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這麼perfect的。』他嘟著嘴說,像個二十出頭的小毛頭一樣。對於完美這件事情,隨著年紀越大越不在意。對於報章雜誌上那些成功人士,也不在迷戀。甚至開始發現其中的可疑之處,深感虛偽。REAL,跟我一起說,REAL、R、E、A、L。所謂的真實,並不是真的為了留下美感的真實。也不是表演灑脫的真實。而是多好、多美、多醜、多噁心,都要吞下去,都要承擔。
所以,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是這個月他第七次遲到。遲到原因我就不說了。對於,原因我也沒那麼在意。只是,因為遲到搞出來的事情,怎樣都無法彌補。這已經不是扣扣薪水可以處理的。反正,我也不需要處理什麼。我既不握拳,也不爆青筋。畢竟他後台硬,該走的是我不是他。我必須在老總前面演一齣,『怎麼沒把他兒子待好』的戲碼。痛哭流涕,求老總把自己開除。然後,老總再可憐可憐得看著我說,『好吧!看你這麼有心要待XXX,你就好好跟XXX學學好了。』你沒聽錯XXX是同一個人,是他同一個兒子。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實際上有幾個兒子,但在公司就是只有XXX這個兒子。而至於為什麼他兒子在我底下做事呢?也不為什麼?不是因為我能力特別好,或是我特別有領導能力,還是我特別受老總親睞。只不過是,老總他兒子最能夠在我底下。完成那個從底層好好幹起,六個月後再來當總經理的勵志故事。
說不一定,他們已經找好寫自傳的代筆寫手或是已經買好雜誌業配了。不管哪一種,封面一定是帶著三十萬精緻錶,穿著十萬塊藍色西裝,兩萬塊粗筐眼鏡,標題卻寫自己多樸素的在底層幹了六、個、月、。
所以,當他跟我辯解這次為什麼遲到時。(對!你沒聽錯,這不是個道歉)我腦中其實想著其他事情。我們一樣是三十六歲。三十六歲是甚麼概念呢?就是結婚八年,小朋友五歲,車貸還有五年,更別提剛買了貸款三十年的中古公寓。然後,這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大男孩(?)大學讀好讀滿,可以休學一年延畢兩年。再花個兩三千萬去不知道國外哪個地方拿了一個不知道什麼的文憑回台灣。也快三十歲了。再花個幾個千萬說要創業。然後現在在我前面用晶晶體跟我說一些幹話。
『幹!』我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我以為我在看著他,卻誤以為在照著鏡子。某個程度來說,我也是個loser!而且是,totally a loser。
『好!你回去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我說。
『你還好吧?!看起來壓力很大...』他靠近我說。
『還好。』
還好,咖啡室只有我跟他兩個人。我放下手邊的咖啡,想跟他說點什麼。他卻緊握我的手。
『We can go through it!』他閃爍的眼看著我說。
『fuck you...』我心想。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女同事闖了進來。
『那我先出去了!』他說。帶著一種業務性的充滿信賴以及希望卻也空泛的那種微笑。雙手抱著我的雙臂。然後轉頭離開。
『不喜歡他。』那女同事說。
『什麼?』
『不喜歡他,每天早上都騎著腳踏車。公司前面不是有個上坡嗎?』
『那個小條那個?』
『對!他都騎腳踏車,我的車都在他後面。偏偏那是雙黃線。』
『妳開車?』
『對啊!』
我認真了起來。她看起來才剛畢業,卻有車開了。我可是拼到快三十歲才買人生第一台車。
『幹你媽!全公司的車都看著他的屁股,看他往上爬!』
『努力嗎?』
『努力啊!他不能不往上爬啊!這是往公司的路啊!』
『不是有別條路嗎?』
『有其他路比這條快嗎?』
『嗯,沒有。』
我沈默地把咖啡喝完。洗好杯子後,我對她說『六個月...』
『什麼?』
『六個月後,他就不用踩著那台可悲的腳踏車,死命地往上爬。』
『為什麼?』
『會有人把他送上去的!』
『自然而然的?』
『對!自然而然的...』
『見鬼了...真是...』
『fuck you』我想她正想著這兩個字。正要踏出茶水間時,我轉頭看著她說,
『所以你今天也遲到了吧!』
她看著我說,『幹!關你屁事!』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說『REAL、R、E、A、L。』離開茶水間。我想我已經知道怎樣在老總面前痛哭流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