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之失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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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工業區後嗆伯開進一條山路,我們來到一處比鄰手工藝品加工廠的社區。

嘉穎說這裡的住戶都是加工廠的員工,有很多人是家庭代工。

嗆伯只是和警衛室招招手就得以開進社區,停到社區活動中心前。

類似禮堂的建築約兩個籃球場大,裡面放著七、八張圓桌。

五、六名看來已退休的民眾圍在其中一張圓桌做手工,腳邊開著電暖器。

大家邊做邊閒聊,桌上擺著茶杯和零食,以及大大小小半成品。地上也零散的堆放紙箱。

有隻黑狗原本趴在他們旁邊小睡,聽到車聲後就來到門口,對車斗上的嘉穎露出牙齦一直猛吠。

「牠真的很討厭妳耶,每次來都叫不停。」嗆伯賊笑的說。

嘉穎鬧彆扭的嘟嘴說:「哼,反正我也沒要牠喜歡我。汪汪汪汪汪!」

她對狗叫後,狗吠得更兇了。

一名打扮時髦的媽媽出來拖住黑狗。黑狗一路巴著地面,對著嘉穎叫到嘴流白沫,被拖到桌子後叫聲仍然沒停。

「妳以前是有踢過牠嗎?」

「啊?那怎麼可能。」嘉穎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到黏在腳底的口香糖。

我跟著嗆伯要到車斗搬貨,嗆伯突然轉身說:「這個我來,你去找上面那詩人,我不擅長應對那傢伙,拿的時候記得點一下數量。」

嗆伯把手上的菸放到嘴,一次搬起所有紙箱,完全不給我討價還價的時間。

我杵在原地,只好看向車斗上的嘉穎求助。

她兩手托著臉頰蹲著往門口看。注意到我的視線才露出一副「又要人陪啊?」的訕笑,讓我有點惱火。

「就說我這樣突然出現,對方不信怎麼辦?而且這樣講我怎麼知道在哪裡?」

「幹嘛啊,我什麼都沒說啊。」

她忍著笑意,從另一邊跳下車。

她撐著傘領我走進兩棟住宅間的小路。

我們沿路來到空無一人的社區公園,通過池塘上的小橋來到一處像健行步道的登山階梯。

「你先走。」她突然退到旁邊說道。

我一臉像是看到跟乘客問路的公車司機,問她:「我又不知道路,要怎麼走?」

她笑盈盈的說:「我告訴你呀,而且我不喜歡別人走我後面。」

「啊?」

我的腦子迅速飛過和她在一起時的記憶,每一段都還相當鮮明。

「我可是記得每次都是我追著妳跑喔?」

她露出「對喔」的表情,微微抬頭,用手指點著下巴,不過很快就用開朗的表情看著我說:「那,現在我喜歡你走我前面。」

我看了一下她周遭的虹線,線絲並沒有出現人說謊時常有的晃動。若是用測謊儀檢測,這種狀態有高達95%的機率能通過。

也就是說,在她的認知這是事實。

能夠在謊言和事實之間有如此高程度的認知轉換,說明她對虛實的分界相當模糊,應該有某種不輕的認知障礙。

這會跟她的詩有關嗎?

詩人大都相當情緒化,並受情緒控制所苦。理性和認知也因此受影響,進而喜怒無常,行為反覆。

嘉穎並沒有脫離這一特徵。

不如說她大而化之的戰勝了和情緒的拉扯,才造就了這些看似自然的不自然表現。

她並沒有想要隱藏她正在隱藏的事,就像是認為這只是個普通的現象。

越是表現平靜的詩人,內心的活動越劇烈。

能夠唱詩,需要足以壓制狂躁情緒的強大意志。支持她的,無論是動機還是目的,肯定都不尋常。這使我不得不多加警惕。

我小心登上積著薄雪的階梯,讓嘉穎走在我後面。她和我保持了四階階梯的距離。

登山階梯只有一人寬,兩旁看起來沒人打理。

樹木彎曲生長,地面石板很多彎翹和破碎,新雪撒在碎石上。

我頭也不問的嘉穎:「上面的詩人是怎樣的人?」

她有點猶豫的說:「嗯……是個奇怪的藝術家,但我覺得他比較像巫師。如果你在他家過夜,感覺他會把你的腎臟拿去煎藥。」

我腦袋浮現了萬聖節布置般的詭異場景,中央有個大平底鍋穿斗篷的人在煎麻油腰子。

「他是什麼詩?」

「喔!很厲害喔,商哥如果認真起來,嗆伯不一定打得贏。」

……打什麼打?幹嘛要他們打?

嘉穎的腳步聲相當輕,就連走在薄雪上都很難聽見鞋子的陷下聲,讓我不禁頻頻回頭確認她是不是還跟在後面。

「為什麼嗆伯好像不是很喜歡他?」

嘉穎沒轍的攤開一手說:「他們不對盤啦。嗆伯覺得他怪裡怪氣的,也可能是本能吧?」

「那是因為,詩人放射出的虹線波長不太一樣,糾纏程度也不同,才能隱約感受出能量的強弱,就會有這種感覺。」

「是喔,可是我對商哥就沒嗆伯那種感覺。」

我小心踏著腳步,向嘉穎娓娓道來:「詩分成五大型,分別是『象』、『泛』、『靈』、『萬』、『色』。象是肉眼可見的詩,一般較無害,就像利水那樣,傷害是傾向物理性的,只是容易在生活造成不便。而嗆伯大概是泛,這種大多會使身體狀態異常,特別難控制,甚至無法控制,因此詩人常保持在唱詩狀態。」

「你這麼說,那商哥也是泛型囉?」

我停下腳步,看向前方如燒焦塑膠般極度捲曲的樹木。

腳邊草木呈現不可思議的螺旋或彎曲狀,有如走進梵谷的畫。地面的階梯似乎因外力破碎一地。

一踏進這裡,我的身體不由得不太對勁。就連經過這裡的虹線時也覺得消融得很慢,就像夏天悶熱潮濕的空氣沾附在皮膚上,讓人有點噁心和煩躁。

我繼續往前走,一邊說道:「正好相反,有這類外向影響的正好是『象』、『泛』以外的類型。如果是『靈』,有這種程度的相當少見,還比較有可能是『萬』或『色』。」

嘉穎發出感興趣的應聲。

「這兩種有什麼特色嗎?」

我努力抬著又開始發痛的腿,調整一下呼吸繼續說:「概括來說,『萬』最為廣泛,就像O型血可以捐給各種血型,是最沒有輪廓的一種,硬要說的話,就是跟詩人本人的執著有關。『色』雖然影響程度最大,但還是基於自然法則的分裂,要判斷的話往往還是有跡可循。所以現在這些應該是『萬』型才對。」

我們來到階梯頂端,前方是一段稍有起伏的平路。這裡的樹木並不是從兩旁往中間形成拱型,而是往反方向捲曲,就像久未修剪的羊角一般。

地面的積雪被推到兩旁,看起來就像曾有巨蛇鑽過。

這裡已經看不見石板鋪路的痕跡,倒是細枝像是圍住睡美人城堡的荊棘,我們不得不左閃右躲。走了十來公尺,眼前出現石牆的斷垣殘壁,後方隱隱浮現一個像是樹球的東西。

我在如巨石陣半毀的院子停下,抬頭打量眼前的奇觀。

兩層樓高的矮房已經和周遭的樹融為一體。樹根和樹枝如緩慢旋轉般捲成球形,頂部往天空捲成尖狀。說像是球,也像一個巨大的水滴。

嘉穎不知何時來到我斜後方,跟我一同觀賞樹屋說道:「很棒吧?我每次都跟商哥說聖誕節可不可直接裝飾他家當成聖誕樹,但他每次都拒絕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嘉穎,門口就傳來開門聲。

一名穿黑羊毛開襟衫的男子低頭鑽過門上的樹根走了出來。

他的頭髮一邊剃高,眉毛很短,眼尾俐落,戴著歪歪的黑框眼鏡。下巴有濃密的鬍渣,身材保持得不錯,看來大約四十歲出頭。他的脖子上戴著一圈造型頗大的白色項鍊,笑容相當和藹。

「啊商哥,你聽到我們了啊?」嘉穎開心的說。

男子聲音沙啞,親切的說道:「就是感覺妳來了,所以出來看看妳。」

嘉穎被話逗得很開心,整個人融化般的抓著雨傘左右搖擺。

「哎呀,商哥還是這麼會說話,我今天帶了利水做的包子給……啊!我忘了拿了,糟糕糟糕糟糕,我現在回去拿,等我一下!」

她說完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兔子,急急忙忙跑走了。我連叫住她都來不及。

我尷尬的看回商哥,他仍維持一樣的表情,卻笑而不語。

我這才發現他脖子上的根本不是什麼項鍊,而是某種動物彎曲成圈的骨骼。因為它的頸骨下方圍了一條藍色小圍巾。

但總不能拿這個當開頭話題。

我握拳清了一下喉嚨,還是乖乖先自我介紹。

「你好,我姓藍,今天來幫忙嘉穎他們工作,聽說要跟您收東西,請問放在哪裡?」

商哥沒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盯著我。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空氣彷彿因此結凍成冰。

在我快招架不住時,他慢慢摸了項鍊的頭骨,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嚕嚕同意了。你可以進來了。」

說完他就轉身進屋。

嚕嚕?是那條項鍊嗎?

我滿頭霧水的看著他的背影,一邊低頭鑽過樹根,趕緊跟上。

屋內很暖和,但很陰暗。

空氣中有股霉味、鏽味,和古怪的藥水味。樹根呈球狀包附四壁,房屋不知是被樹根擠壓變形,還是樹根在支撐房屋。我們就像待在一個狹窄窒悶的果實裡。

架上和櫃子上擺滿大大小小的擺飾品,數量眾多卻不雜亂。

紙箱和地面堆疊的書本擺得井然有序,客廳就像一座精緻的小城市。

壁爐的螢幕播送焚燒的柴火,流送著暖氣。

我注意到牆上也掛著許多動物骨骼,每個都被做成像花圈似的。

「你要茶還是咖啡?」

我坐上他示意我坐的兩人座沙發,轉動眼球看了旁邊穿毛衣和長裙的人體骨骼。

「呃……請給我咖啡,謝謝。」

商哥沒有回應便走進廚房。

我看到壁爐上方有張花又創造神圖騰的掛布。它的下方整齊擺列著一排鐵線工藝品。

鐵線有很多種顏色,被彎折成抽象又富有美感的形狀。我記得曾在網路上看過這種擺飾,這似乎是花又真崇寺附近販賣的紀念品。

「奶精可以嗎?」

商哥端著杯子底盤走來。

雖然他這麼問,但奶精球已經放在底盤上了。

「您是標本師嗎?還是收藏家?」我拿起精緻的陶瓷杯,眼神盯著牆上的骨骼圈問道。

商哥緩緩坐下,慢條斯理的拿起自己的茶,盯著我的眼神比盯著我身旁的人骨還空洞。

「我只是一般的創作者,靠做手工藝品維生,跟這裡的人一樣。」

「這是花又郡那裡賣的紀念品嗎?」我指著用五種顏色的鐵線彎製的作品。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散發虹光的火圈。

他用笑容回答我,彎身從單人沙發底下拉出一個紙箱放到膝上,拿出一隻貓的鐵線作品遞給我。

「現在是這種賣得很好。一般人還是喜歡具象的東西。花又神的純粹線性之美,對一般大眾來說還是比較晦澀。」

我看著手上從不同角度看會做出不同動作的成品,暗暗感嘆設計的精巧,其中骨幹的形狀最為生動。

「您的這些作品跟牆上的骨骼有關嗎?」

他剛好在喝茶,室內只有壁爐柴火的劈啪聲。

我突然覺得這段片刻很漫長。

「你覺得它們只是骨骼嗎?」

他放下茶杯問道。

我不確定怎麼樣的回答才不是冒犯。

我小心翼翼的說:「應該說,您的作品可以看出在骨架上特別用心,我才想是不是跟這些骨骼都做成圈有關,還是是因為詩?」

他兩手交疊在膝上,笑容變得慈愛。

「做成圈,是因為愛。他們都是我的家人。」

我慢慢地眨了一下眼,彷彿可以為腦袋當機爭取一點思考時間。

「家人?」

他像是聽到小孩發出可笑的反問,耐心而簡單的雙手交疊說明:「以前我讀到亞特‧厄本說:『母愛就像一個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圓是代表愛最好的形狀。我第一次見到花又真崇寺大壁畫上莊嚴的線和圓時,一眼就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圖型。那種感動令我彷彿脫胎換骨,我感到終於在美的真理中找到歸宿。」

「……這樣的話,為什麼是骨頭?」

他循循善誘的說:「骨頭不像肉體,不會劇烈改變,是永恆的美。圓則是愛的具現中最美的模樣。將美的狀態做成愛的形狀給我的家人,我認為這是最棒的思念方式。」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冒出一個不詳的疑問。

「冒昧請教您,您是在死後才將它們做成這樣嗎?」

他往後躺到椅背,對於我似乎抓到了重點而看起來很愉快。

「是人都有追求,像你追求答案,我追求美。曾經我為了讓他們更美,確實剝奪過生命。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必再這麼做了。」

我感到有些不快,因而壓低聲音問道:「因為成為詩人?」

「沒錯。」他開心的讚許,再度拿起茶杯。

我盯著咖啡表面的細小浮沫,一條粉色的虹線正從斜上方緩緩伸進我的咖啡,我將線揮斷後又喝了一口,問道:「我在來的路上見到植物被某種力量影響生長方向,路面也翻開或隆起。您是特意唱詩令周遭改變,還是控制唱詩才維持這樣的情況?」

室內的暖氣很強,密集又黏稠的虹線又讓我感覺像被烘烤一般,腦袋微微發暈。

他將喝剩的茶杯放到杯盤上,雙手重新放回膝上。

「我沒特別控制,畢竟很耗神。生物和非生物的影響狀況差很多,或許是我對生物不感興趣,我覺得生物被影響的速度比較慢,但不是生物的東西很快會變形捲曲。放著不管,最終會成為圓的形狀。我認為這是花又神給我的啟示,詩則是祂賜與我的使命。」

「照你這麼說,看外頭的樹變成那樣,您應該已經在這裡很久了。」

他肯定的笑了笑,從桌邊的雜物後面拿出一罐啤酒打開遞給我,但我搖搖手拒絕了。他便將啤酒加到茶杯裡,繼續說道:「植物很特別,可能我不認為它們像生物的緣故,所以它們被影響的程度很大。在我周遭的動物,不是生病就是暴斃,這也是我後來不必動手的原因。只要一直待在這裡,外頭就有捲成圓的屍體。美的我會讓它加入我們的家庭,不美的就燒掉,讓它在花又神的愛中盡快進入下一個輪迴。」

「你說『我們』,是指我身旁這位嗎?」

商哥用一手撐著臉頰,有點好奇的說:「說到這個,你好像不害怕她,為什麼?」

我看了看身旁的嬌小人骨,抬頭挺胸又理所當然的說:「因為,這又不是真的人骨。」

他稍微睜大眼睛。

「你怎麼知道?」

我很快的喝了一口咖啡。

「一進來就發現了。除了顏色,虹線在不同材質的附著程度也不同。我比較好奇的是,為什麼這位不是圓?」

他無奈的兩手一攤,說:「因為沒有辦法。她送來的時候是組死的,材質用的又是石膏,硬要將接釘拆開可能會破壞到,只好維持這樣了。」

「這是仿製某人的真人骨骼嗎?」

我一心祈禱他能夠否定。然而他露出了微笑。

「她是我唯一的理解者。按照她的願望,我在她死前和她結婚,並獲得了屍體的處理權。她不是個漂亮的人,但骨架卻很可愛。當我唱詩要把她的遺體塑成圓時,解詩協會的人和警察衝了進來,將我逮捕。輾轉之中,一詩教將我保釋出來。官司打到最後,法官只同意將骨架灌模做成複製品給我。我一拿到複製品就來到教堂區,免得我控制不住,不小心把神聖的力量浪費在那些無聊的執法人員上。那才真的是罪過。」

聽起來他也對警察和協會有所怨言。

換句話說,只要他有心,殺人根本不成問題。

商哥像是開了話匣子般,開心的繼續說:「雖然她的骨架很可愛,但終究是複製品。不過就算是原物,她也只能算是次級品。你知道解詩協會的姚凱唯嗎?我去看過她的演奏會,她的骨架就很漂亮,做的音樂也很優美。我很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家人。我一直向一詩教拜託到時一定要讓我處理她的遺骨,不管要我做什麼都行。」

看來一詩教會用這個當作誘因,將他控制在這裡。

「……你憑什麼認為一詩教會會答應你這種荒謬要求?」

他的眼底閃爍著光芒,著相的粉紅色光氣變得強烈。

「人類追求的,無非是快樂。教會追求的,也不過是真、善、美。想要讓美的東西更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我突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商哥的虹線就像一張大網黏在四面八方,就算將線揮斷,也很快像蜘蛛補網般生成出來,每次身體經過他的虹線都讓我有種悶熱的錯覺和強烈的壓抑感,令我不只一次在腦海中想像自己奪門而出。

「不過萬物都有例外,有個人是她還活著時我就覺得很美。你等下去詩人會所就看得到了,看看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他說完就慢慢起身,去門口開門。

嘉穎對商哥再次先開門的動作仍充滿訝異,在商哥退開一段距離後,她才進屋站到玄關,將利水的點心放在門旁的矮桌。

「這很好吃喔,粉紅色是披薩包,黃色是咖哩口味,白色是肉包和紅豆包,要吃哪個就要憑運氣了。」

商哥和氣的向嘉穎道謝,用眼神示意我把沙發附近的紙箱般出去。

嘉穎說總共有七箱。但我點了兩次都是八箱。商哥指著一個中型箱子,說這是要給嗆伯的。

「這麼多你們也搬不下去,我幫你們拿吧。」

我們三個搬起紙箱,我和商哥走前面,嘉穎將傘跨在肩上,走在離我們幾步距離的後頭。

回到活動中心,遠遠就看到站在門口和人聊天的嗆伯。

他一眼發現商哥,表情馬上垮下來。

「你下來幹嘛?」嗆伯看起來隨時就要發飆。

商哥笑瞇瞇的放下其他紙箱,將剛才說要給嗆伯的紙箱遞給他。

「我做了一個好東西,看你沒來,想說乾脆親自拿給你。」

嗆伯在紙箱和商哥的臉上來回看了兩次,將菸吸完丟開,半信半疑的接過箱子。

箱子沒有用膠帶封箱,嗆伯直接翻開。見到裡頭的內容,他的表情變得猙獰。

「這是你常餵的那條流浪狗,我為牠獻上了花又神的禮讚,看起來很美吧?」

嗆伯的臉迅速變紅,一把將紙箱砸到商哥身上,裡面的東西像炸開的爆米花噴散,商哥因而跌到了地上。

嗆伯氣得接著撲過去,商哥舉起一手將嗆伯彈飛,嗆伯在空中旋轉幾圈被打到了路燈掉到地上,但他很快站起來拔起路燈,跑步朝商哥揮去。商哥又舉起一手,路燈瞬間發出絞輾聲往嗆伯捲曲成圓,在快碰到手時嗆伯放下了路燈。

活動中心的人聽到騷動紛紛跑出來圍觀,驚呼連連,但誰也不敢勸架,只有嘉穎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相當興奮的幫兩邊吆喝加油。

商哥捲起地面的碎石和雪再度攻擊,嗆伯迅速往旁邊閃躲,後方的民宅牆壁被打出了一個個深刻的圈印。

因為距離現在拉得比較大,可以明顯看出商哥唱詩的虹線軌跡並不是一連串相隔並排的圓圈,而是向前的螺旋。

這是一種叫作「鐮捲」的詩。

這有個好處。

在虹線中,圓並不是商哥所講那樣,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而是有接點的。

因為是獨立圓的話,每個有各自的接點。要擊破就得每個都擊破,會很棘手,但螺旋的話只需破壞一處結構,詩的整體就會崩潰。

麻煩的是嗆伯。

嗆伯沒辦法控制唱詩,他身上包覆的虹線就像披著一面被單,並且隨風飄動,沒有什麼規律。這代表他的接點游動程度更大,就像是要在飄動的旗幟上抓住停在上頭的蒼蠅,需要高度的精準度和速度。

總之只能抓準時機了。

剛才被捲成圈的路燈突然朝我飛過來,我像跳火圈一樣穿過路燈,索性衝向兩人。

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得很近,雙方同時出招,衝突就要發生。

當商哥的鐮捲飛來時,我看準發光的接點,瞬間鑽進捲起的雪石中,在整個人飛起前把螺旋的接點握碎,積雪和碎石隨即落下。我的餘光見到商哥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時嗆伯刺來的拳頭已經沒辦法停下來,我被嗆伯打中後撞倒了商哥。我和商哥倒成一團,兩人衝突終於停了下來。

嗆伯露出驚慌的表情,急急忙忙過來問道:「喂!你還活著吧?」

我揉揉臉頰,從商哥身上挪開。嗆伯和商哥都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竟然一人一手將我拉起來。雖說被嗆伯拉的那手比較像是被起重機吊起來。

「你如果也想接受禮讚,可以跟我說,你這樣很容易破壞某些部位。」

我揮手心領了商哥獨特的關心,起身對跑來的嘉穎和驚魂未定的嗆伯說:「我沒事。那這樣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吧?可以移動到下一個地方了嗎?」

嘉穎楞楞看著我,先是微笑,接著慢慢大笑,最後笑到忍不住拍了大腿,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嗆伯仍一臉驚魂未定的問:「你他媽的頭怎麼還在啊?你幹嘛衝進來?為什麼你看起來沒什麼事?」

我撥開他作勢要檢查我的手,沒好氣的說:「我中斷了你的唱詩,所以你的拳頭就跟普通瘦小的老頭一樣沒什麼力。」

嗆伯一聽舉起發抖的拳頭,作勢要揍我,最後哼了口氣作罷,走到旁邊點了根菸。

當時我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一切交給反射神經,還好成功了。

其實我比誰都訝異自己還活著。

我當時是在想什麼!?

居民們圍著變成圈的路燈七嘴八舌,並沒有表現出害怕,只是在討論怎樣善後。看來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起衝突。

將貨搬上車後,我走到商哥旁邊,問道:「你剛才其實手下留情了吧?」

商哥正在撿剛才被嗆伯砸壞的狗骨頭碎片,一臉疑惑。

我也蹲下幫他撿,說明:「你如果直接碰觸到肉體,要讓對方慘死根本不成問題,但你卻只用放出的力場攻擊。」

他像是覺得這問題很無聊般,繼續撿腳邊的碎片。

「圓和線是花又神的圖騰,生命的誕生都是從一個圓形細胞再成為線性的肉體,那是創造的力量,不是用來破壞的。再說我也不喜歡那種觸感,那傢伙活著會比較有意思。」

說完他便起身,自顧自的到其他地方繼續撿碎片。

嘉穎在不遠處的車上喊我。

我看了看手上的一小塊白色掌骨,將它收進口袋,起身往車子小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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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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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上去了黃竹坑見工,不過現在地鐵真的方便很多。 所以我解放疫情那種惰性,去不同的區域工作。而這個工作上班早,下班也早…快六點收到上班電話通知。剛剛在FB和Threads發文就來不及改文。所以在這裏整理一下。不過也可喜可賀,這個系列終於落幕。感謝大家一直以來都收看,之後改個標題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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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倌還記得之前在南部的一間小工廠裏那條生產線的組長嗎?這位組長雖然受過教訓,但時間一久了,再加上色慾熏心,又開始準備對組裡的女員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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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倌還記得之前在南部的一間小工廠裏那條生產線的組長嗎?這位組長雖然受過教訓,但時間一久了,再加上色慾熏心,又開始準備對組裡的女員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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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在即同仁紛紛約請吃飯 雖然覺得不必總是盛情難卻 四台卸煤機都歸位全力運轉 辛苦機械組借花獻佛道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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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在即同仁紛紛約請吃飯 雖然覺得不必總是盛情難卻 四台卸煤機都歸位全力運轉 辛苦機械組借花獻佛道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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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有性愛描述,未滿十八歲及對情色描述反感者慎入。) 楔子 千駿工業內湖廠三樓的產線機械忙碌地運轉著,不時傳出規律而嘈雜的金屬器械撞擊聲。身著工作服、頭戴工作帽的作業人員在各個工作站進進出出,一位身著淡黃工作服色,略有年紀的女性管理人員手上拿著紀錄表正跟在幾位白色工作服色的人員後方,不時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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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有性愛描述,未滿十八歲及對情色描述反感者慎入。) 楔子 千駿工業內湖廠三樓的產線機械忙碌地運轉著,不時傳出規律而嘈雜的金屬器械撞擊聲。身著工作服、頭戴工作帽的作業人員在各個工作站進進出出,一位身著淡黃工作服色,略有年紀的女性管理人員手上拿著紀錄表正跟在幾位白色工作服色的人員後方,不時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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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上班的機關有合作社,賣一寡食的、文具、生活用品,價數較俗,學生、教職員攏來買。落尾倩的店員攏是囡仔大漢,閣出來上班的「二度就業」的查某人。   有一擺in咧欲下班的時間,我去買物仔,聽in佇講:「下班轉去,閣愛煮飯,食完規厝內的工課,攏是咱查某人的代誌。」   我看in佇櫃台坐規工,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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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上班的機關有合作社,賣一寡食的、文具、生活用品,價數較俗,學生、教職員攏來買。落尾倩的店員攏是囡仔大漢,閣出來上班的「二度就業」的查某人。   有一擺in咧欲下班的時間,我去買物仔,聽in佇講:「下班轉去,閣愛煮飯,食完規厝內的工課,攏是咱查某人的代誌。」   我看in佇櫃台坐規工,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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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工業區後嗆伯開進一條山路,路上有些零星的小工廠,我們來到一處比鄰手工藝品加工廠的社區。 嘉穎說這裡雖不是員工宿舍,但住戶都是加工廠的員工,有很多人是家庭代工。 嗆伯只是和警衛室招招手就開進社區,難得慢速的開到一棟活動中心前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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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工業區後嗆伯開進一條山路,路上有些零星的小工廠,我們來到一處比鄰手工藝品加工廠的社區。 嘉穎說這裡雖不是員工宿舍,但住戶都是加工廠的員工,有很多人是家庭代工。 嗆伯只是和警衛室招招手就開進社區,難得慢速的開到一棟活動中心前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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