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和舊作兩篇

忙了一天。寫稿，上街買菜，理髮，洗澡，做飯，然後再次坐在電腦前，然後是忽然想起——

昨天，是一個十二年的紀念日
逝去的已經逝去，而苦難依然未曾遠離
一張廢墟上懷抱孩子的照片勾起回憶
年輕的父母在哭泣
而那天真稚嫩的靈魂已經歸去
上天或入地
卻不再，感受人間冷暖，領略世事悲涼
和這苦難的、罪惡的世界，別離

好吧，點一支煙，忘了過去
不再紀念也不再回憶
只是有些話，終於在喉頭和舌尖
如鯁，不吐不快
終於要噴湧，方能抒我胸臆

茲記十二年前的兩篇隨筆，以祭，那汶川地震中的生命和魂靈。

其一：關於地震的一點話

08年的開始，似乎的確是很不吉利的。雪災、「藏獨」，然後就是地震。面對這些，我當然也有一些想法和議論，但卻實在沒有震撼的感覺。至於悲哀，那也許有吧，我自己卻沒有察覺，昨天我甚至還在問我自己，是不是真的麻木了！但我終於還是覺得有一點話說，於是，就說吧。

雪災的時候，大概是也有救援、捐款、悲哀、重建之類的吧？我不記得了——很少看新聞，甚至沒有覺得需要關注。當然我自己是沒有任何行動的，天災，或者應該用博愛的胸懷去關注進而盡一份力，但是我畢竟沒有——我正在為自己債台高築的生活拼搏，試圖改變命運。唯一的深刻印象是，一個朋友當時和我說，幾年前就在網上看到美國在某處設立了氣象站，是可以改變地球某個局部甚或是全球氣候，造成「氣象戰」，打擊敵國的經濟和生活的。那也許是真的吧，但畢竟是猜測，我雖然可以想象並且接受，卻並不關注——畢竟是我無法證明的事情。

雪災過去了，至少暫時是平靜了。各處——尤其是身受其害的地方——或者還有聲音，但是微弱了很多，我的耳膜幾乎不再受到這兩個字的刺激了——取而代之的是奧運，令人作嘔的虛榮的吶喊不斷在耳邊響起，視覺的沖擊，或者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會不斷地加強吧。但接下來就是「藏獨」，我不喜歡這兩個字，而且似乎它發生在所謂的奧運之年更是額外地強烈刺激了「愛國人士」的心髒或者還有別的什麼部位，總之是一片喧囂。我照例是沒有反應，只記得在青年上跟在別人後面說了幾句自己都覺得沒趣的話，那種躲閃和含糊其辭都讓我自己羞愧，但是它畢竟也過去得很快，隨著某種或者是強硬或者是別的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身邊又只剩下了奧運的虛幻強心劑。這時候，我無處可逃，只有繼續拼搏，希望可以哪怕是維持我目前還算過得去的生活。

那是12號的晚上了，我和妻結婚七年的紀念日，我們在夜市上漫無目的地「浪漫」地閒逛，跟著的，是「第三者」——兒子。就在那時第一次聽到了消息，心中一點波瀾都沒有，繼續閒逛，給妻子和兒子買了兩樣小吃，然後回家睡覺——一切還是正常的生活。

鋪天蓋地的新聞，讓人想躲起來也不可能，於是看，於是和家人一起感慨，也是也莫名其妙的發幾句牢騷。但是，一點也不悲哀，真的不——不然眼中為什麼沒有淚水呢？

今天是准備上課的時候掛QQ，於是掛起來，看著這幾天群裡的聊天紀錄，好像真的很有趣的樣子——捐款、求助、獻血什麼什麼的都有，熱鬧非凡。最為有趣的，還是預言和預言——悲哀的和亢奮的。天災、人禍、地禍，好吧，都是的！精妙的計算，好吧，厲害！六月會怎麼樣呢？七月？相信吧，或者准備吧！我看了想笑，又不敢，真怕一語成讖呀！——那雖然不是自己的生命，但畢竟是人的生命！不會是1999年的恐懼，因為這只是中國人的恐懼！但是，我必須宣布，這至少不包括我！如果真的有上天要降給中國人災難，那麼我會反抗，我會笑著面對，僅此而已。——因為上天，不管它是公正無私的，還是無所不能的，在我眼中，都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存在。僅此而已！

至於上天之外的別的什麼東西，那不是我的能力范圍和考慮范圍，和我沒有關系。

然而還不止於此，恐懼之外，還有憤怒。韓國人竟然不捐款！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我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憤怒，應該做的，已經有應該做的人去做了。

然而還是不止於此，憤怒之外，就剩下了亢奮。天降將大任於斯國呀！災難之後，是奧運成功，台灣收復，美國分裂，日本投降，中華稱雄！看著這樣的排列組合，我還能說什麼呢？關於地震的一點話，必須打住了——現在已經超越「化悲痛為力量」，進而「化悲痛為勝利」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

誰說中華民族是沒有希望的民族！

四川汶川地震後五天 平靜的生活中

其二：關於地震的另一點話

三天的「國喪日」過去了，昨天電視裡面又有了一點文藝娛樂節目。雖然我並不看那些東西，但也稍微感到了一點安慰——生活本身，畢竟在恢復。這些天來，主題幾乎是唯一的，在各種各樣的媒體上，在網絡中，在街頭巷尾，在辦公室，在餐桌上，甚至可能在床上——我畢竟沒辦法證明，只能是猜測——如果沒有聽到關於地震的話題，那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鋪天蓋地的信息，真的假的，正面的傳聞的，遙遠的切近的，記敘的議論的，感人肺腑、催人淚下、令人振奮、使人迷惑、叫人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種種消息，即使是在我所居住的這樣一個遠離災區的小城市裡，也令人無處可逃。於是，無可奈何地，我發現自己還是有點話說——一點另外的話，和主流不同，和愛心不同，和感動不同，和悲哀不同，和憤怒不同，和亢奮不同，和閒逸、好奇、窺探、無聊不同，更和愛國不同的——一點話！

數萬人的生命，帶著他們親友的悲痛和無奈，帶著對生的渴望離去了。這對浩淼的宇宙，即使對地球，對地球上近七十億的人口來說，是如何的微不足道！但是對這數萬條生命的每一個來說，那就是全部！對他們的親友來說，那也幾乎是半個世界的崩潰——相信在延續下去的生命中，是再也無法忘懷的刻骨銘心的傷痛！同時，對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不僅僅是中國人，而是每一個了解的人，那不僅僅是傷痛，還是愛心與良知，關注與行動，紀念與展望！（我不得不寫下這段話，但是我更不得不指出我這段話中最為關鍵的一個概念——人，作為個體的人，以免下面的文字再次成為激情與感性無法識別的天書！）

三天的「國喪日」的確過去了，但是我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覺還沒有完全消退。還記得前幾天在天涯上看到的一個標題——婚期定在18日，男方家長拒絕更改（大意如此）。我是沒有興趣去追究那詳細內容的，更沒有興趣去看那後面無聊而又亢奮的叫罵——那是憑經驗就可以想象的。但是心中別扭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於是和家人閒談起這件事。父親的結論是：即使不更改，也不敢放鞭炮，不敢舉行儀式，不敢大肆慶賀，不敢……我默然，我是知道世俗的、習慣的、道德的，或者還有憤青的力量會達到怎樣的頑固或者狂熱，造成怎樣的後果的！現在我倒是有點後悔，沒有看看那到底是已經（或者尚未）發生在哪一個城市的婚禮。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就將在明天舉行她的婚禮，婚禮籌備了很久，也一切都已經確定，她現在是幸福的、歡樂的，我想——那也是應該的並且無可指責的，作為我和我的朋友們，看到一個我們的朋友即將開始的幸福生活，也是如此。

阿們！她沒有把她的婚期定在18號！

「國喪日」的第一天，外面是纏綿的細雨，我在電腦前度過，看了一天書。第二天天氣略好，我和妻在街頭漫步，網吧、歌廳之類果然完全關閉了，看著門前冷落，想象著盛世中國，真是覺得國有大喪了！突然想到，百年前的中國，也有類似的景象吧！那名目，畢竟不如今日的堂皇，今天的民主的、愛國的人士，很容易將它斥責得體無完膚——然而對百年前的人來說，畢竟不容易——或者竟要理解為「理所應當」的吧！然而畢竟那名目有不同，高下立可判，或者，這「舉國同哀」是真正的確理所應當的吧！於是再想下去，將來那「奧運成功、台灣收復、美國投向、日本分裂、中國稱雄」之日，「舉國同慶」，也是真正的確理所應當的了吧！

不由得心中自擬標題一條：「喪禮定在XX日，『孝子』拒絕改期」，雲雲。

晚上是上課，只有三個小孩子。她們也是關注於汶川地震的，於是又免不了議論，於是提到頭一天的舉國默哀。一個四年級的女孩子說，她媽媽當時是在家的，在家裡低頭默哀三分鐘。——我呢，我也在家的，在做一些別的事情。——大不敬呀！

願死難者在天之靈原諒我！

另一些話，也接近說完了。不想做任何的解釋和總結，如果是雞同鴨講，那就雞同鴨講好了。只想說：如果是樂於聽到一點別的聲音的，那麼，這就是了。

地震後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