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046
Mei其實從國二就開始對日本流行文化有興趣,但她實際開始認真學習日文則是近來這三年的事。Mei在本來台灣的工作上遇到瓶頸而準備換工作時,首度生出了離開台灣的念頭,想藉著這個時機一鼓作氣轉換一下生活環境。由於常常去日本玩,本來便相當喜歡這裡的文化,再加上離台灣也不遠,Mei很快便決定申請了日本的打工度假簽證,同時也雙管齊下,試著從台灣的人力仲介公司找找看有沒有適合的工作。沒想到在拿到打工簽證以前她就收到京都一間機械製造公司的錄取通知,並且直接提供正式的工作簽證,Mei沒多思索便痛快的接受職位並飛來了這個曾是千年繁華的日本古都。
作為日本傳統文化的重鎮,京都像是有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時間流速,包含商業活動在各方面都還是相當保守,就算是現代化的公司也不例外。進入公司以後,Mei驚訝地發現日本職場至今仍然有非常強烈的性別刻板印象。在台灣應徵時,Mei原本以為自己的職位是類似採購人員,但是到了京都才發現自己的工作內容基本上屬於業務助理的範圍。最初她也曾經想過可能是因為台灣與日本在職位劃分上的不同使自己產生誤會,卻很快地發現在這間公司裡面所有的男性員工都會自動被分配到業務,而女性則是助理,依照性別而分得涇渭分明,完全忽略個人的專業能力。因為這樣,明明公司的商品是以各種精密機械為主,理科出身的Mei卻被安置在處理文書作業的營業助理,甚至公司內在交付工作時也常會可以聽到「那是男生要做的工作」、「這是女生要做的工作」這種充滿刻板印象的說法。
Mei感覺這種父權思想並非來自這些日本員工的惡意,大家平常對待女性時都也相當和善,若是工作上有她不懂的部分也會親切的教導她,當出外參加機械展示會等活動時男性上司還會輪流請女性職員吃午餐。只不過就算本人沒有惡意,仍然不能正當化這些行為本身所造成的性別歧視,而姑息和冷漠更是助長這樣的環境成為更龐大、更難以察覺的歧視環境。這種長期由社會默認的「性別天花板」作祟使得日本的職場大多假設女性在職場無法發揮所長,限制了女性的職涯發展,也讓Mei感到氣餒。
我覺得日本職場的男生自己會覺得這樣做是優しい(溫柔)的表現。而且不只男生,日本的女生也時常會做一些迎合這種不平等環境的行為。
除了工作,生活環境也帶給Mei相當大的衝擊,由於在京都生活跟旅遊有著不同的節奏,使得同樣的街道也會在真的定居時呈現新的景色。作為世界知名的旅遊景點,Mei曾經來京都遊玩過幾次,但當實際成為這座城市的一份子時,她發現「越是適合旅遊的地方其實越不適合定居」。
受到政府的大力宣傳,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旅客來到京都見識日本的歷史風情,作為觀光客可能還不是非常在意,但對於實際居住在當地的人來說這卻不是太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出自保護古蹟的想法,京都在鐵路的鋪設上有諸多限制,導致到了現在市內的電車系統仍然不怎麼發達,大量湧入的觀光人口直接擠壓到當地人較常使用的公車系統,不只是常常誤點,許多次甚至連公車都擠不上去。幸好的是Mei本來就習慣以腳踏車代步,在生活安頓下來之後就不怎麼需要依賴公車來移動了。
日常的便利性不足之外,京都也因為觀光客的增加而造成物價水平水漲船高,不管是食衣住行都比隔壁的大阪還要高出一截,讓京都漸漸成為一個對當地居民不是那麼友善的城市。
另外,不論是外國人或是日本人,只要移居到京都都會心有戚戚焉的是京都人說話方式,拐彎抹角的程度簡直讓日常會話和解讀暗號一樣累人。舉例來說,Mei的公司除了她之外還有幾個台灣人同事,有的時候她們為了方便會直接用華語溝通,某次一位京都人同事卻突然告訴她們「你們不需要使用華語也沒關係喔,多多用日語才能夠達到練習的效果」,讓Mei跟台灣人同事一頭霧水 — — 台灣人跟台灣人要怎麼練習日語?由於這實在是個相當突兀的建議,Mei還很認真的和台灣同事討論過幾次這個建議到底是想表達什麼。直到某次的展覽會時,來自東京分所的同事在她們用華語溝通時開玩笑的說「妳們不用日語的時候是不是在偷偷說我們壞話?」,她們才靈機一動的想起之前京都的同事可能話中有話。
京都這邊的人會用一套他們覺得比較有禮貌的方式來表達意見,但我覺得他們想要我們用他們聽得懂的日語溝通的話直接講就好了,不懂為什麼要用一個好像是為我們好但根本沒有道理的理由。
不只是人際關係,日本各種重視表面功夫的程度是Mei來到日本之後感觸最深的事物之一。在市內騎腳踏車時會發現明明有經費可以將觀光區的道路整備到像是用尺量過那樣平整,但是部分居住區的建設卻可以明顯看到不像觀光區那麼用心,或是電車明明因為地震而停駛,卻得依然硬是走兩個小時去上班,然後被困在公司回不了家。Mei感覺周圍時常可以看到像是為了維持表面上「我有在做事」的形象而花費許多力氣,但卻不一定真的有把資源花在刀口上。
日本的生活還充滿許多讓Mei打從心底覺得自相矛盾的事,會跟員工一起下班的ATM、每一張都要價日幣3000塊和費時兩週才拿得到的診斷證明書等等,雖然有時使她需要花費額外的精力去適應,但靠著周圍還有許多友善的當地人,她感覺到自己仍緩慢但確實的在習慣這裏的生活。不過,Mei還是時常會思考自己的下一步是什麼。
Mei所在的公司雖然稱不上黑心,但是除了性別不平等之外其實還有許多問題,特別是在效率上面簡直是慘不忍睹。她作為助理工作一陣子之後其實自己大部分的工作內容都可以用軟體來解決,但公司卻要求她們用最基本的Office來完成,和手寫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即使花上許多時間也無法整理完善,還因此需要大量的助理。
作為助理之一的Mei在工作間開始感覺到其實自己的工作不論是誰來做都可以,雖然工作量不少,但都是一些比較瑣碎的整理作業,自己也說不上來在這個職位上有學習到或是達成什麼。對於自己的職涯沒有什麼安排的人可能不會對單調的工作內容有什麼意見,但若是有所目標的人卻可能會感到相當的危機感,Mei猜測當初會遠赴台灣徵才說不定就是因為沒有找不到願意從事這份缺乏發展空間的工作的日本人,而不是工作本身會有台灣人的特殊需求。
考慮了一下未來幾年的日子,Mei決定還是趁早離開這個職位。在「回台灣」與「繼續留在日本」的岔路上,Mei選擇繼續在日本努力一下。記取上次的經驗,她在轉職的時候先尋找跟自己原本的專業相關確實相關的職位後直接跟公司聯繫投履歷。成功找到新工作這個月Mei就要搬到愛知縣名古屋去,雖然需要遠離一個已經熟悉的環境,但她不怎麼擔心,還可以說是充滿期待。
我覺得不能因為只待過一間公司就打壞對日本的所有好印象,要增加比較的對象避免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