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南方的天空很晴朗,不像臺北這樣惱人,你所不清楚的是,臺北的水霧蔥籠,對我而言,從來就不是困擾;我打出生就在這輕舟雲霧裡,習慣了天天撐傘等待你的日子,你怕發霉,可,你是我的除濕機,我沒有什麼可恐懼抱怨的。
臺南有著直白的景致,飽和度極高的藍天、綠樹和紅色九重葛,他們之間沒有模糊地帶,多好!不像你,不像我,所有的相處都是刪節號,意在言外。我想起高更擅用的大色塊畫法,就像這樣,刪去一切不必要的煩瑣細節,只留下最原始最本質的。
奶奶家有座九重葛下的花臺,我就在那兒靜靜坐著,感覺山中無甲子,你不知道幾點鐘,也不想知道,只想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把一天單純化,風把九重葛和鞭炮的碎屑都吹開了,都像飛花。靜靜燒著柴火的弟弟,也暫時放下了那些繁重工作和壓力,龍眼木的香味四散,燃燒的聲音,趴資趴資的。
返鄉與團圓是過年的主軸,但對我來說,應當是去鄉,在不同的天空、氣溫和氣味之下,我看著似熟非熟的家族成員,感覺陌生,而真正的至親,不管能不能在一起生活,都是親。
所以別做我的戀人了吧,做我的至親。
山上沒有年歲,亦沒有光害干擾,入夜以後,氣溫急速下降,人們無不快快進屋取暖,但天上的紅月牙很有幾分小說裡的情調;一回頭,那片厚實的星空,竟讓人把月亮都丟在腦後了,看過這裡的星星,終於確定是初次相見,以前見到的,皆不能稱之為星,連向來理性木訥的弟弟也傻了,嘴一開,半晌,才說:「好棒喔。」
這應該是對星空最好的讚美。
我的相機留不住星星,但山裡的夕陽也是一絕,和我夢魂裡的淡水黃昏不同,是男性的、鄉愁的、蒼涼的;不知怎地,令人想起那些邊塞詩,想起這些年走在情感的征途上,想起性格裡的大漠連天,還有令人沉醉的葡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