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滾滾，大江東去

西元1990年12月，在第二十七屆「金馬獎」頒獎典禮上，空前入圍12項，最後成功奪得包含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與最佳女配角等在內8項大獎的《滾滾紅塵》（Red Dust），毫無懸念是當年的最大贏家，僅在最佳電影插曲的部分，飲恨敗給了黃霑的《笑傲江湖》，無獨有偶的是，隔海之遙的香港第10屆電影金像獎（西元1991年4月），也將最佳電影歌曲的獎項頒給了《笑傲江湖》裡的《滄海一聲笑》…是的，正是「啦…啦…」那首。

Red Dust，紅色的塵埃（或塵土），不論是一個半小時的內容亦或是電影片名，暗暗呼應著千載年前東坡居士筆下的《赤壁賦》，Red Cliffs，眼下既是絕世美景的懸崖，更是左右歷史轉捩的斷崖。回顧三十年前的《滾滾紅塵》，編劇三毛正悄悄迎來人生最後一個冬天，劇中男、女主角章能才與沈韶華的愛恨交織，隱約影射了近代中國名作家張愛玲（當時已定居在美國加州）與胡蘭成（除了被冠上「漢奸」之外，他其實也是作家），生於抗戰時期的重慶，於國共內戰後舉家遷往台北的三毛，更藉由男歡女愛的戲劇，徹底批判了國共兩個政權在動亂時代下的不堪（醜陋）形象…

伴隨著前一年北京「天安門事件」的血腥鎮壓與台北「野百合學運」的世代奮起，在那個過往寶島尚未解除動員戡亂的噤言時代，三毛的大膽落筆，著實惹來不少社會輿論的非議，同情漢奸？歌頌反動？但今日經過數位修復版再次回顧，就像電影裡所敘述，沈韶華小說的戲中人白玉蘭感覺到夫婿已然於烽火中亡故，Red Dust，赭紅色的鮮血緩緩於母親土地上流盡，人除了無奈，也還是剩下無奈，畢竟紅塵滾滾，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過客。

44歲的秦漢、36歲的林青霞和26歲的張曼玉，再加上音樂才子羅大佑，當年的《滾滾紅塵》，香港電影的流金歲月，帶給了台灣院線電影如此地金碧輝煌，嗯，應該是光彩絢爛的視覺和聽覺饗宴。無法光明生存於世，但最後得以僥倖偷生的男人，為愛放逐自我，死於動亂卻留下精彩文字的女人，還有為自由信念拋頭顱、灑熱血的女孩，「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在極為有限的短暫相聚裡，聽著男人低吟的「小傻瓜」，第一次可能是幸福，但第二次，則是無比的惘然…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西元1949年以降，海峽兩岸的政治分隔，從親密血脈中的應聲斬斷，愛恨之間，是惆悵，還是悔恨？看著公安好心交付的《白玉蘭》一書，老邁的章能才，內心糾結，觀眾的心自然也跟著糾結起來⋯還記得白先勇老師的《一把青》，少女朱青對飛官夫婿郭軫的愛（恨），「他知道什麼？他跌得粉身碎骨那裏還有知覺？他倒好，轟地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章能才是否也曾痴痴望著台灣海峽，想起往昔跟沈韶華的點點滴滴，他甚至不知道，隔岸的沈韶華此刻是生是死？這可比撫著一紙訃聞還更加難過…因為希望，正是這世上最可惡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