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雲潭衣袖一振,轉眼來到邊城奇峻關,皇秀的聲音就在這裡,略找找必能尋得她。
但在此之前,夢雲潭卻已看見了一場在活生生眼前上演的兵荒馬亂……
開戰了?小酒料到邊關軍事了嗎?
夢雲潭著急地大喊皇秀的名字,她身上有妖主女媧的精魄,她的呼喊可以隨時召來有名字的妖,但畢竟不是女媧,夢雲潭這叫喊,還必須讓皇秀聽見才有用。不知在眼前殺聲震天的亂象中,皇秀能否保持著她的清明?
小酒在皇宮裡一點也不清閒,白天監視著居心叵測的臣子們,晚上也關注太子夫妻的動向,日日提心吊膽,畢竟夢雲潭和皇秀都不在她身邊,明翎又是個發起瘋來沒底限的,小酒明白自己孤立無援的處境。
偶然間小酒聽見幾個宮人私下竊竊談論,說內宮那邊情況不好,太醫寸步不離守著,也不見好轉,恐怕另一邊很快就要登基了。
小酒自然聽得懂。老皇帝差不多等著要駕崩了……
那些個太監宮女嚼舌根倒不像鄉野中莽漢村姑的閒聊毫無根據,往往那些伺候皇族的奴婢口中的閒話,比詔書上的墨跡更接近事實真相。
只是,小酒不明白為何會那樣快?她下的妖術極輕,即便老皇帝有個平日荒淫無度、酒池肉林養出來的枯朽肉體,但也不至於頂不過一場宿醉……何況那老頭子本來就天天宿醉!
若非有心人造謠,那便是……
只是如此一來,法度情理上該繼承皇位的太子,就不能一天到晚睡臥床榻了。小酒知道再怎麼突然,也該是時候解開太子身上的妖術,然而,這會不會是明翎的詭計之一?
解術,擔心明翎趁此撥弄朝政;不解,又害太子面臨暗殺危機,兩頭難處,小酒孤掌難鳴無法取捨。
循著愈來愈接近的磬聲,夢雲潭在一處斷牆殘旗邊找到了把雙眼都哭腫的皇秀。
「皇秀,為什麼哭成這樣?」夢雲潭趕緊過去把皇秀扶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皇秀溼潤的哭聲中指夾雜了這一句話。
「妳說的是打仗嗎?」夢雲潭看著斷牆周圍許多堆疊起來的死屍,因戰亂而死的樣貌都非常嚇人。
「別打了、別打了……」皇秀仍只是這樣嗚咽著。
夢雲潭只思考片刻,便拉著皇秀,裙裾一振,往皇宮的方向飛去。
小酒踏入太子寢宮,意外的竟看見內間除了太子夫妻之外,一人也無。
床榻邊,太子妃背對著臥病的太子一臉憤然欲離,太子掙扎起身拉著太子妃的手,臉色青白。
「夫妻吵架?」小酒脫口而出。
太子聽不見但明翎可聽得一清二楚,當場就給小酒一個白眼。
「該不會妳頂替真芫蘭的事被太子發現了吧?」小酒心念一轉,也不覺得皇帝即將駕崩的事有多急了。
「怎麼可能?」明翎冷笑,用著太子和小酒都聽得見的聲音說話。
小酒又是一驚,一時無法辨別明翎那句話是衝著她說的,或者是跟太子說的。
「我敢對天發誓,若有一字半句謊言……咳咳……」太子病中乏力,但拉住明翎的手卻不敢鬆開。
原來真是夫妻吵架啊!小酒頓時生起一股搬凳子看戲的心思。
明翎瞪了小酒一眼,趕緊回頭去罵太子:「你以為賭咒發誓有用了嗎?我跟你說過不能讓術士進寢宮裡,你卻還是讓他們到我床上又搬又摸,你此舉分明是故意羞辱我,今日無論我是人是妖,都絕不輕易原諒你!」
術士?
小酒愕然,她幾乎忘了皇宮崇尚術家的風氣是萬民之首,除了燕儀王在世時,幾乎無人能出其右;現今皇帝、太子忽染惡疾,宮中管事、朝中大臣都不可能忘記找術士求援。
恐怕是哪個術士破了明翎的障眼法,所以她是妖物的事情被揭發了吧?但看這宮中平靜的樣子,應是太子殿裡沒張揚出去,那個看破明翎的術士也沒把話傳開,宮裡才能這麼平靜,否則現在不知要被明翎鬧得多雞飛狗跳了。
「芫蘭、咳咳……妳聽我說……」太子依舊不畏明翎那殺人般的氣勢,抓住明翎的手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
小酒現在就想過去解了太子身上的妖術,不知道太子會做時出什麼事來?她看戲的興頭可完全上來了!
「我為何要聽你說?讓在這裡的另一隻妖笑話我嗎?」明翎的態度、語氣、神情,皆十分地惡劣。
霎時,一陣狂風吹進了太子寢宮,門窗破開吱呀作響,月色的光芒像銀針刺入了紛鬧的內室。
突如其來的怪風讓太子與明翎起了一瞬的驚恐,虛弱的太子臉色更加慘白。
小酒定睛一看,卻是夢雲潭帶著皇秀滾落在太子寢宮的地板上!
一室鴉雀無聲,明翎回過神來之後是怒不可遏地紅著一張臉瞪向小酒,小酒雙手一攤聳聳肩,太子則看著明翎,滿腹疑惑。
只有夢雲潭鎮定地扶著皇秀站起身,並看了眼前三個一回,淡淡地開口:「夫妻吵架連狗都不理,小酒咱們走吧!」
「滾!全都滾!」明翎指著門外紅著雙眼大聲咆哮。
「小聲點,太子妃,這一喊可要驚動好多宮娥太監,對妳不好。」小酒語帶嘲諷,雖不是真心刺她,卻多少帶著反擊語氣,使那話聽來更為刻薄。
夢雲潭還迷糊著,不過聽兩句也知道小酒和明翎又開戰了!不過眼前還有個生人在場,放著不管也不行,於是遞了眼神給皇秀。
方才在戰場上,夢雲潭為了找皇秀,將她的聲音聽得仔細;皇秀和小酒同為上古聖王祭天禮器,又長年安置宮中,並無受世俗、爭鬥侵擾,千百年來累積運存的清靈平和之性,自是不同凡響,她以妖之身輕輕一唱,要緩下妖的躁怒是易如反掌。
磬聲揚揚,如山巔泉湧,如波潮跌宕;有百鳥和鳴響動,歸萬籟於一衷。
明翎果真平靜下來,身體慢慢地下墜,無力地坐在床緣。
太子看不見夢雲潭等,雖詫異明翎的轉變,但卻知這是唯一他能掌握的時間,他必須說完他的話。
「愛妃,我病中乏力,父王差人叫術士作法,我也無法反對,愛妃,確實不是我有心衝撞妳。」太子握著明翎的手,慢聲細語。
小酒聽得也不禁動容,抿著唇轉過身去。
夢雲潭嘴角抽了一下,她太怕小酒這時候犯起相思來,這一犯肯定又要大哭一番才肯罷休,夢雲潭可被小酒哭怕了,拉著皇秀快步地挨過去小酒身邊。
後面又傳來太子的聲音。
「愛妃,妳嫁進宮裡那一夜,我就知道妳並不是芫蘭郡主。」
「什麼!」明翎吃驚,她沒想到這麼完美的偽裝竟能被識破。
「雖然我與芫蘭郡主沒見過面,但郡主的一言一行,自幼皆有宮人傳達與我,愛妃與芫蘭的任性肖似,但她不及妳知書達禮,我就知道妳不是芫蘭。」
「如此,太子不叫人殺我?我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況且你不想知道真正的芫蘭郡主到哪兒去了?」明翎側過身,一雙銳眼盯著太子不放。
太子看著那雙眼,苦笑著:「愛妃明眸銳利,本是我喜歡的……先不談這,說回大婚那一夜,妳記得妳做了什麼嗎?」
明翎不答,靜默著。
「我永遠記得,妳翻著我架上的兵書,把我的演兵圖都給掛了起來,一心專注在那上面。我那時就想,那塊小小的紅帕,怎蓋得住妳的光華?後來妳又為我說解兵法,其精妙不容忽視,從那一夜起,我便也一心專注在妳身上了。」
明翎滿臉的不自在,想立刻抽回自己的手,但卻抽不開。
「愛妃,一個男人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天經地義,沒有半點可質疑。」
明翎聽完,卻冷笑了起來:「太子,如果你立時就死,你會交代侍官讓我陪葬嗎?」
太子淺淺一笑:「愛妃,我是將來的國君,可惜我卻拙於軍事;我喜歡妳看著兵圖專注推演的模樣。到那時,我把我所有的兵書留給妳,我魂魄若歸來,便能看見妳當時月下,遣兵調將、英氣煥發的模樣。」
明翎臉上原本的嘲諷,變得僵硬,靜默了許久後才出聲。
「但那術士說得沒錯,我是個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