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術士說得沒錯,我是個妖。」
夢雲潭和小酒相覷一眼,幾乎不敢相信明翎這麼輕易就承認了自己原本的身分!儘管她現在已不全然是個妖,但先有術士一說,後又自招自認,在宮廷裡可不是一個死罪而已,那牽連著的是九族的性命!
雖說明翎沒有九不九族的問題,但明顯她現在隱身宮中是政變派的首腦,她一出事,先前長久謀畫的一切都要付諸流水了。
「不僅我是妖,我還帶了一屋子的妖來,你不信,我叫她們現形給你看。」明翎繼續說,還順帶指向小酒的方向:「就連你這病也是那些妖弄出來的!」
小酒被點名,才猛然想起方才她原本是來幫太子解術,沒想到看著他們兩人太入迷,竟把這件事給忘了!白白讓太子多病了大半天。
「這宮裡有妖,我幼時便知。」太子說著,忽然劇烈咳了起來。
「嗯?」明翎倒是沒預料太子會有這種答案。
「我幼時難得離開寢宮、書房,有次我背著母后偷溜去玩,沒想到卻在宮裡迷路……」
「咦?」皇秀出了聲。
「怎啦?」夢雲潭看太子和皇秀的反應,隱隱約約覺得已能猜出緣由。
太子喘了幾口大氣繼續說:「我聽見磬聲,我知道那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磬聲,從遠方傳到我耳中,我迷迷糊糊的跟著那聲音走,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才被許多樂女發現。」
「那肯定是樂女敲打出來的磬聲,也不算稀奇!」明翎不以為然。
「但我知道那是妖的聲音……而且,咱們的樂女沒有人會擊磬。」太子說著,眼神飄向了遙遠記憶那端,如同回憶幼時玩耍的情景。
「原來就是你啊!」皇秀走向太子床邊,每進前一步,身形就更清晰一分;走到太子床前時,已經能讓太子清楚看見她的樣子。
「妳是?」也許因為明翎早說過這房裡有妖,因此皇秀現的身並沒讓太子感到驚訝或恐懼。
「我是皇秀。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你已經長大了!」皇秀伸出手,摸摸太子的臉頰:「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可惜當年你沒能為我打開倉庫的門。」
「皇秀?倉庫?」太子腦中還有些許渾沌,一時聯想不起他和皇秀有什麼關係。
「你那時還小,肯定忘記自己走過什麼地方了,我就是你說的磬妖。」皇秀暖暖地笑著:「你沿路走、沿路哭,遠遠的我就聽見你的聲音,所以我也發出聲音,希望你來幫我打開庫門的鎖……」
「妳就是住在宮裡的磬妖!」太子驚喜的神色露出來沒多久,臉就紅成一片:「唉呀!真丟臉,哭得那麼慘都被妳知道了……」
「沒關係,那時你還小嘛!」皇秀笑了起來。
「等等,你們倆就這麼聊開啦?」夢雲潭過去拉了皇秀一把,她記得正事應該還沒辦完才對。
「啊!抱歉!」皇秀掩著口縮了下身子。
明翎臉色更加難看了。明明是她和太子談事,沒想到卻突然來這麼多波折,好像事情遇到甲臣、夢雲潭,都別想好好做了似的。她正敲著腦袋想著怎麼把那妖給趕走……
小酒趁著空擋,趕緊溜過去拍了太子的額頭一下。
沒想到,太子臉色一白,咳幾下後竟吐出血來!
「啊!太子!」皇秀站得最近,首當其衝,血汙在她裙上噴灑開來。
「甲臣!妳!」明翎簡直氣炸了!當下真要把全天下的酒壺、酒罐都恨透了。
皇秀拍著太子,好不容易才讓他緩過一口氣來。
小酒也是一臉青白……反了!她本來要去給太子解術的……
太子吐血後氣力不濟,手已鬆開了明翎,但緩過氣後,又試圖去撈抓明翎的裙袖:「愛妃,我這一病來得兇猛古怪,不知何時斷命,但我相信妳可以長命百歲,所以、所以……」
「你休息吧!別再說了。」明翎嘆了一口氣,擠開皇秀,自己去幫太子拉被子。
「我怕我睡了……就起不來了,讓我問一件事。」
明翎又瞪了小酒一眼:「你說。」
「既不是芫蘭,愛妃妳叫什麼名字?」
明翎不知想起了什麼,愣著老半天才開口:「我是征鹿寶衣,我叫明翎。」
「明翎,很好聽的名字。」
「也是傳說中術士尋求已久的天人羽衣。」明翎又說。
「這……我聽說過,但妳現在是我的妃子,將來是一國之后,天人羽衣那件事,自然是無稽之談!」
站在附近的小酒,在聽完太子的話知後,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放聲大哭,意思就是酒罐子打翻了,滿屋子酒氣薰天……
「小酒妳今天是來搗亂的啊!」夢雲潭奔了過去,雙手按在小酒口鼻上,免得原本有救的太子,被她一醺反而沒救了。
明翎忍著酒氣,去把小酒拉到太子面前,十足兇神惡煞的氣魄:「事情是妳搞出來的,給我好好解咒,否則天塌下來別怨我!」
皇秀就站在旁邊,嚇得躲到小酒背後。
「犯不著這麼兇吧!」小酒抽抽答答地說著:「你們這些武將就憑這些嚇唬人的本事呀?」
「要做就快點!」明翎的態度一點也不軟化。
小酒皺了下鼻子,反瞪明翎一眼,才伸手去按太子的胸口。一手按下去,太子口中便吐出了一陣暗紅煙霧,夾著濃重的酒味,好在不多,轉眼便將餘勁吐空,太子的臉色也逐漸紅潤,呼吸也平穩了下來。
「咒術雖已解除,但精氣神的耗弱在所難免,還需要一段時間休養。」小酒將手收回。
太子因看不見小酒,只覺得奇特無比,但也更深信他的妃子本來是妖,至於詳情,太子也不想再追究。
皇秀看現場氣氛,靈機一動便拿出她從平禧王府上拿取來的書信,在太子面前:「太子,這是燕儀王離世之前寫下的秘信,內中舉發朝廷各大文武臣官合議謀反之事。這書信,是酒尊甲臣所發現,你若答應我一件事,這書信便可歸你處理。」
小酒看皇秀落落大方、合宜得體地面對太子,高興得在一旁拍手:「這才是我認識的秀秀!」
「秘信……是什麼事?」太子問。
「也許太子不知道,邊關烽火已起,我將此信交與太子,太子能否保下社稷平安,不興兵交戰?」皇秀道。
太子看著明翎半晌,兩人眼神交流著只有他們才知曉的信息。
之後太子向皇秀伸出手:「我答應。」
「君無戲言。」皇秀將燕儀王臨終所寫叛軍名單,交到未來的帝王手中。
太子收下秘信:「此事便交與我。古時歃血為盟以作憑證,今日我的血就在妳衣裙上,我以此向妳立證。」
「我就在宮中樂女每日習樂的後倉中,你可叫樂女擊磬,聽見磬聲,就要想起我們今夜約定。」
「好。」
不出幾日,皇帝駕崩的惡耗舉國發布,朝廷以此向各要臣徵糧扣餉,大行素儉之令以示哀悼,邊境戰事後繼無力,因此弭平。
太子登基那日,祭天祀祖所用的禮器中,添了一架古老編磬,其上銅鏽隱約可見,下半的幾個磬還沾著不知名的紅汙,新繼任的皇帝命人保存那些鏽斑汙損,不可抹去。
「皇秀留在宮裡,應該沒事吧?」夢雲潭坐在湖中畫舫上吃著涼糕。
「秀秀本來就是皇宮裡的,當然沒問題。」小酒一如往常,正喝著乘船遊客筵席上的酒:「只是不知道明翎現在怎樣了?」
「我看她沒去欺負人就不錯囉!」
「說得也是。夢夢要不要來一杯?」小酒向夢雲潭舉起手上的金酒杯。
「酒鬼妳自己喝吧!」
「唉呀!夢夢妳不喝酒,怎麼看得破世間苦難?」
「這嘛……天地嚴苛、世道險惡,不過,跟一支酒罐子在一起,卻相當地愜意啊!」夢雲潭把最後一塊涼糕塞進嘴裡,順手把涼糕盒子朝一個準備往湖水裡撒尿的人身上砸去。
那人身體一歪,摔進湖裡去了。
小酒拍手大笑,抱著酒壺挨近夢雲潭身邊:「夢夢,明天我們到哪裡去啊?」
「還有那盤酥捲還沒吃完呢!明天的事明天睡醒再說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