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港的街道大紅燈籠如列車沿著街道高高掛起,走沒幾步就是一個小巷弄彎曲著身子,是個誘惑,經過想探個究竟。
接到朋友邀約去鹿港,我就知道這是場很酷的旅行,同時想到他曾經提過大學時期的寒暑假都會到鹿港從事老屋修繕,在電話中問道:『我們去修房子好不好!』
對於搭火車旅行一直有著憧憬,到櫃檯買一張台鐵自強號是遵循長久以來的儀式感,心中總有個聲音對我說:『買張票吧,把它貼在TN(Traveler’s Note)上』;對於旅行的紀錄,悠遊卡的便利完全吸引不了我,冰冷空洞的進出站資訊,遠不及磁性票卡進入票閘被吸進時光隧道又退出來的感動;列車這麼長,鐵軌是思緒的延伸,不知道盡頭有什麼在等著我們,在規則之內又在規則之外。
我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鹿港有四百多間廟宇,輕煙繚繞,很適合這詩句,但我想以我的方式描述它。
廟裡拜拜的人,手裡拿著香,香是竹子裹著中藥粉曝曬而成,不排斥中藥味的我聞著是會陷進去的,點香爐把我拉了出來,火焰燒灼下的香冉冉升起的白煙,味道變得更刺激,一線輕煙裊裊而上,盯著看不自覺的感其神性,直到它一溜煙的消失在殿內屋頂上的八卦圖中;傳說香燃燒的煙能夠把祈求的事情傳達給神明知道,是神明聽到內心聲音的媒介,不管是否為真,我都很享受這儀式帶來的平靜。
我們跑了十幾間廟,並不是有多少請求要請神明護佑,而是我們都沈浸在廟宇的故事中,田都元帥、七爺八爺、十八羅漢......,也是第一次出遊走這個路線。
小艾作為棲身之所,多了點小心翼翼。老屋改建的小艾座落在鹿港唯一的『隘門』旁,有歷史的脆、斑駁和那麼一點磚瓦混著麵茶的味道;我想住在這裡最大的感觸,就是保存老舊物件的心情和居所搭上橋樑,背包客們的床在二樓,步上隨時可能採碎的樓梯,每一階都像層層疊起的蘇打餅,真的是很脆很脆,汗伴隨木頭咯吱聲流下,不時回頭看是否有那飄落的餅乾屑。在此留宿了兩天,好喜歡這個復古的背包客棧,它不只是睡覺的地方,牆上掛著手繪老城區地圖,上面薰染了不甘文化之火被吹熄的精神。
吃完水晶餃肉丸子,開始上工了。
此次幫忙裝修的老屋,位在興安宮旁,據小學主任退休的屋主說,興安宮是鹿港第一間廟,早在清領時期便矗立在此,頂上樑柱及木板多已腐蝕剝落,眼前的興安宮是多次改建才有今日樣貌。唯一不變的是廟門口腳踏長方石階,大而厚實非今日拼拼湊湊的石板可比擬,是鹿港作為通商口岸時自中國運來,歷百餘年萬人踏,仍硬挺挺的守在這裡。每有遊客經過他都會很熱情的再講一次它的故事,如若自己的故事,想讓後來人瞻仰這份跨越世紀之門的守護。
進入僅容一人過的門,左側是修整過後的石灰牆,驀然發現牆角露出一小塊磚牆,說不起眼倒也還好,眼睛一掃便能瞭然。紅磚已侵蝕得不成形,只能透過水泥交疊的列隊看出紅磚牆的樣子,水泥同樣剝蝕,但就是這樣的一塊牆角,抓住我的目光,
『這牆角是刻意做成這樣的嗎?』我帶著想確認的心情提問。
『對!這是我們故意留著的,這是清朝的磚,你看他的磚比較小又不平,當時的工藝沒那麼好,右邊這面牆是日本時代蓋的。』語罷,我順著屋主手指方向看到右側的牆,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它的磚更大更方正,排列整齊,只有零星斑駁,但又不似現代磚那樣的艷紅,不說還不會知道它也是古物。
『原來!』看到主任這麼有熱忱願意分享,我們雙眼放光表現出求甚解的模樣。
『留著牆角讓別人知道清朝的磚是長怎麼樣的,旁邊也有日本的磚吼郎災訝。』主任激動的說著,此時好像回到當初教育學子的樣子。
繞著屋子走一圈,通往二樓的階梯又是一大亮點,是個狹長的梯形,攀爬途中卡著一條樑柱,已雙手並用的我還要蛇著身子扭一下,找到合適的角度對準了出口才能復登階,今日的工事便往往復復的蹭著這時代感很重的木梯上竄下竄。
這些都要被挖掉了,路過小巷裡曾經輝煌的老屋即將翻修,新的建材、水泥、鋼骨結構,將會是一棟全新的建築,不會留下絲毫老舊的元素,磚瓦、斑駁、木頭不復存在,想到此許師傅反手槌了牆兩下,有惆悵、不捨、迷戀、不甘和無能為力。對於無力改變的事實只能像這樣槌兩下當成訣別。
老屋修建之困難和需要歷盡的艱辛有目共睹,帶領我們修復老屋的許師傅對我們說一則故事:
曾在一個展覽上看到一幅畫底下四個字『難行能行』;黃沙漫漫中頂著風暴,雙手交疊護住眼睛,僧人模樣的旅人在取經路上,步步艱辛,沙塵抹平了他曾經努力的痕跡,歷史只會記載『西天取經歷時幾年。』不會有人注意數十年風霜哪怕是走一步都不容易,過程辛苦艱難,但總有路,也還有腳,就繼續走吧。老屋保存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