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鍊佐莎】焰落之時 (第三章)

2020/10/16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作者﹕藍渢、羽卒(蘇奧曼)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漫畫《鋼之鍊金術師》衍生,接龍/合寫小說,舊稱《幕永不落下》。
簡介﹕焰之上校遭到逮捕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中央司令部。留在大總統身邊充當人質的莉莎,為了找回此生執意追隨的背影遁入魔窟深處。秘密與東方軍結盟的阿姆斯壯少將亦被迫面對驟生的危機。被控叛國而身陷囹圄的羅伊,最終將落得何等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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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購日期﹕2020 年 10 月 9 日 (五)-2020 年 11 月 8 日 (日)
注意﹕網上連載結局將於本子完售後釋出。

第三章

  從司令部大樓會議室的寛格玻璃窗看出去,早晨的天際一片沉鬱的灰,襯托得㡳下的城市份外蒼涼。在中央市住久了,就知道這種天色意味著下午多半會降雨。
  會議室裡正召開以大總統為首的緊急會議,軍方高層齊聚一堂,討論昨日逮捕馬斯坦古上校的事件。
  亞列克‧蘭德斯少校在進行中的會議𥚃派發完報告書後悄悄退場,動作輕柔地掩上會議室通往大總統辦公室的門。他輕吁一口氣,下意識地將手上的空公文袋對折,打量著這間寬敞的屋子。
  偌大的室內少了閣下的身影,散發出一種不尋常的寧靜。這裡也有直垂到地板的寬廣窗戶,但是和會議室的設置不同,鑲嵌在房間的正中央,好讓日光迎向窗下那張橡木辦公桌。桌後右方的牆上安著托架,幾把長劍穩穩地躺在陰影裡,與一旁的書櫥形成些許違和的對比。
  蘭徳斯少校在房間中央待客用的圓桌前挑了面向窗戶的位置坐下,避開那把明顯是閣下座位的椅子。
  從這個角度,轉個臉就可以看到正門口兩名輔助官的座位。這兩人取代了原先安放在牆角的兩座落地鐘,仿佛為大總統守護那不可跨越一步的城池。此時其中一個座位上沒有人--可惜了,閣下那名新的漂亮金髪副官不在--他不經意多看幾眼,正好另一個座位上那名叫做修托魯希的副官也向他望來,兩人視線碰個正著。
  「會議可能還要開一陣子。」修托魯希先開口說話,「你要在這裏等嗎?」
  蘭德斯點點頭。「閣下先前吩咐我來呈交馬斯坦古上校事件的調查報告,方才在開會中叫我等他會議結束,另有交代。」
  修托魯希以懷疑的眼神打量他一遍,但終究垂下視線,再次專注於面前的公文。連聲「知道了」也不說,我好歹也是個比你高階的軍法會議所少校吧,一點基本禮節都沒有嗎?蘭德斯不悅地想。他向後仰靠著椅背,瞇起眼看向窗外,自覺有些僭越地伸長了雙腿。
  布拉德雷大總統就是在此統治他麾下的王國。
  面前的桌子整理得井然有序,薄薄的一疉資料和筆記紙放在右邊,另一側擺著簡單的筆筒和墨水匣。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的桌面,令人很難想像這是軍方最高統帥專屬的辦公桌。不過,這樣的設置倒是符合閣下那莫測高深、難以揣摩的行事風格;即便在談論抓捕國家錬金術師要犯的高層會議中,大總統的面色依然平靜、波瀾不驚,維持著叫人捉摸不透的溫和。對於中央市出身、年資尚淺的少校來說,閣下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在於他從來不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所謂的喜怒哀樂不過是信手拈來應付眾人的幌子。沒有人猜得準大總統在平和的微笑底下藏匿著怎麼樣深沉的表情,仿彿出自他口的每一句話皆毋需與臉上的神色相吻合。
  在閣下身邊的日子,總是有陰影籠罩其上。
  連伊修瓦爾的英雄也堅持不到最後。
  眼前通向會議室的側門忽然打開,讓陷入沉思中的蘭德斯瞬間清醒過來,慌忙坐直了身體。金格‧布拉德雷從門內步出,向這邊掃視一眼,接著如平時一樣親切地招呼了他。
  「啊,蘭德斯少校,讓你久等了。」他把手中的檔案夾放到桌上,轉身在書櫃那兒不曉得找什麼。「會議拖得比我想像中還長。」
  「很抱歉,閣下。」儘管大總統並沒有看他,蘭德斯仍然畢恭畢敬地站起身行了禮。「您有什麼吩咐?」
  「你的調查報告寫得很好。條理分明,細節也交代得很清楚。」布拉德雷走到牆上的武器架旁,在酒紅色絲絨窗廉下的陰暗角落裡調整了一下腰間的皮帶。「只是,內容似乎了無新意啊。」
  「閣下,您是指⋯⋯?」
  「暗殺者的調查仍停留在昨天的原點,毫無進展嗎?」
  蘭德斯頓時覺得後頸汗毛直豎,一絲冷汗順著額角的髪際線滲下。「恐怕是的,閣下。我們翻查過近年來的人事檔案,目前的唯一線索只有死者左手的機械鎧型號,依此查出他是原屬東方司令部的上士,曾在伊修瓦爾內戰服役並負傷。機械鎧是軍方出資、並記錄在案的軍官福利。從這些訊息看來,除了曾隸屬於東方司令部之外,這個人完全跟馬斯坦古上校扯不上關係⋯⋯」
  「又是東方司令部。」大總統若有所思地插口說道,背著手面對寬廣的落地窗。外頭的雲層上方透出些許亮光,截斷了天際那份原先似乎永無止盡的幽暗。閣下的語氣似乎也隨之明朗起來。「看起來似乎是時候好好整頓那個地方了。」
  蘭德斯聰明地選擇沈默,直至他的元帥再度開口。「既然死人查不出什麼,那只有從活人這邊下手了。你們有按照叛亂罪嫌疑犯的程序處置馬斯坦古吧?」
  「是,閣下。訊問從昨天他被收監後就開始了。」
  「帶我去看看。」
  隨著他給出這條不容抗拒的指令,布拉德雷取下牆上一柄配劍繫在腰間,自窗廉陰影庇護下步出,讓窗外光線將他的臉染得明亮,越發襯托出那利劍般凌厲、嚴肅得讓人畏懼的眼神。閣下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那宛如征服者的目光深深地侵入室內寂如止水的平靜,伴隨著剎時展露出的、不容輕忽的憤怒,讓蘭德斯覺得很迷惘,似乎恐懼的壓力轉瞬即逝,但是大總統釋出的怒氣像陰影一樣盤旋在心頭。
  亞美斯特利斯的王,對於背叛者沒有容忍的餘地。

  這是一場艱苦的對峙。
  此處仿若另一個世界,一片獨留羅伊在黑夜裡嚴守著崗位的空無境地。汗水和夜霧模糊了他的視線,每一寸土地看起來像是有飄浮的靈魂在閃耀。摯友休斯明亮的笑臉陰魂不散地追隨在他身旁,讓他覺得頭暈眼花,手臂格外沉重,幾乎連步槍的重量都支撐不住。慢慢地,羅伊意識到自己正從一片朦朧中清醒過來,濕黏的汗與潑醒他的涼水自兩邊額角往下淌,落在他晒成淺麥色的肩膀上。
  「喂,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出個聲,別裝聾作啞啊。」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羅伊掙扎似地望了一下四周。他的手腳都被鐵製的鐐銬鎖在身下的椅子上,衣䄂捲到手肘,一條細長的透明輸液管刺進他的右臂。身邊的不鏽鋼架上掛著透明的點滴包,正向他的身體裡緩緩輸入更多的藥液。
  他吃力地抬起頭,脖頸仿佛有千斤重。
  昨天--應當是昨天,他們還不至於完全奪去了他的記憶--那隊憲兵將他從辦公室帶走之後,沒有再對他說多餘的話,也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直接將他押解至中央監獄囚禁。在那間除了床之外甚麼也沒有的囚房𥚃待了幾小時,另一組憲兵像禿鷹撲向腐屍似地闖進來,將他拽過長廊進入一座鈴聲刺耳的升降機,到達地下一整排全是單間隔房的走道。羅伊不用四處張望,就從沉悶的空氣和一股陳舊的鐵鏽味認出了這個地方。
  軍部的流言稱此處為那些被控謀反者的歸宿。
  狡猾的軍方上級必定等著從墜入深淵的焰之上校口中攫取供詞。勢單力孤的他,拿什麼來對抗那些不擇手段的刑訊官?
  羅伊記得士官學校時代曾經上過「反審訊技巧」的課程。那並不是一門受學員們歡迎的科目,因為這一堂總是讓大多數人覺得不舒服,感到自己莫名地被踐踏羞辱。說穿了,那不過是教他們學會如何堅持下去,如何對抗痛苦所帶來的心理攻擊,如何在被俘的時刻仍對軍方做出最大的貢獻:閉嘴,保持沉默。如果能撇開這樣的厭惡感不談,反審訊的要領其實只有兩個簡單的重點:首先是保持體力、不要相信任何人,並且一定要有信心,建立足夠的動力讓自己堅信能挺過去。 其次,就是在你的內心深處發掘一個安靜無人打擾的角落,然後等疼痛與傷害霸道地降臨之際,獨自到那裡去。
  但是那門課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把他帶進來這間。」憲兵隊長沉聲招呼道。
  地下的刑訊室裡沒有對外的窗戶,很悶熱,不通風的空氣讓室內顯得狹小而陰森。房間中央擺了一張長桌,桌旁的椅子上垂掛著空蕩蕩的手銬腳鐐,頭頂天花板上四只錐形吊燈散下來的強烈光芒仿彿還原出上一個受害者呻吟掙扎的身影。兩名憲兵扯脫他的軍服外套和襯衫,把他強行按押在椅子上,再以十分熟練的手法扣上了腳踝和手腕的鐐銬。門外走廊上開始有腳步聲隨著嘎吱嘎吱的車輪響動往這個方向而來,羅伊十分不適地移動了一下身子,低頭往下看,察覺到鋼圈內側染著斑斑點點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
  右手的手銬實在鎖得太緊了。
  「在我們開始之前,我想提醒你,馬斯坦古上校,」有人在他背後逐漸靠近,腳步聲刻意踏出有些怪異的節奏。有車輪的聲音喀拉喀拉響起來。「選擇的權利完全在你手上。」
  在制服外繫上白色罩袍、半張臉用口罩遮住的刑訊官刻意繞到他前面,好讓他看清楚對方將一輛小小的推車拉過來,停在他身邊。刑訊官用戴了白色橡皮手套的手將車上的東西依序取出,放在在長桌上。他看見那是方形藥匣、幾束輸液管、還有平躺在金屬扁平盒子裡的一排注射針筒。在軍官掀起它來的時候,盒蓋像白銀似地閃耀了一下。
  「到我這裡來的人,總是認為我想要從他們那裡得到些什麼,因此全力抗拒我。」刑訊官瞇起眼,臉的下半部看不見表情,但羅伊揣測得出,那是一個與其眼神契合的野蠻微笑。
  「其實他們有所不知,他們才是自身命運的主宰。我不過是聽命行事。」
  沒想到這些傢伙準備以藥物審訊開場。
  這個項目在課堂上教得不多,因為連他們的教官也無法準確推測敵軍在什麼時候會用什麼藥物,更無法鉅鈿糜遺地為他們解釋每一種可能被用於審問的化學材料。正因為此,他記得教官說過,休斯在閒談的時候也提過,化學拷問的成功率很高,接近百分之九十。
  保持體力、不要相信任何人,要有足夠的信心忍耐下去。羅伊覺得心跳開始加快。 他希望環繞室內的眼睛沒有在自己身上看出來。
  刑訊官的皮靴聲開始很清脆地在室內踏著方步。「我的規則很簡單,你對我坦誠佈公,我也對你手下留情。這一切什麼時候結束、要經歷多少痛苦、全都在於你。」他轉到羅伊身前,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罩袍上方露出制服淺黃色繩穗的拉環,在強光下顯得特別奪目。「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是什麼?軍部還有哪些人參與了叛變?」
  羅伊沉默不語。反審訊課程教他們不斷重複一個絕對完美的回答:姓名、軍銜和編號,加上一道無懈可擊的「長官,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了」機械式防線。但是現在當然沒有這個必要,否則他除了擔待叛國的罪名之外,還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大白癡。
  「不要反抗我,這對你沒有好處。回答我的問題,上校。你不可能是獨自行事的。還有哪些人參與了你的計劃?」
  羅伊淡然看他一眼,仍舊不説話。
  刑訊官貌似很有耐心,還客氣地稱他為上校,但他等不到羅伊的回答之後並沒有浪費時間,平靜地轉身走近桌邊,拿起一條長長的透明橡皮管和一管針筒。羅伊望向天花板的圓錐燈,感覺到對方用酒精棉花擦拭自己右手肘彎,冰涼的感覺令他神經緊繃。接著軍官舉起橡皮管,對著豎立在管子盡頭的針尖看了看,便熟練迅速地將針頭扎進他的右肘皮膚底下。
  他覺得一陣刺痛,輕微,卻很尖銳。
  刑訊官後退一步,放開手,管子軟搭搭垂在羅伊手臂上緊緊地拉扯著傷口。有人從背後推上來一副直立點滴架,刑訊官撿起輸液管,與上方的空點滴袋相連結,再扭開栓頭,把針筒裡的透明液體不快不慢地擠壓進袋子裡。他的手最後停在管子頂端與點滴相連的地方,那裡有一個輸液的開關。他停著不動,反而催逼著羅伊的呼吸漸漸急促。
  「恕我無法對你透露這種藥水的名稱,但我可以保證,它在逼供方面一向用處很大,足以稱之為我們這行的賢者之石。」刑訊官說話時輕笑一聲,「至今還沒有多少人可以成功地對抗它的效能。我很好奇,像你這樣優秀的國家鍊金術師做得到嗎,上校?」
  他的手指按下了開關。
  很難描述當藥水第一次進到身體裡是什麼樣的感覺。羅伊曾以為藥物會毫無知覺地滲入他的血管和神經,在無法預測的時刻發揮藥性,但是他發現自己感覺到液體被釋放進皮下組織的壓力,伴隨著針頭下陷的燒灼感,宣告著一場無法無天的肆虐就要開始。藥物的作用生效得很快,他先是感覺頭暈,天旋地轉,接著身體裡一把燥熱的火從深處往上延燒,疼痛像天羅地網一般從四面八方撲上來。
  「告訴我,上校,和你共謀的都是些什麼人﹖」
  雖然他已有心理準備,但第一波猛然襲進的痛覺還是幾乎要讓他失聲大叫。為什麼他從不記得在課堂上有人教過,除了那些試圖玩弄他意識、並在他徘徊於清醒和昏沉之際搜刮各種訊息的「誠實」與「自白」藥物之外,尚有更多虎視眈眈等著以蠻力擊破他忍耐度防線的化學合成物存在?針管裡透明的液體在他全身肌肉之間蔓延開來,像是將每一根神經絞緊再拉扯到極限,劇烈的疼痛從身體各處一路上傳到大腦皮層。羅伊不記得一生之中有什麼事情曾經讓他感受到同樣程度的痛苦。
  在心裡發掘一個安靜、無人打擾的角落,然後獨自到那裡去。這條守則背誦來簡單,但如今他腦海中被疼痛激起的混亂大過了一切。他好像迷迷糊糊地聽見電話鈴聲大作,令人煩躁而不休止的噪音。若是休斯那傢伙又在辦公時間打來佔用寶貴的軍事資源,我絶不饒過他。明明他才向窗外的藍天瞧一會兒,中尉怎麼就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遞來一疊待簽公文呢--
  接著他失去意識,什麼都想不起來。唯一在他印象中存留的,是軍官粗暴地用冷水將他弄醒。
  「你實在應該更合作一點。」
  金髮碧眼的刑訊官從容不迫地朝他踱過來,重新拿起一管針筒在手裡仔細端詳。「大勢已去,你不需要苦苦支撐。把同謀的名單說出來吧,這樣大家都會好過一點。」他把針筒舉到眼前,輕輕彈一下針管,讓針頭濺出一些透明的液體。「這𥚃有十支針劑,從第五支開始,每注射一劑就大幅增加引發心臟痲痺的危險。你自己計算一下,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繼續耗下去?」
  羅伊看著對方走到自己身邊,扭開手臂和肩部輸液管的點滴栓,換把針頭插進去。藥水很均勻地被推送進他的血管裡。來吧,他屏息等待著。這種仿彿等死的感覺痛苦到令人發瘋。有那麼一刻,他幾乎希望藥效快點發作。
  「我以為讓犯人拖著不死是你的工作。」羅伊喘了一口氣説。「軍方不是為這個付你薪水嗎?」
  軍官的眼睛又露出笑意。「也許這一劑全部打完之後,你會重新考慮一下。我再說一次:選擇權在於你。」
  羅伊並沒有理會他,雙手拳頭在手銬的束縛下握得緊緊的,全副精神都貫注在對抗拷問針劑霸道的藥性。身體裡每一根神經末端仿彿全數燃起烈焰,恍若伊修巴爾的眾多冤魂在憤怒地燃燒。疼痛撕碎他的意識,手微微地顫抖,任由汗水無聲滑過那對黑而細長的眉。
  刑訊官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彎下身子,試圖看進那雙視線已漸漸渙散的眼睛。「把他們招出來,我就給你注射生理食鹽水緩解藥性。」
  羅伊竭力避開那樣的注視,掉過頭,努力想平復急促又紊亂的呼吸。他仿彿又看見自己從前的副官倚著門框,目送他被強行押送離去。她的雙眸仍舊一如往常清冷而美好,羅伊在她的眼睛裡除了那句重複的承諾,再也看不見別的什麼。
  您只需要知道我們會追隨您到最後。
  如您所願到地獄都跟隨您。
  「上校,你到底是和誰合作?」
  一時的強硬換來的是更長久的考驗,也許在軍方的嚴刑威逼下,他終究是無法支撐到底的。但是他的堅持,關乎著一個艱難的任務是否能夠成功。他可以身先士卒,可以不在乎自身命運,但是他不能忘記自己身為一名領導者的責任:他必須保護他的部下,正如同他必須守衛這個國家的人民。
  深層意識裡,羅伊看見莉莎向他走來,在他萌生放棄念頭的那一刻,抬頭注視他疲倦又備受打擊的雙眼。她的注視與眾不同,不單是因為那帶著憂傷與堅毅的表情或是在他心中深刻的輪廓,而是因為她選擇相信,不但相信他能否完成理想,而是相信那個理念永遠長存,並非僅僅是危險的虛像。
  因為他們選擇這條路,便絕不會被輕易擊敗。
  「……沒有人。」羅伊咬著牙吐出這句話,身體不自覺地猛然向前一傾,扯得手腕上的鐐銬深深陷進肉裡,尾端與椅子扶手相擊發出「噹」的一聲響。只要自己能逼急對方,使他們漸漸失去耐性,誰又能否定他贏得勝利的可能?不要被痛覺完全淹沒,持續呼吸、不要相信任何人,相信自己能夠忍耐下去⋯⋯
  「我樂意服從你的指示,上校。」刑訊官聞言冷笑一聲,走回長桌旁,這次伸手拿起了另一條長長的輸液管。但是他並沒有機會實現他的威脅,因為刑訊室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走廊上的涼爽空氣像潮水一樣湧入室內,伴隨著巍立其間的高大身影,澆息刑訊官正待轉臉斥責的怒火。
  金格‧布拉德雷大總統正站在門外,強光打在他粗獷而黝黑的臉上襯托出一層謎樣的微笑。
  「我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看來你遇到了些困難。」他以近乎慈祥的語氣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通常採取比較原始的解決辦法。」
  「閣下您是說,比較原始的……」
  布拉德雷邁出數步,如巨石像般魁梧的身影從昏暗的廊道擠進了狹小的刑訊室。刑訊室內充斥著不受控制的急喘聲。布拉德雷背負雙手,繞著椅子走了一圈,以狩獵者的眼神打量專注於運用意志力與刑訊藥物搏鬥的階下囚,刻意保持的沈默令人不寒而慄。
  馬斯坦古弓著劇烈顫抖的身子,他的腳腕在腳鐐內不自然地屈曲,軍靴邊緣在地板上不斷滑動,雙臂緊繃有如鼓脹的帆,血管的脈絡在淺麥色的皮膚上清晰可見,一雙紅腫的手腕早已磨破了皮,鐐銬染上了新鮮的血跡。
  拷問藥劑的效用在此時應該達到了高峰,在神經線末端點燃一團團烈焰,將他的肉體焚化成灰燼,蠶食他的體力和意志力。他低垂著頭,緊咬下唇阻止自己痛呼出聲,在背部撐起的肩胛骨彷彿宣示著他的最後一絲倔強,是負傷狼崽被敵人欺身壓下所作出的垂死掙扎。
  「雖然化學拷問的成功率很高,但應用在一名優秀軍人身上效用成疑,尤其是馬斯坦古上校這類鶴立雞群的菁英份子。」
  布拉德雷不徐不疾地向部下解釋希望轉用傳統刑訊的原因﹕「我國大部分軍人都接受過面對長時間嚴刑逼供的訓練,只要他們對亞美斯特利斯仍懷有半分忠誠,被折磨至半死不活也不會透露任何具有追查價值的情報。我確實應該為此感到高興,但我沒時間跟他耗下去,他的黨羽可能早就趁這段時間有所行動了。我要給他一些不同的……刺激。」
  布拉德雷舉起食指朝馬斯坦古一揮,刑訊官敬過軍禮上前。他粗暴地把囚犯軟倒下來的身軀推向椅背,替對方注射生理食鹽水後,手腳利索地移去透明輸液管,把所有化學拷問的工具收回小推車上,最後退到一旁立正稍息。
  布拉德雷沈聲向年輕的中士下了一道命令,把從不離手的長劍擱在桌子上,開始脫下厚重的長版軍衣。
  「羅伊‧馬斯坦古上校,你聽得見我在說話嗎?」布拉德雷睥睨著眼神隨藥效減退而變得空洞的馬斯坦古,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接著把聲線壓低至只有兩人聽得見的程度。
  「聽好了,你的部下暫時得到赦免並非單單因為證據不足而已。你是聰明人,假如你不合作的話,他們會落得一個怎樣的下場不用我明說吧?不是單純被公開處刑這麼簡單,而是轉化為純淨的能量體。」他看見馬斯坦古的黑瞳漸漸回復一絲清明,於是嘉許似地微笑道﹕「是的,被活生生鍊成賢者之石。」
  「閣下,我把東西帶來了。」
  「放到桌上,你們退到走廊守著。」布拉德雷遣走他的軍官,抬起右臂攬過一個異常沈重的箱子。他一邊扳起開關,一邊以閒聊的語氣說道﹕「你調職到中央來之前,是在東方司令部任職吧!聽說古拉曼中將對你照顧有加,該說是他獨具慧眼……還是因為他的外孫女在你手下擔任副官的關係?」
  布拉德雷從箱子中取過一件反射著金屬光澤的輕巧刑具,興味盎然地瞥向噤若寒蟬的馬斯坦古。
  「霍克愛中尉非常擔心你的狀況。」
  即使羅伊狠狠壓抑著情緒爆發的衝動,在聽見副官的名字時,粗重的呼吸還是如窗櫺上滑落的水珠般頓了一頓。他沒來得及隱去在瞬間暴露的弱點,臉頰與下巴便結結實實地捱了三記重拳,蒼白的臉上立時浮現猛力撞擊所造成的紅印。
  羅伊悶哼一聲,遲鈍地側回被打偏的頭顱,吐出一口鮮血。他透過濕淋淋的瀏海間隙緊瞅著布拉德雷,黑眸黯淡而混濁,卻帶著一股不願輕易屈服的氣勢,讓大總統嘴角上的笑意由淡轉濃。
  羅伊‧馬斯坦古上校是一名出類拔萃的軍官和領導者,參與過慘烈的伊修瓦爾殲滅戰,活了下來,在官方紀錄上戰績彪炳。他是由國家授予資格的鍊金術師,名列人柱的後補名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他也是擁有七情六慾的人類,非常重視身邊的人的安危。
  「你被捕之後,她向我提出探訪你的要求。」布拉德雷溫和的聲線巧妙地修飾了他的暴力行為。他好整以暇地把指節套環套進右手,在指間調整舒適的位置。「我還沒有給她一個答覆。你認為我應該准予嗎?」
  「她與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浮腫的臉頰火辣辣地痛著,羅伊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猶如銳物劃過鐵器般刺耳。受傷的下巴讓他說話有點含糊不清,唾液混和了血腥味。他不敢想像自己現時的模樣。「請您明白,閣下。」
  布拉德雷的回答是抓起他的一綹黑髮,逼迫他抬起頭來,面對從天花飛射而下的慘白光線。在他忙著閉緊雙目、扭動脖子躲避強光的時候,他耳邊驀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低吼﹕「與你共同策劃叛變的都是些甚麼人?」
  酸澀的淚水從他的眼皮底下滲出,無法遏止,在斗室裡迴盪的拷問震得他頭昏腦脹。莉莎美麗的面容逐漸潰散成無法凝聚的粉塵,強光將她輕捧他臉頰的雙手粉碎,將他勉力穩住的心神擊落成銳利的碎片,刺進他心坎裡。他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扭動,咬緊牙關嘶聲道﹕「我說過沒--」
  羅伊第一次放聲尖叫。
  指節套環精準地擊中他整排肋骨的其中兩節。在被禁絕的呼吸重獲自由後,胸腔左側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他發現自己獨自一人坐在這裡,嘴裡斷斷續續吐出顫抖的嗚咽,幾乎要跪下來失聲痛哭。
  身為上過前線的軍人,他在長達七年以上的軍旅生涯中著實受過不少程度由輕微至嚴重的戰傷,但他沒想過斷掉兩根肋骨竟然會這麼痛苦。
  「不要緊張,呼吸放輕點,用力過度肋骨會刺進你的肺部,氣胸會令你更難受。」布拉德雷伸手輕拍馬斯坦古的肩膀,隔著皮革手套輕撫那張黏膩的皮膚,像是在撫順一頭盛怒貓兒的背部。「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脾氣也不是很好。這樣吧!讓我們把話說白一點,只要你肯供出古拉曼那隻老狐狸的行動計劃,我便放過你的前副官。你願意多說一點,我便放過你小隊中的所有部下。你認為這個條件怎麼樣?」
  「我無能為力……」羅伊稍為用力呼吸便感到胸口發痛,說話時不止一次痛苦地閉起眼睛。「恐怕一直以來古拉曼中將對我私底下的行動毫不知情。我離開東方司令部之後,便沒有再與他聯絡了……」
  布拉德雷移開按在馬斯坦古肩上的手,把雙手收回背後,以一種否定對方說辭的姿態壓低下巴。
  「你和古拉曼都犯了同一個錯誤。他有告訴你嗎?他本來在中央司令部任職,仕途一帆風順,但無意中向同袍坦承了謀逆之心,我只好把他調到東方司令部。我不需要不聽話的棋子。至於你,你就更愚蠢了。」布拉德雷想起那雙在殲滅戰凱旋之日遠眺未來的眼睛,那份衝著他而來的狼子野心,在一片歡騰的和樂氣氛中尖銳得無從忽視。「我能夠穩坐這個位子二十年,歸功於我有一隻能看穿危機所在的眼睛。意圖要收好,馬斯坦古上校。有時候率直不見得是好事,但此時此刻我無任歡迎。」
  羅伊沈默了一陣子。他突然自嘲地低笑起來,笑到忍受不了胸口的疼痛為止。他當然記得在伊修瓦爾立誓爬上大總統寶座的那一天,那時休斯還陪在他身邊,那時莉莎一度瀕臨崩潰邊緣,但經歷過戰爭的洗禮之後,他們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與他們一直並肩作戰至今。
  他相信他的戰友,他相信他的部下,他相信信念帶來的力量。面對布拉德雷的狙擊,他們會找到解決辦法,他們在軍中仍然有盟友,他們會堅持下去。因此,他要盡量拖延時間,讓大總統把精力花在他身上。
  「布拉德雷,繼續把我當白癡沒有意義……」羅伊忍著疼痛慢慢抬頭,他直視大總統冷漠的面孔,緩緩說道﹕「你特地過來一趟並不是為了探詢我的審訊過程,而是你需要出現在這裡。你支開了所有在場的軍官,避免他人聽見我們的對話,如此一來你便掌握了公佈真相的權力。你從這裡踏出去之後,你說的話就是我的話,你說的話就是謀反的證據,要按軍法逮捕誰、處死誰……一切都由你掌控。我為甚麼要對你坦白?」
  布拉德雷聽完整段狂莽的指控之後偏了偏頭,徘徊於嘴角的濃烈笑意轉而融入渾厚的嗓音裡。他的語調變得比之前更溫柔,帶了點不合時宜的雀耀。
  「我最後的決定是甚麼,你不會知道。」
  他從刑具箱裡抓起一把沈重的鎚子,在手裡轉了一圈,砰的一聲敲在長桌上,在桌面敲出一個小小的凹坑。
  「我可以讓你少受點苦,也可以改變主意釋放你的部下,端看你透露的情報對我來說擁有多少價值。你們鍊金術師不是奉『等價交換』為不可打破的至高原則嗎?你會繼續守口如瓶,還是決定傾心吐膽?真教人期待啊,讓我看看你的覺悟吧!焰之鍊金術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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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卒
羽卒
二創同人斷斷續續寫了十多年,出過三本十萬字以上的同人小說,目前尚在摸索書寫原創故事的方法和動力。雖然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但希望能夠推廣異教民謠 (Pagan folk) 這個小眾的音樂類別,偶爾說說有意思的另類音樂。 頭像來源﹕Picrew「Hollow Knight Vessel 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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