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君慌慌張張的走出房間,問嘉男發生甚麼事,嘉男搖搖頭沒說話。附近鄰居聽見雲姨的呼救聲,一個一個陸續過來關心。嘉男說清楚事情,開始問鄰居雲姨的身體狀況,才知道雲姨這幾個月常常迷路的事情。他喃喃自語的說:「失智?」然後繼續詢問鄰居雲姨平常的生活狀況。曉君走過來要扶起雲姨,但卻一直「哈啾!哈啾!哈啾!」最終還是雲姨自己起身,抱起我躲進臥室。在她要反鎖門的時候,我一溜煙的從門縫跑出去離開家,因為我真的很害怕嘉男的腳和曉君不停的「哈啾!哈啾!哈啾!」。
忍著傷出門後,我慢慢往沒有甚麼草地、樹叢的秘密基地走,那是我現在唯一想去的地方。幾個朋友在路上看見我走路姿勢不太對勁,就好心問發生甚麼事,我說被嘉男踢了一腳受傷了;不敢回家。他們就陪我走到原本不太願意去的秘密基地。消息慢慢傳開,其他朋友知道我受傷,晚上就好心的帶些中秋節烤肉的食物來看看我;當然沒有魚。同時也順便告訴我家裡的消息:「雲姨開始找我。」朋友們的主人們都在傳言,雲姨到處在貼「尋『人』啟事」,可是照片居然是我,然後他們的主人就搖搖頭說:「雲姨大概瘋掉了。」
阿花撿著一張「尋人啟事」叼來給我,我雖然看不懂雲姨寫甚麼,但我認得自己的照片。小賓告訴我:他聽到主人說嘉男這幾天就會把雲姨帶去大城市看醫生,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這些訊息一個一個接著來,朋友們沒有拋下我,我在秘密基地早晚兩餐和飲水都不用擔心。就我們貓族來說,雖說是百分之百的肉食,而且在人類看來既孤僻又驕傲,但其實是因為我們天生個性優雅,而且非常尊重彼此的差異,對於長輩也非常的敬愛。我十四歲了,是漁村裡最年長的貓,我教導過好多好多的小貓玩遊戲、撲擊、摔角、爬樹、抓小老鼠、抓野兔子。無論阿花、小賓或是斑斑、丁丁……都是我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的。他們的父母有些因為和野狗打架受傷去世,有些因為生病走了,有的是被壞人欺侮、捉去陌生的城市。當他們成為孤兒的時候,運氣不錯的會像我一樣被好心的人收養,運氣不好的就在漁村裡流浪。以往我看到流浪的小貓,就會帶著他們去曾經的秘密基地,那裡有食物、飲水,很安全,小貓們可以慢慢在那裏長大。現在我受傷了,他們的關心讓我感覺到很溫暖、很溫暖。
幾天後我的傷好了,就離開秘密基地,偷偷的回家看看情況。沿路我看到好多好多張阿花檢到的「尋『人』啟事」貼在電線桿上、空白的牆上;雲姨一定很想我。到了家裡附近,我嗅不到嘉男的味道,但還是慢慢的、一步步踮著腳……小心靠近、靠近。到了家,大門已經關上,不過沒關係,我有秘密通道。從秘密通道進了客廳,雲生伯的照片還掛在小小客廳的牆上,我又嗅了嗅,雲姨、嘉男、曉君……或是鄰居的味道全都沒有,屋裡安安靜靜的。我走到雲姨的臥室,整理得很整齊清潔……走到廚房,發現小餅乾還有一些些,我吃了幾口,想起雲姨。就又繞了家裡幾圈,發現砂盆、水盆和我的飯碗都不見了;我終於確認家裡除了我和雲生伯,這個屋子沒有別人。
隔天,我也請所有的朋友幫忙發起「尋人啟事」。從這個漁村到那個漁村,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請朋友們一有雲姨或嘉男的任何消息,就要趕快告訴我。之後,白天我趴在家門口等,晚上待在雲姨的床上,嗅著她的枕頭留下的熟悉味道,我真的好想雲姨……她到大城市看醫生不知道要多久,但我想看完病總是要回家的吧。
我每天的兩餐再也不是小餅乾、雞肉或是牛肉,也沒有雲姨幫我除蟲、抓癢或是洗澡剪指甲。家裡沒有砂盆,我就到屋外尿尿便便;這是身為貓的基本尊嚴。每天兩餐阿花或小賓會帶我到附近的餐廳找吃的東西。我堅持不成為流浪貓,也不吃魚。我有家,只是我的雲姨生病不在家了,我會一直等她回來。有時晚上我會和雲生伯的照片聊天,聊聊我小時候很皮的糗事,但雲生伯回我的話越來越少了。我問起雲姨,雲生伯說不知道。慢慢的,雲生伯也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看著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皮毛沒有以前的光亮柔順,糾結成一團一團的。朋友說我瘦了很多,要我多吃些食物,勸我到海邊堤防曬曬太陽,但我沒去。我想等雲姨回家,等她抱著我在藤椅上一起看電視,一起進房睡覺。然後,又過了不知多久,我的尋人啟事終於有消息了……小賓的主人宏伯是漁村的鄰長,小賓說:他偷聽到宏伯接到嘉男的電話,嘉男說雲姨長期在療養院治療,不會再回漁村來了,他會把鑰匙寄給宏伯,請宏伯把漁村的房子想辦法賣掉。
療養院?甚麼是療養院呢?不會再回來了?是雲姨不要我了嗎?房子賣掉?那我是不是就沒有家了?雲姨的身體好不好呢?她會習慣那裡的生活嗎?會不會常常迷路、常常不自覺尿尿便便?我聽了這個消息很難過、很難過。再過一陣子,宏伯就帶著陌生人來家裡東看西看。我偷偷躲在角落,聽他們說是要拆掉我們的家改建成民宿旅館。不久就有陌生工人進來敲敲打打,我衝出來喵喵大叫,不准他們把牆上掛著的雲生伯照片弄壞,但是他們說:「哪裡來的髒野貓?」我拱起背生氣的說:「我不是野貓,這是我的家!我的家!」那些陌生的工人聽不懂,有的拿棍子要趕我,有的抬起腳要踢我,我打不過他們,心裡很害怕,只好趕快跑走。
從那天起,我就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