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界陽世1】搭棚

杰哥是個搭棚的工人，從十三歲開始，他就跟著爸爸四處幫人搭棚，從戲台到戶外婚禮；從展場到一般祭祀用的棚架，不僅是棚架，就連紅地毯、舞台設計、充氣拱門，以及會場的桌椅擺設……都在他們的工作範圍內。
他沒讀什麼書，也只有這一樣本事，爸爸走得匆促，接下這不算事業的事業時，他才二十三歲，就成了這間「公司」的「小老闆」。雖然比起還在四處求職的人幸運些，但卻總有著「前途茫茫」的慨嘆。
尤其是近幾年，景氣不好，上門的生意少了，競爭的對手卻多了，以前每天都得從早忙到晚的景況已不復見，現在一個月能有個三、五張單子，他就覺得是老天眷顧了。
不過，今天不同。
今天是農曆的七月初一，光是手上的單子就有三張，「普渡」這回事，在這個講求「慎終追遠」，以及人們普遍「敬神畏鬼」的時代，還是不會消失的。
而他們，也就有了生存的空間。

一早，四位小學徒和一位從他爸爸時期就跟著的師傅就把所有訂單上的材料備好，出發了。
大夥在車上吃吃喝喝的，因為一旦忙起來，想要好好的吃點東西就不可能了。

今天跑的是三個大型的社區，要的全是「接龍帳」，從16*10台尺一個，要接六個，到45*10台尺，要接五個，一個比一個長，工程自然一個比一個繁複。
然而，他是誰？他是杰哥，棚架圈子裡，他是數一數二的，不僅是品質，就是速度，業界也沒幾個人能勝過他。

還不到下午兩點，他們已經到了最後一個社區，也就是要接五個45*10台尺棚的那個社區。
和社區保全打過招呼後，就打算開工。
不料，社區主委突然急急趕來，對著師傅大喊：「快，快停下來。」
原來，對面那個社區昨天剛做完聯合祭祀，他們搭的是「大帝王邊帳」，有住戶就反應，說是那個棚不但好看，也不妨礙動線，整體看起來更是氣派，最主要的是，聽說價格還比「接龍帳」來得便宜很多，因此，希望能更換，否則，就換對面社區那間廠商。

這可是個難題。
「但到手的生意怎麼能眼睜睜的被人搶走？」杰哥心裡是這麼打算的。
師傅和主委談了一會，便回來，帶著小學徒們開工了。

「大帝王邊帳」和「接龍帳」最大的不同，在於頂棚架的施作，以及帆布的尺寸。帆布，他一向有交代要多備在車上，所以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自然是頂棚架的施作，這部分，杰哥決定自己來。
以他的經驗，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為了要抗強風和防水，頂棚必須採用500丹尼PVC夾網膠布厚度，0.5m/m 採高週波接合方式布邊，同時要是摺邊車縫處理，還有最重要的是，支撐棚架的，一定要有100m/m x 100m/m 方型，且厚度有3.5的鐵管做骨架，才夠堅固耐用，否則風一吹，別說擋風遮雨了，大概撐不到一小時就垮了。
可是，因為原先只是單純的接龍帳，杰哥他們帶的是木架。

師傅決定將原本鐵管的部分，換成每支鐵管，以兩根木架來替代。
「這……不可以啊。」杰哥心裡想。

突然，杰哥想起，好像在去年吧，似乎也有一個這樣的案子，業主臨時要把接龍帳換成大帝王邊帳，當時他也是決定鐵管的部分以木架來替代，但才架好沒多久，就在他爬上去，準備將頂棚架釘好，綁上帆布時，其中一根木架竟然斷裂，他當場摔落。

他沒記錯的話，是有這回事。
但，之後呢？
那個工程究竟完工了沒？是怎麼架好的？款項有收了嗎？
奇怪的是，他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

「大家小心點，綁緊一點，再檢查一遍，不要發生去年一樣的事。」
杰哥聽到師傅在交代的聲音。
不多久，他看到師傅一個人爬了上去，四位小學徒分別站在四邊的木架旁，扶著。杰哥仰頭看著上面的師傅熟練的綁著、釘著，「這次穩了。」他心裡踏實許多。

下午三點十二分，師傅宣布收工，請主委來驗收。
終於，今天一天的工作又結束了。

師傅招呼著小學徒們清點所剩的材料後，讓大家先回車上，而他卻隨手拎了根木條，又回到社區裡，把每個棚檢查一遍。
「師傅，你真是仔細啊，剛不是已經驗收過了？」主委見師傅又回頭，立刻迎了過來。
師傅一個棚、一個棚的巡著、看著，每一根木架，不僅是看，他還伸出手搖了搖，確定搖晃的程度是可以接受的，甚至，他還帶了一根木條，經過每個棚時，都用手上的木條去敲一敲頂棚的四個角邊。
就這樣一直到最後一個棚都檢查完，師傅才重重的嘆了口氣，指著其中一根木架，說：
「去年的今天，也是這個時間，我們小老闆因為這個突然斷裂，從棚頂摔落，就這樣沒了。所幸整個棚坍塌時，普渡還沒開始，不然，可能有更多人受傷，甚至就和我們小老闆一樣，走了。」師傅又嘆了口氣，「還是小心點好，多檢查一下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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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七月初二，下午三點十二分，杰哥因為搭棚架時，棚架意外坍塌而摔落地面，斷裂的木架插入胸口，送醫後不治。
二○一九年。

一年後的今天，他仍然在每一個搭棚架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