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搶先看〉活在世界上最反同的國家之一!認識廖沙與他所身處的世界...

2020/09/28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戈巴契夫時期
廖沙原是生不下來的。廖沙的母親加林娜在一九八四年懷上了他,並想墮胎。當時俄國的墮胎數量是出生嬰兒數的將近兩倍,因此墮胎並非丟臉之事,計畫也無須保密。加林娜的家人聽說了,而她的妹夫說服她打消念頭。他指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她已年過三十,仍然未婚,要是這次墮了胎,往後恐怕再也無法懷孕。就統計數據來說,他是對的。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俄國女性在三十歲前就結婚了,三十歲過後極少有人生育兒女。
廖沙在一九八五年五月九日誕生。
廖沙的幼兒園時光很漫長。他在早上六點被帶到幼兒園,然後身為校長的母親再步行半小時到她的學校上班,通常不到晚上十點不會來接他,那時幼兒園裡只剩下夜班警衛。這其實是理所當然的做法,因為加林娜獨力撫養廖沙,工作繁重,廖沙的外祖母又住得太遠,不能每天來幫忙。
廖沙大約三歲的時候,加林娜開始無時無刻開著電視。有時她坐在黑白電視機前,連看幾小時螢幕上灰色的男人們說話,其他事都不做;偶爾提高聲音。加林娜對廖沙說,這些男人——她似乎和他們有私交——在電視上講的事有著緊張感,還有認真和重要性,因此並不無趣。廖沙學會了一些人名,包括戈巴契夫,他是最重要的人,前額有塊大大的記號。年紀比廖沙大上許多的表哥對他說,那塊記號是蘇聯地圖,因為戈巴契夫是總統。當廖沙告訴加林娜這件事時,她大笑說那只是塊胎記。她說得必定沒錯,但表哥聽不進去。加林娜帶著廖沙去投票,向他解釋這是他們的「公民義務」。他們的公民義務究竟是什麼並不明確,但廖沙喜歡投票,因為投票所以紅布裝飾,還能買到薩拉米香腸三明治。
*葉爾欽時期
廖沙和母親一起去了黑海海岸。他們在海灘上度過白天,那兒擁擠到他們得早早前往才能找到一個地方把毛巾鋪在沙上;晚上則在租來的公寓廚房,吃著甜膩的在地葡萄並收聽廣播。新聞和南方的空氣一樣緩慢流動。
在失眠夜晚和循環反覆的白日夢迷霧中,廖沙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來到海灘的第一天發,當他看見其他男孩、跟他一樣的青少年或青年男子,只穿著跟他一樣的黑色小泳褲 時,他感到熱力劇烈地穿透身體,興奮而不可見的悸動開始產生。這在第一次之後每天都在發生。它帶來的想法簡直不堪設想。他想著,我是變態,我生病了。我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有這種感受的人。如今這些糟糕的話語和水兵在海底奄奄一息的畫面,在他心中疊合起來。
理智上,廖沙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戀者。他的班級在七年級時每週參訪一處家庭計畫中心,那兒有位心理學家和他們談論父母不跟他們說的事。這個計畫由美國億萬富豪喬治.索羅斯資助,學校與中心簽約,七年級生的家長必須簽署同意書允許子女參加。這位心理學家恰好是廖沙一位朋友的母親,廖沙每一堂課都和這個女孩同桌。她和他一樣不受歡迎,不被其他孩子喜歡,也不被老師喜歡,老師似乎懷疑她在他們面前賣弄聰明。至於廖沙自己,則不知為何在同年級學生當中得到「死玻璃」(faggot)這個外號。有一天在中心,心理學家說到除了「同性戀」家庭之外,也有「同性戀」個體。這個想法突如其來又充滿刺激,就像美國億萬富豪索羅斯那樣陌生。
隔年八年級時,某天有個高年級女生衝進他們教室,高聲質問:「你們知道你們這年級出了個妓女嗎?」她說,有十三個男生把這個女生反鎖在地下室,輪流和她性交。「她逃不出去,」這位控訴者說:「而她很爽。」其後數日之間,這個故事被轉述了很多遍,參與的男生吹噓自己發揮的作用。他們的受害者停學數週,回到學校之後,她和廖沙成了朋友。如今他們成了三人組:玻璃、 妓女、裝逼(Snob)。
隨著年歲漸長,有些同學似乎開始對他們的智慧以及學習、解釋和論證事物的能力產生敬意。到了十年級,也就是中學生活倒數第二年,廖沙比以前更用功讀書,因為這看來是驅除掉從八月起在黑海開始折磨他的那些想法的唯一方法。學年結束時,他獲選為班長。不論他的某些同學怎麼看待他,不論他們為什麼叫廖沙「死玻璃」,他們一致認同廖沙是在學校行政當局面前可代表班級利益的最佳人選。
十年級結束前,廖沙和兩位朋友在住家大樓後面的遊戲場閒晃。當然他們年紀太大,不是要去遊戲場玩的,但在缺乏其他公共空間的情況下,鎮上所有年輕人都會到遊戲場閒晃,尤其在天候宜人的日子。有個女孩散步經過——她是以前曾經睡在廖沙家過道的孩子之一,但現在已經不是小孩了。她向另一個恰好路過的人呼喊,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那人晃悠過來。她指著廖沙。
「死玻璃。」她說。
男人向前衝刺一小段,飛踢廖沙的下背部。接著再踢一腳。他的眼神同時閃動著瘋狂、空洞和暴怒,廖沙知道他會被打死。
廖沙的繼父恰好就在那時走到陽臺來。這讓他清楚看見在遊戲場發生的事。
「滾開。」女孩咆哮。
廖沙逃走了。
他在急診室裡得知自己在出血,目前的病況是「游離腎」——字面上的意思是,他有顆腎不再被周邊組織結構穩定支撐住。痛苦極其劇烈,想要緩解——並且避免開刀——就得臥床兩星期。廖沙的母親想要向警方報案,但廖沙害怕自己被打的理由會就此揭露。因為若要解 釋自己的遭遇,他就必須說出:「我是同志。」
「我是同志。」他對自己說。他從有線電視頻道上播放的電影學會這個詞。被毆打讓他相信了這個詞適用於自己。
學校來了一位新的輔導老師,剛從大學畢業,她清楚表明自己想成為廖沙的朋友。這時他從病床上打電話給她,他的母親和祖母則在隔壁房間熟睡。不過她一接起電話,廖沙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他們這通電話講了五小時,填塞時間的閒扯和可怕的沉默來回交替。
「是違反法律的事嗎?」她問。
「嗑藥?」她問。
「還是你想告訴我你是同志?」她問。
「我是同志。」
她對這件事反應平靜——不只是平靜而已。廖沙突然開始傾吐自己的想法與感受,而她在一切適當之處嘆息和發笑。他甚至能夠和她討論性,或者他想像中性的樣貌。
廖沙決定不要告訴自己在學校的兩個好友,即便如此,情況也不像一年前在黑海邊那樣絕望了。他在某次謝爾蓋喝醉鬧脾氣時突然不再對繼父感到害怕,廖沙這回抄起廚房板凳敲他的頭。他的中學生活只剩最後一年,畢業後就要永遠離開索利卡姆斯克去讀大學。他比以前更用功了,想得到的任何學生競賽他全都參加,替自己爭取大學入學的最大機會。
到了畢業前夕,事情顯而易見,廖沙會以銀牌獎的成績畢業,這項傑出的學業表現令他 有權跳過大學入學的通識考試,只須坐等他選擇就讀科系的入學考試。他要離開這裡了。
*普丁時期
二○一四年四月,廖沙正準備去上班,結果他收到一位朋友傳來的訊息,這位朋友是他任教大學的一名行政人員:「廖沙,這是什麼?校內審查官把它提報給校長了。」
廖沙點開網址。這是網站上的一篇發文,題為〈彼爾姆在想什麼?彼爾姆國立大學的雞姦 文宣〉。這篇發文的內容在描述廖沙負責的性別研究中心,結尾則呼籲行動:這種令人憎惡的狀況還要持續多久?祖國與道德不共戴天的敵人,正在用我們的納稅錢名副其實地腐化學生。我們什麼時候才要終結這種事?讓大眾一起來關注!寫信給彼爾姆大學校長;向警方報案!我們是俄羅斯的愛國者!我們必勝!
廖沙的照片被張貼在文章下方。
「你得離開了。」男友斯塔斯那天晚上說。廖沙手上有一張前往紐約的機票。他前一年太喜歡紐約了,因此想要舊地重遊。他開始過著雙軌生活。在一條軌道上,他為秋季即將到來的新學期提交了課程計畫;他也和同事們一起憂慮預算被進一步刪減,哀嘆國家對政治學毫無興趣。而在另一條軌道上,他也在為自己的研究與友誼收尾。他會收到電話恐嚇。校內審查官也一直打電話來,問他:「你怎麼不來見我?」
五月,斯塔斯為廖沙辦了生日派對,邀請了所有朋友。以前從來沒有人為他這麼做過。六月,他們打包廖沙的個人物品。七月,他們駕車前往故鄉,把廖沙的大多數物品留下,並且告知廖沙的母親,他要移居到國外了。
「你到了那兒要做什麼?」加林娜問道。
「我喜歡這男孩,」廖沙的阿姨說:「我希望你下次再帶他來。」
你知道嗎?他們終於接受他了。
廖沙開始拼湊自己的庇護申請案。他寫信給一位密友,也是他過去的學生,她曾在二○一三年春天接到聯邦安全局打來的電話。
「在你的大學科系裡,有誰在從事同性戀宣傳?」
「你在開玩笑嗎?」她那時回答:「我都畢業多久了。」
這時廖沙傳訊息問這位朋友,她能否把這件事寫成書面證詞。
「親愛的廖沙,」她回信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接過那種電話,你應該清楚,誹謗是刑事犯罪。」廖沙在心中又默默刪除了一個朋友。
廖沙出國八個月後,跟俄國的朋友幾乎都斷了聯繫。

《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國族、極權、歷史記憶,人民為何再次臣屬於普丁的國家?》

作者:瑪莎.葛森(Masha Gessen)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20-09-01
美國國家圖書獎非文學類大獎
紐約公共圖書館.海倫伯恩斯坦圖書大獎
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大獎決選
紐約時報書評、洛杉磯時報、華盛頓郵報、波士頓環球報、西雅圖時報、基督科學箴言報、新聞週刊 年度好書
★「我們一切的思想與行動,全都出於赤誠和熱愛俄羅斯啊!」
在缺乏信仰與依歸的時刻,俄羅斯人該如何急尋俄羅斯的偉大?
戈巴契夫,拆卸的鐵幕
1985年,蘇聯迎來了新政。戈巴契夫決定將垂死的國家,引進一點改革的活水。人民開始小心翼翼接觸以往禁絕的資訊,書籍、音樂、學術、宗教,涓涓細流的自由,逐漸流入大眾的內心,集會開始了、遊行抗議開始了,分離與解放的力量終於形成了洪水,衝破了柏林圍牆、波羅的海三國、高加索、所有東歐與中亞聯邦,鐵幕全面瓦解,只剩下孤零零的俄羅斯人。
葉爾欽,失序的國度
1991年,俄羅斯要向西方世界開放。資本主義到來,市場經濟統治,學術與文化積極接軌。那是個看似充滿希望的時期。然而,蘇聯長久的慣習沒有退去,仍像幽靈一般困擾著經濟與政治,即便國民生活水準提升了,但貧富差距加大、人民生計各憑本事、車臣分離主義分子在邊境喧囂。曾經是相對於美國的強權,而如今俄羅斯要往哪裡去?人民心中充滿了困惑。
普丁,眾望所歸的大家長
1999年,默默無聞的前KGB特務,接下了紊亂的俄羅斯。在車臣戰爭中,普丁終於展現出久聞不見的強勢,終結戰事紛擾,重建俄羅斯的自尊。人民全心託付給他,國家所有事情逐漸步上軌道。當穩定成為俄羅斯追求唯一的辭令,任何阻礙前進的大石先被劈除,最後連不起眼的沙子也被清掃而空,從商業寡頭、反對派媒體、學術研究自由、LGBT人權、猶太人、到抗拒NGO組織的「國外代理人法」,人們被跟監、被騷擾、被毆打、被暗殺,沒有人不能不服膺克里姆林宮的意志。內政清理好了,該向國外征討了,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
這是極權主義再發作! 《普丁:沙皇再臨》作者瑪莎.葛森, 透過四個主角、二十多個人物、譜寫出俄羅斯三十年頭急速變化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 這是俄羅斯人的生命史,也映照出俄羅斯開放、奔放又收緊,又如何臣服於強人專制、迷失在國族主義中。
【國外傳媒推薦】
「瑪莎.葛森是俄羅斯這一世代之內最重要的一位知名社運人士與記者。」 ——大衛.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紐約客》(The New Yorker)
「一名極其獨立的記者……葛森深知俄國的文化與病理……(而且有著)對英語的絕妙掌控。」 ——《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葛森展現了非凡的勇氣……毫不退縮。」 ——《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瑪莎.葛森博學而謙遜、標新立異而靈巧、誠實而勇敢。在這個獨特的歷史時刻,當我們必須理解俄國才能理解我們自己,我們全都很幸運能有她領路。」 ——提摩希.史奈德(Timothy Snyder),《暴政》(On Tyranny)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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