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一天我們開車到鎮上,經過一間大大的鐵皮屋,看見上次捲菸的老爺爺正把屋外的木材搬進屋裡,我們立刻停車下來幫他一把。我們不趕時間,欣然接受他的邀請,進屋喝杯茶休息一下。
老爺爺叫做羅伯,年輕時就是鎮上著名的木匠,退休後就在這間大大的工作室裡,隨心所欲做些木工藝術品。
他的外貌就是一個普通八十歲老爺爺該有的樣子。頂上稀疏的灰白、爬滿皺紋的皮囊,身形瘦削略為佝僂,雙手還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但他的整體造型,是我看過史上最前衛的爺爺!可他絕對不是精心打扮,不然就不嬉皮了。
羅伯爺爺總是穿著一條膝蓋處破了個大洞的牛仔褲,褲子上漫不經心的污漬,反而比刻意弄髒的更加有型;身穿一件大麻圖案的白色T-shirt,一定很有歷史,不但褪色且布料感覺因磨損薄透許多;外罩一件法蘭絨格子襯衫,袖子微微上卷,保暖的同時也不影響活動。
他手指間不時夾著一支大麻菸,如果沒有那就是叼在嘴上,他說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點菸;還有他右耳的單邊耳洞,大到可以穿過手指,垂掛著長約十公分的耳墜,是一隻帶金屬光澤的黑色海馬。
是吧,我眼前的爺爺完全顛覆了我對耄耋之年的印象!而他在做的事情更是徹底打破年紀的框架,不是指整天抽大麻,而是他仍然在打造自己的夢想。
一進到羅伯爺爺的工作室,便立刻被整面的工具牆震懾住。牆上掛著一把把長過一公尺的特大號鐵鋸,必須兩個壯漢同時推拉才能使用,好難想像用來施作的樹木究竟多麼巨大!
再往裡面走一點,有一張原木長桌,依稀記得總長達12公尺。桌面完全沒有接合,就是樹幹從中一分為二的縱剖面。那是島上特有的原生杉木,有一股獨特的清香,色澤溫潤飽滿,是羅伯爺爺多年前蒐藏的珍貴樹材。而桌面中央,有一處樹幹紋理天然的凹陷,兩片組合在一起剛好形成一個空洞,羅伯爺爺就在那之間擺了一顆小杉木的盆栽。
盆栽種植十年左右了,但樹幹還是纖細得可以被手指圈起。這種杉木現在已經被政府列為保護物種,之所以禁止砍伐,正是因為這稀有的樹種生長耗時,樹幹一年也長不到一公分。
視線朝桌子盡頭望去,有一道狂野奪目的木作拱門,粗獷的外觀下藏著幾何、弧線和圖騰般的細節,門框上鑲著紅紅綠綠的彩色玻璃,讓人無法忽視。那是一艘羅伯爺爺正在建造的遊船,他說完成後要航行到印尼峇里島。
遊船內的空間相當舒適,規劃了廚房、衛浴、臥室,船尾還有露天日光浴的甲板區。剛剛看到的那張長桌,未來也會安置到船身中段,可以容納十來位遊客一起同桌用餐。
看著這令人驚豔的一切,我們倆目瞪口呆、嘖嘖稱奇!還以為他有個工班團隊,沒想到全是羅伯爺爺一個人從零開始打造,頂多有朋友來串門子的時候,幫他扶住天花板或樑柱方便他固定。因為這艘遊船的設計圖只存在他腦海裡,每天隨心情變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羅伯爺爺說就是抽了大麻才有源源不絕的創作想法,而整艘船的設計靈感則來自他最愛的印尼峇里島。
為什麼是峇里島?這時羅伯爺爺從工作檯上、厚厚一層的木屑下挖出一本資料夾。我好奇地拿起來翻看,舊舊的資料夾裡,全是羅伯爺爺年輕時的照片和報章雜誌。
數十年前他到峇里島旅遊時,深深愛上那個充滿異國風情的熱帶島嶼,立刻決定延長簽證住了下來。為了省錢,他搬到非觀光區的鄉下,那裡的一切都如他嚮往,溫暖明媚的天氣、親切淳樸的人群、愜意弛放的氛圍。
然而猶如天堂的村落,卻有非常嚴重的交通問題。當地人多數以機車代步,但是缺乏管制導致車禍事故屢傳。村民大多經濟能力不佳,常常無法負擔醫藥費而喪生或是斷手斷腳,年輕的羅伯決心要幫助他們。
他利用自身的木工技術幫助村民修繕房屋;用義賣木作的方式替患者籌措醫療費用;為失去手腳的病童們添購義肢。旅居峇里島的七年間,羅伯一共資助了數十個病童,讓他們有機會重新站起、再度自理生活。這番善行義舉的名聲日漸遠播,不少當地或國際媒體都曾報導過這件事。
聽完這個故事,我對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爺爺更加肅然起敬。是什麼樣的信念和價值觀,讓離鄉背井的他,不論種族、無關膚色,甚至不懂對方的語言,仍選擇不遺餘力地幫助素昧平生的人?
但我更佩服的是,他對未來的想像並沒有受到年紀的限制,當然他知道自己身體狀態大不如前,可這些都不是他停止做夢的藉口,更不是阻止他築夢的理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