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紅塵

和尚在閉眼之前仍然記得那個場面，姑娘坐在亭子裡笑了一下對和尚說："你這小和尚到這裡來幹什麼。"和尚癡癡地望著亭子裡的姑娘，那一天，寺廟裡的桃樹剛剛開了花，嫩小的桃花在還有些冷的春風裡微微擺動。

風雪推開了門窗，吹滅了桌子上奄奄一息的油燈。小和尚看見了被推開的門窗，下了床正欲關上，緩緩的小雪落在了和尚的手上，小和尚走出房間，看見了滿山的雪，看見了群山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小和尚心想：下雪了。北國的雪一夜之間就積了起來。

那天是初雪，所以有很多人上山祈福。他們向神明禱告愛情，禱告健康，禱告來年的風調雨順。

小和尚被安排到正殿念經，菩薩像前，僧侶在誦經，人們在禱告。殿外飄著雪，一些僧人正在打掃積雪，為來來往往的人們留下一條通往寺廟的路。

小和尚誦經完畢以後，就到寺廟裡的庭院到處逛了一逛。"小和尚，請問伽藍殿怎麼走啊。"突然，冒出來一位姑娘問小和尚路。

小和尚抬頭看了眼，便低下了頭雙手合十說："施主，從這裡出了正殿，往右拐便是。"

"謝謝你啦，小和尚。"那位姑娘帶著歡喜的語氣向小和尚說到，轉身便向正殿外面走去。

小和尚放下雙手，望著那位姑娘遠去，消失。便也轉身離去，小和尚看見了一棵桃花樹，積雪正壓枝頭，小和尚伸手去將枝頭上的雪輕輕拂去。"世間萬般法，皆有因果緣。"小和尚身後傳來聲音，小和尚回頭一看，便轉身過來，雙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說："主持好。"

只見一個年老的和尚正向小和尚走來，笑著對小和尚說："難得你有如此善心，但世間萬物皆不像表面那樣簡單。這顆桃樹若不經歷大雪覆壓的苦難，又怎能開出絢爛美麗的桃花。大雪雖冷。但天氣一暖便化冰為水，滋養了桃樹，這些都是因果塵緣。"老和尚摸了摸小和尚的頭，便離開了。他離開時小和尚仿佛聽見他還說了一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傍晚，夕陽西下。山上的遊人，廟裡的香客都漸漸散去，僧人們都在打掃這一日的塵埃。小和尚在打掃伽藍殿時，發現蒲團旁有一個香囊，小和尚拾起一看，只見香囊上繡著一個"雪"字。小和尚心想：這應該是哪位施主上香時，不小心掉下的吧。小和尚轉念又一想：莫非是那位問路的姑娘掉下的…，小和尚突然雙手合十，掃帚都落在地上了，只聽他喃喃道："罪過，罪過。待到明日下山時，尋著這香囊的主人還與她便是。"

僧人們用餐過後，便在大殿裡誦經、靜坐、冥想。然後便各自回房休息了。小和尚回房以後，將香囊放在了枕邊，又點起一盞煤油燈，將旁邊的《法華經》拿起讀了起來。一讀便是深夜，小和尚看了看枕邊的香囊，將經書合上，便睡了去。

次日清晨，依舊是風雪推開了門窗，吹滅了桌子上奄奄一息的油燈。小和尚出了房門便和師兄弟們準備早課去了。路上，小和尚看見清冷的庭院問旁邊的師兄："師兄，今天怎麼沒有人上香啊？"

師兄回答他說："今天大雪封山了，這每年都會大雪封山，不過今年來得早了一些。"

小和尚說："那我們今天下不了山嗎？"

師兄說："這山上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來，當然下不了山。主持說了，廟裡的糧食夠用，還有多餘的，到時候，山上可能還有沒有糧食的村民，主持還讓我們去分一點給他們。"

北國的雪真的又大又多，不過兩日的光景，大雪便積滿了山崖。不像是南國，南國連雪或許都有些溫暖在裡面吧。暖的容得下六朝的文明和西湖的漁火。

早課過後，小和尚便和師兄弟們一起去給山上的村民送糧食去了。山上的村民大都是散戶，沒有集中在一處地方。僧人們走了很久，才將要分派的糧食送完。回來的路上，小和尚遠遠地望著山下，心想：今年大雪封山那麼早，那麼開山的日子也應該很早吧。

整個冬天小和尚都經常打開窗看一看桃樹，看看桃樹枝頭上的雪多久化掉。覆壓枝頭的積雪像困倦的蠶寶寶久久不肯離去，小和尚則像蠶蛹一樣在等待，等待著彩蝶飛翼。

漫長的冬季也不過是時間長河裡的一瞬而已。

"春天快來了。"小和尚用手指輕輕地觸著房檐上化下來的雪水，一滴，一滴。

小和尚望著山下的殘雪多久離去，心裡想：大雪封山已經好多日的光景了，多久才開山啊。

又是一日清晨，但風雪卻沒有推開門窗，桌上的油燈還未熄滅。這天叫醒小和尚的不是風雪，而是寺院裡傳來的喧鬧的聲音，小和尚揉著惺忪的雙眼，打開門，看看怎麼回事。推開門就聽到師兄呼喊他，"小和尚快點，今天有好多香客。"

原來，雪化了。積雪變成了流水，流入小溪，流入江河湖海。雖已是春天，但畢竟是北方，初春的風依舊是緊得很。但仍然阻止不了人們上香的熱情。

小和尚回道："哦，師兄，我馬上就來了。"小和尚正要跨出房門時，突然像忘記什麼事一樣，跑回去把枕邊的香囊拿走了。

僧侶們像以前一樣接待香客，在正殿誦經，為人們祈福。小和尚站寺廟的門前接待來來往往的香客，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依舊是一天的匆忙，依舊是待到夕陽西下。晚間，僧人們用餐時，小和尚問師兄："師兄，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下山啊？"

師兄回答說："不清楚，今天已經有師兄弟下山購買食材了。而且這幾天香客比較多，如果你想下山的話，可能要等幾日吧。"

幾日後的清晨，小和尚如往常般起床，誦經，接待香客。小和尚正誦著經，突然看見一個姑娘在蒲團上虔誠地禮拜。小和尚馬上跑回房間，拿了一樣東西。

那姑娘剛走出門口，看見一個小和尚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只聽到小和尚說："女施主，這是不是你在初雪時落下的香囊。"姑娘接過香囊，說到："原來落在了這裡，難怪我回家找了半天沒找到，謝謝你了小和尚。"

"沒關係，女施主，這是我應該做的。"小和尚撓了撓頭說。

"雪兒，走了。"突然從姑娘旁冒出一個婦人說到。

"啊，娘親，法事都安排好了嗎?"雪兒問著娘親。

"都安排好了。"娘親回答著她，"走吧。"

娘親牽著雪兒便往寺廟外走去。雪兒回頭帶著笑靨說："再見小和尚。"

小和尚招了招手小聲說："再見。"

應是春寒料峭，雪兒和她的娘親漸漸消失在初春的寒風中。

小和尚跑到師兄面前問師兄："師兄，剛剛那兩位女施主因何事而來啊？"

"啊，那兩位施主是因下個月家中要做法事上山而來。"師兄說，"那兩位施主乃是山下慕容家的人。"

"哦，師兄那下山做法事我能去嗎？"

"嗯，這個你去問主持吧。"師兄回答小和尚。

"主持，主持，下個月我能去參加法事嗎？"小和尚一路跑到主持面前，"主持，主持，求你了嘛。"

"哈哈，你若想去便去吧。"主持對著小和尚說。

"謝謝主持。"小和尚開心地說。

有人說山上的時間很慢，慢慢悠悠地生活，晨起時霧濃，日落時歸家。又有人說山上的生活很快的，恍恍惚惚便過去了，不知何處的棋局旁豎著一把腐爛的斧頭。

但就這樣，一個月便過去了。

這天正是慕容家做法事的日子。師兄來到小和尚的房門前推開門，說："小和尚，今天是慕容家做法事的日子…"師兄環視了一周，喃喃道："咦？人呢？"

"師兄，我已經準備好了。"只見小和尚已經背著箱籠，站在門口了。

路上，師兄對著小和尚說："每年慕容家的法事都比較重要，要由主持親自進行，到了慕容家以後，你不要亂跑，搗亂。"

"知道了，師兄。"

這樣小和尚一行人便來到了慕容家面前，慕容家是鎮子上最大的家族，世受皇恩。只見慕容家面前的牌匾上寫著"姑蘇慕容"，慕容家本是從蘇州遷過來的，因此慕容家的府邸是北國少見的江南建築。江南的園林坐落在了北方，正是"白馬秋風塞上，杏花春雨江南"。

雪兒的父親，慕容家的老爺早已帶著人在門前迎接小和尚他們了。慕容老爺迎接著主持，對著主持說："主持大師近來可好？"

主持說："老朽一切安好，有勞慕容大人關心了。"

慕容老爺說："有勞主持大師了，每年的法事都由你來幫忙。"

"大人言重了。"主持說，"替人積善乃是幸事，何來勞煩之說。"

小和尚一行人隨著慕容家的人進了院子，離法事舉行還有些時間，師兄們正忙碌地準備法事所需事務。小和尚看著院子裡的園林，不禁想起了江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江邊的船家蕩在漁歌裡，微雨下的巷弄，青石板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池的春水，悠悠的江南。

小和尚在院子轉著，院子裡的桃花早已開透了，小和尚早已沒落在了春桃之中。小和尚一不小心來到了內院，只見一個姑娘坐在亭子裡，小和尚一看，是雪兒，是雪兒。小和尚走到了亭子前，雪兒坐在亭子裡笑了一下對小和尚說："你這小和尚到這裡來幹什麼。"

"啊，雪兒姑娘打擾了。"小和尚臉紅著說道，正欲轉身離去。

“小和尚，既然來了，陪我聊會天嘛。"雪兒笑著地說。

你難以想像，還有些微冷的北方藏著一座江南的園林，園林的一座小小的亭子上，一個和尚或許藏著一顆已經動了的凡心。

快到夜晚了，小和尚他們用過素齋以後，便開始做法事了。法事做完已經快近午夜，小和尚他們便留在了慕容府過夜。

"小和尚，小和尚。"

小和尚正躺在床上，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小和尚打開門發現呼喊他不是別人，正是雪兒。

"小和尚，陪我出去玩，好不好？"雪兒對著小和尚說。

雪兒帶著小和尚來到江邊，一江春水滾滾而逝，月色下的春水，月色下的蘆草，月色下的一對人影。

雪兒知道了小和尚原本是蘇州人，在寒山寺出家，後來才跑到北方修行來了。小和尚也知道了關於慕容家的一些事，慕容家三代為將，戍守北方，雪兒也本在蘇州長大，後來才隨父親來到了北方。

此日之後，小和尚常常會下山，而雪兒也會上山來。他們兩人也常常以書信往來。

這一日，小和尚收到了雪兒寄來的信件。只見信上寫著：

朝廷見家父年紀已大，特許家父回鄉養老，光耀門楣，我便隨父親反回鄉裡。此別後，一個江南，一個塞北，怕此生難以與君相遇，望君珍重。

小和尚看了信以後，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不知道想要說什麼。突然起身，拿起筆紙，寫了什麼東西，便跑下山去。

當小和尚來到慕容府面前，發現大門早已關閉。小和尚問一個牽馬的大叔："慕容家的人都走了嗎？"

大叔回答他："走了，都走大半個時辰了。"

小和尚說："大叔，可否借你馬一用。"還沒等大叔開口，小和尚便牽過馬來，騎上去，揚塵而去。

在通往江南的古道上，一輛馬車正悠悠地趕著。突然從後方傳來聲音。"等一等，等一等。"

馬車裡的人掀開簾子，望著後方。這掀簾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雪兒，而後面的人正是小和尚。

小和尚趕到馬車邊，遞給了雪兒一封信。對著雪兒說："雪兒，再見！雪兒，再見！"

雪兒回道："小和尚，再見！你別忘了我啊，我是慕容雪兒啊！"

多年後，江南一戶人家裡。一個婦人拿出一封信來，信上的字跡早已斑駁不清，而婦人嘴裡卻在喃喃，或許早已將信的內容熟記於心。

而北方傳來了一位元高僧圓寂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