男卻從後面一腳踢到我的肚子，我滾到牆角，好痛！好痛！然後雲姨開始大聲喊：「強盜！強盜！救命啊！」接著爬過來抱住我：「嘉男，有沒有受傷？」我忍痛喵喵幾聲。雲姨帶著我爬到牆角，繼續狂喊：「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