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鍊佐莎】焰落之時(第十三章)

2022/12/30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繪師﹕天良;《焰落之時》預定封面
作者﹕藍渢、羽卒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漫畫《鋼之鍊金術師》衍生,正劇向接龍/合寫小說,舊稱《幕永不落下》。
簡介﹕焰之上校遭到逮捕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中央司令部。留在大總統身邊充當人質的莉莎,為了找回此生執意追隨的背影遁入魔窟深處。秘密與東方軍結盟的阿姆斯壯少將亦被迫面對驟生的危機。被控叛國而身陷囹圄的羅伊,最終將落得何等下場?

第十三章

  亞力士把頭抵在牆壁上,血不斷從喉間的傷口湧出,滑過他裸露的胸膛,滴落地上。密集的槍響聲漸漸變得疏落,他發現雙臂在顫抖,不知是用力過度、天氣轉冷,還是驚魂未定的關係。
  有人在身邊放下一件重物,亞力士不禁渾身一顫。
  他扭頭看見一襲熟悉的黑衣,衣領上用作保暖的純白絨毛沾上了血污和沙塵,圍著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布利古斯軍開始把附近的傷兵帶到這座憑空出現的牆壁後,並以此作為掩護物繼續與中央軍駁火。他知道自己必須振作起來,他無法對斬傷姊姊的布拉德雷乘勝追擊,但這場戰事還沒有完結。
  他按著膝蓋站起來,沿著牆壁為布利古斯軍開出一個個狹長的槍孔,讓他們可以在相對安全的情況下反擊。
  大總統的回歸成功重振中央軍的軍心,他們沒有先前那般慌亂,並在布拉德雷的指揮下,以靈活變化的陣式應對布利古斯軍的攻擊,企圖奪回失地。亞力士不願傷及中央的同袍,只是施展鍊金術遏止敵軍的火力,掩護布利古斯軍。
  他們利用遮蔽物地形設置了一排迫擊砲來抵擋中央軍的攻勢。擁有高拋物線彈道的迫擊砲,對毫無防護或僅能以沙包等雜物作掩護的中央軍而言不好應付,布利古斯軍順利在牆壁前製造了一個敵軍拒絕踏入的無人地帶。
  不過,這種優勢很快便被中央的炮兵隊消弭掉。
  「伏下!快伏下!」
  轟隆一聲,圓形廣場上冉冉升起一陣燃燒火藥而噴出的白煙,在灰濛濛的細雨中顯得十分搶眼。中央軍在迫擊炮的射擊範圍外架設了數門小型的野戰炮,輪流對阿姆斯壯少校鍊成的牆壁開火,每一下射擊的響聲都震耳欲聾,接連不斷的攻擊逐漸在牆上鑿出致命的孔洞。
  亞力士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一名倒霉的布利古斯兵遭炮彈直接從空中命中,在同袍面前炸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立即觸踫地面進行快速鍊成,以填補牆壁的漏洞,但下一擊離他更近。
  「阿姆斯壯少校!」
  正門上層的偵察兵剛從狹窄的窗縫間出聲警告,射歪的炮彈便炸毀了正門拱頂的一部分,亞力士不假思索地撲上不久前被帶到他身邊的傷兵,為對方擋下飛落的石塊。
  他趁中央軍為野戰炮裝填彈藥的空檔,把傷兵拖到拱頂下交給他的同袍。一些布利古斯兵冒險把頭探出炸毀的牆壁以步槍還擊,但完全沒有效果,他們還有幾座迫擊炮被石塊壓毀了。
  亞力士問身後一名低頭按著傷處的布利古斯兵:「其他隊伍的情況怎麼樣?」
  那名士兵的頭垂得更低了。他小聲答道:「不知道,長官。這一邊的通訊兵好像剛剛被壓死了……」
  亞力士焦躁地看著變得破破爛爛的牆壁。
  他可以鍊成尖刺把野戰炮摧毀或是推倒,但彼此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圓形廣場是中央軍設下重重防線的據點之一,在沒有足夠掩護的情況下,他在到達適合鍊成的距離前早就被敵軍射成蜂窩了。
  果然雙方的兵力太過懸殊嗎?
  雖然他不是現場的指揮官之一,但以他身為國家鍊金術師所擁有的作戰能力,他深知自己必須及時作出決定,再優柔寡斷下去只會釀成更多傷亡。一個人犧牲沒甚麼大不了,但他不希望帶著姊姊精心訓練的部隊貿然走入一條不歸路。
  汗水伴著雨水沿著亞力士的頭皮緩緩滑落。
  他仍然記得臂膀上躺著屍體的感覺,那副小小的伊修瓦爾身軀輕如無物,但他連挺直腰背將那個小孩帶離戰場也做不到。這一次,他無法容許自己的軟弱帶來更多遺憾。亞力士在拱頂下站起來,一雙戴著護甲的拳頭擊向彼此,發出響亮的鏗鏘之聲。
  不知道一邊鍊成掩護體抵擋攻擊,一邊向前推進的戰略是否有效,總得試一試。
  他正要詢問有沒有士兵願意為他掩護後背,正門上層忽然傳來興奮的叫喊聲:「大家!撐著!坦克來了!」
  亞力士回頭看向洞開的正門,一開始他只聽見駐守門外的布利古斯軍的騷動聲,接著他聽見坦克履帶吃力地爬上斜坡的金屬交擊聲愈來愈清晰,一門細長的大炮驀地出現在地平線上,裝甲車身的尖銳輪廓在晨光中慢慢浮現,一部淺灰色的坦克穩定地朝他們一行人駛來。金屬裝甲反射一束從天而降的微光,在陰暗的天色下看起來格外耀眼,也重新燃點起布利古斯軍眼中的希望。
  「從正門前退開!」正門上層的士兵指示下方的同袍退避。
  這部堅不可摧的坦克讓亞力士想起身受重傷的姊姊。在正門被強行打開後,布利古斯兵一直忙著作戰,沒有餘裕向他交待主帥的狀況。他一直壓抑著擔憂的情緒,直到漢謝爾跟在坦克後頭,帶著簡單的急救用品前來為他的傷口進行緊急處理。
  「少將……姊姊她……」
  漢謝爾取過一塊紗布壓向少校喉間開了一個小洞的傷口,然後拉起一條繃帶飛快地纏起來,回答的時候表情有點沈重。「老大流了很多血,情況不樂觀,醫務官正在處理。」
  亞力士二話不說扯斷纏到一半的繃帶,起身便往正門走去,沒想到被漢謝爾強硬地拉住手肘。
  「為了一名傷兵拋下你的部隊……這樣做好嗎?」
  「甚麼?」亞力士不可置信地瞪著姊姊的心腹。
  「阿姆斯壯少將剛剛把指揮權交給了你,少校。」漢謝爾挺直腰背,對他的新任長官行了一個軍禮。「布利古斯軍任憑差遣!」

  莉莎分毫不差地遵守了他的命令。
  羅伊知道他身後的雷文在副官眼裡看見了狙擊手命中目標的決心。那是不可抗拒的殺意,是已定奪要取他性命的選擇,又是籠罩戰場上眾多亡魂最後見到的眼神,就連查理士‧雷文也無法單憑傲慢和殘忍與其對峙。
  況且,如他所計算的,貪生怕死的傢伙沒有膽量與之抗衡。
  在中尉開槍之前,雷文已經搶先扣下了扳機。
  槍聲在羅伊額邊響起,震得他耳膜發疼,整個世界嗡嗡作響,剎時間什麼也聽不見。他看見莉莎一個側身撲進走廊的叉道,消失了蹤影。他眼前閃過一組中央軍士兵朝那個方向追擊上去之時,雷文已拽住他的衣領往後拖,狼狽地退進方才的樓梯間。
  「中尉!中尉!」
  羅伊不顧肋間和手指在一連串的激烈動作之下傳來的劇痛,在一片模糊的悶響之中大聲喊道。雷文以槍柄朝他後腦敲下去,而後轉而扼住他後頸,槍口回到原位不放鬆地頂著他的背脊。
  「給我住嘴。走這邊!」中將厲聲低吼道。他只遲疑片刻,便強迫羅伊轉身步下樓梯,穿過另一條無人的長廊,找到另一處樓梯間重新往上攀登。
  他的腦袋尚因先前挨的一記槍托而隱隱作痛,但羅伊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頭頂上正傳來零星的槍響和重擊地板的腳步聲,令人全身的神經緊繃到極點。但雷文好像對那些充滿威脅性的聲音充耳不聞,仍然逼著他繼續往前走。羅伊無意間抬頭望向階梯上方的窄窗,見到外頭天空烏雲密佈,久沒擦洗的玻璃窗扇上已經落下一條條被雨水打濕的痕跡。
  為甚麼雷文拼了命也要將他帶上樓去?
  雖然對方是名利欲熏心的腐敗高層,但這樣的作法完全不符合軍事行動的基本戰略標準。何況,剛才他驗證過,雷文不知基於什麼理由暫時要保留他的一條命。
  也許敵方的弱點比他想像得更複雜。
  他能發掘的時間所剩不多,而且還在迅速流失。右手的傷處在手銬束縛下開始腫脹,羅伊感覺到充血的指尖將傷口的疼痛放大加倍,越來越難以忍受。軍醫布萊爾為他套上,用於固定肋骨傷勢,縫有金屬條的伸縮帶因為先前穿脫過現在變鬆了,卻沒有人可幫他調整。爬上樓梯的動作因此時不時造成一種斷裂肋骨互相磨擦的感覺,痛楚在胸腔內漲起來,稍微深一點呼吸就像用刀扎進肺部。
  羅伊頭一次覺得自己沒力氣再往前走了。
  但現在還不是認輸的時候 。
  「給我跟上腳步。」雷文察覺到他步伐漸趨停滯,加重了手上槍口頂住其背部的力道。「你還期望著那女人來救你嗎?可惜,我敢說中央軍已經乾脆俐落地把她解決掉了。」
  「小看我的副官,可是致命的錯誤。」羅伊誇張地喘了一口氣,用左手扶住樓梯的欄杆,以示自己寸步難行。「而且你剛剛也聽見了吧?這個地方被攻陷,布拉德雷落到了北軍手中,司令部已經玩完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雷文停下腳步,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把臉回轉向著後方,應是在檢視他是否真的不行了。他希望對方這麼認為。
  「廣播裡的那傢伙鬼話連篇。」他放開羅伊的臉,猛力朝他肩膀推一把。「廢話少說吧,馬斯坦古。布利古斯的那些野蠻人不自量力,大總統可不是好對付的。你還不清楚?」
  「我倒是很好奇,」羅伊在不得不邁開步伐時反問道:「為什麼事已至此,你還如此忠心耿耿地擁戴布拉德雷?」
  「我哪有擁戴他?」雷文以一種不尋常的語氣在他背後回答。「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事實?」穿過樓梯井之後,他們來到離方才與莉莎交火處不遠的一條走廊。現在羅伊看出,雷文正帶著他朝大總統辦公室的方向前進。「那麼你們軍方高層如此倚重的不老不死的軍團又在哪裡?何不把那些東西叫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你這可憐蟲。」雷文拉他停下,貼近他耳邊,探頭出去看看長廊上的情況,才推著他走出去。「那就是你所謂的事實嗎?你們視野短淺,看不出自己最終的結局就是力氣耗盡,生命消失,怎樣也摸不清真相。」
  「你說得好像你跟我們有什麼不同似的。」羅伊儘可能地放慢腳步,試著忽略現在換而抵住他肩胛骨下方的手槍。
  「我已經有過一次那種經歷了,可不想重蹈覆轍。」中將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說的話也讓羅伊有點莫名其妙。都到了這地步,自己還想不出方法擺脫這傢伙,簡直糟糕透頂。
  「現在為了一己私慾對布拉德雷搖尾乞憐,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有完沒完啊?」雷文突然以自己從未聽過的怪異聲調粗暴地低吼一聲,轉身繞到他面前,單手以槍口指著他兩眼之間。平日裡,中將的容貌醒目,濃密的鬍鬚和依然茂盛的銀白色頭髮使他看起來莊嚴而充滿權威;但此刻,那雙深色的眼裡充滿了羅伊從未見過的陰險與狂熱,更甚那天羅伊在他面前說出了錯誤的話,提早引來了暗中的敵人時,他所流露出的冷酷和睥睨的神色。
  自己仿彿正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不是已經說過了嘛?」那張雷文的臉在羅伊眼前逐漸裂開一副詭異的微笑,其嗓音仿彿也隨之扭曲起來。
  「我才不是聽命於布拉德雷那小鬼的咧!」
  突然,一聲尖銳的巨響穿過他們兩人中間,截斷了雷文的話頭。子彈「乓」地打在牆上,揚起一陣粉塵。羅伊本能地屈下身子,舉起上銬的雙手擋著臉。他從指縫間望見對向的走廊上不知何時竄出來一小隊布利古斯兵,槍口均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如同嗜血的狼群被他們身上的中央軍制服吸引過來。
  拜託千萬先別開槍—— 羅伊腦海裡很沒尊嚴地大喊著。他和雷文所在之處完全沒有屏障,連暫時在牆角縮著躲子彈的可能性也沒有。在前方距離他幾步的雷文卻好像無視與對方多出他數倍的火力,毫不猶豫地開槍還擊。羅伊內心暗咒這老傢伙的瘋狂,困難地直起身體,朝四下迅速一望,看見對向不遠的牆邊有一處內嵌的寬廣窗臺,立即邁步跑過去。他用沒受傷的手護著肋骨,蹲伏在地面,緊緊靠在窗臺和牆壁之間。他接著聽見一聲慘叫從布利古斯小隊的那個方向傳出來。
  「別想給我趁機逃脫啊!」
  動作忽然靈活起來的中將瞬時追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肩膀。在一片混亂中,羅伊與雷文視線對上,內心陡然生出一股怒火,正巧與對方眼中那股冷洌而淡漠的神情形成強烈對比。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布利古斯的士兵又連續開數槍,他們頭頂上的窗玻璃應聲破裂,碎玻璃如窗外的雨絲一般灑下來。
  「停火!停火!」羅伊不由得大喊出聲,但不是因為幾片玻璃割傷了他的額角。
  布利古斯兵的其中一槍打穿了雷文的右臉。
  槍彈的力道撞得他整個腦袋向後仰。抓著羅伊肩膀的手隨之鬆懈下來。北軍的小隊從走廊那頭衝過來,其中一名士兵伸手想去奪下他手裡還握著的槍。
  只是雷文並沒有倒下。
  羅伊眼前高大的銀髮老者緩緩地直起身體,將受傷的臉頰轉向外側,破窗的亮光清楚地映出被鉛彈貫穿的血口和順著顴骨流下的鮮血。羅伊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急,但並非因為傷勢或痛楚。
  「槍法很準嘛,可惜了。」雷文的面孔說。那張臉上的傷口迅速地在他眼前癒合起來。肌膚之間的血口仿彿閃爍著微小的光芒一般無聲地閉合,讓中將的眉眼之間現出了越來越張牙舞爪的笑容。羅伊心臟狂跳,血液仿彿全衝到腦部定格在那兒。
  他在眼前的地板上瞟見一小塊呈三角狀的玻璃碎片,於是悄悄伸出手去拾起來握在掌心。
  「搞什麼?」
  「幹掉他!」
  上校聽見那隊北軍士兵怒吼,但雷文的身影沒有給予他們再次佔上風的機會。他身形一閃,周旋在平舉著的槍口之間,雙臂怪異地如同枝幹般衍生、擊出、所觸之處的士兵應聲而倒,連手指也沒來得及移到扳機上。不過數十秒的時間,布利古斯的小隊已經全數死在了地上,血如同霧氣在空中散開。
  穿著軍服的雷文形體從容不迫地走近羅伊身邊,讓對方看見他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柄尾端帶鋸齒狀的短刀。「這副行頭還挺方便的。」
  「原來如此。」羅伊冷冷地說,「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了。你就是那會變身的人造人吧,『恩維』。」
  「哦?你很熟悉我呢。」仍然保持著雷文外形的恩維粗魯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這次,他沒有立刻逼迫上校往前走,反而悠哉地拉正了外套的領子。「幸會,馬斯坦古上校。」
  「我只聽別人說起你會由人變成狗,又變回人。這次勉強算是高級點的表演啊。」
  雷文的面孔露齒而笑,而後那陣如碎塵的光芒又逐身亮起,輕微的嘶嘶聲劃過耳際。原先聳立在羅伊眼前身材高大的雷文身影開始萎縮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有如少年人的體態。恩維的真身額前束著頭帶,墨綠近黑色的長髮鬼魅似地披散在背脊,只穿著無袖的貼身短上衣和遮到大腿一半的皮褲,褲緣露出羅伊絕不陌生的銜尾蛇刺青。
  從他皮製的護腕和線條結實的腹肌可知,這是戰士的裝扮。是對自身摧毀敵人能力的完全自信,毋須鎧甲和槍彈來保護的裝扮。
  「雖然有點危險,但不以真身面對你一次好像說不過去呢,上校。」
  「我沒興趣跟你套近乎。」
  「本大爺我才沒興趣給你們這些蟑螂般的人類得知我的名號咧!」恩維晃晃手中的武器,立時又換回了雷文的面貌身形,不過說話聲維持著與雷文有天壤之別的嗓音。「但你們這種後知後覺的表情總是百看不厭!」
  「真正的雷文中將到哪兒去了?」
  「說來很掃興,」恩維瞇起眼睛,所竊取的黝黑面孔浮起一層無趣的表情。「我來找你之前跟他在拘留所外頭面對面撞個正著。我是不知道他本來打算幹嘛啦,不過看他在那裡呱呱亂叫個不停,乾脆先解決了他,省得麻煩。」
  「果然是不擇手段。」羅伊語帶諷刺。「連軍方高層也逃不過被拋棄的命運,雷文應該很後悔加入你們的陣營吧。」
  「他光是看到我的臉就嚇得半死了,可沒空管這種事。」恩維懶洋洋地說。「人類真的是最容易操縱的有趣生物了。」
  「既然如此,你不如堂堂正正地顯出怪物的面貌來,何必躲避在他的形象之下?」
  「少廢話!」恩維一揮手臂,刀鋒危險地擦過羅伊眼前。「給我轉身往前走!我可沒時間在這兒久耗。」
  羅伊轉過身背向他,邁步的同時摸索著手裡攢著的那塊碎玻璃。沒受傷的左手抵著腹部時,可以感覺到囚衣底下皮膚凸起的瘢痕。那是和拉斯多一戰中,自己親手拓下的紀念品。他為如今竟落到幾乎一模一樣的境況而暗自苦笑。不,應當說現今的情況比那時還要糟糕——若他想抓住任何一絲渺茫的機會,倚仗鍊金術師的本領反擊,他得先找到能夠產生火花的工具。自己被銬著雙手又早被奪去了發火手套,身邊連個可以借火的煙槍下屬也沒有,勝算說是負倍的也不為過……
  無意識中,右手掌心已經被玻璃片邊緣劃出了血。羅伊索性用力按著碎片,割開一條傷口,困難地以左手沾著血,在右手背上粗劣地劃起鍊成陣。背後的人造人喝斥他拐彎時,他緊張地護住手上的印記。
  「站住!」
  槍械上膛的「喀啦」響聲划破寂靜的空間。一個聲音在他們背後沉聲命令道。
  那是他很熟悉的聲音,而且此刻對他來說無疑在黑暗中裂開了一絲光明,為他內心注入了一股勇於和身邊這只非人怪物戰鬥而得勝的力量。羅伊不用回頭看,也感覺到身後的恩維又驚又怒地停下了腳步。人造人的步伐很有份量,震得地板好像都微些搖晃起來。恩維的手臂勒住他的頸子轉了個身,短刀的刀鋒指著他鎖骨和氣管之間的凹陷。他垂下眼神就可以看得到刀面的光澤。
  莉莎‧霍克愛平舉著一把 MP40 衝鋒槍站在他們面前,金髮披散在兩肩,制服藍色的布料上左一片右一片都是灰,捲起袖子的手肘上有一道擦傷。她身後站著他許久未見的法爾曼,緊張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莉莎的表情很鎮靜,仿彿憑她手上的武器就能掌控全局。她深邃眼睛裡先前浮動的猶豫和慌亂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勇敢。
  「把刀放下,雷文。」莉莎嗓音不帶一絲尊敬地說。「雙手舉起來。」
  「怎麼又在這裡見到妳啊,霍克愛中尉!」恩維以雷文的面孔發出嘲笑的哼聲。羅伊還沒來得及發出警示,刀鋒就貼上他的皮膚,危險地敦促他不要開口。「剛才的場面還要重來一遍嗎?我可開始覺得無聊了喲。」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讓上校離開。」莉莎像是察覺到對方的詭異,微微皺起眉。「否則我這次不會再放你一條生路了。」
  「蠢女人!妳倒是說得好聽!」恩維絲毫沒理睬她話中的威脅,膀臂近乎親昵地環繞著羅伊的脖子,持刀的手戲謔地在他喉管處比劃。「我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妳在這傢伙被我開膛破肚之後會露出什麼表情!」
  羅伊看到中尉的槍口稍稍往上抬了抬。不好,那是牝獅捕獵前尾尖平舉的殺戮訊息。接著,他耳邊炸起數聲暴響。身後的人造人痛呼一聲,身體往後重重晃一下,挾帶著他也倒退幾步。纏在他頸部的一隻手臂鬆開,想必縮回去按住子彈造成的傷口。那隻手再回到他眼前時,手指間沾了濃濃的血。
  他看見莉莎和法爾曼的臉色瞬間轉為了一片嚇人的蒼白。
  也許莉莎瞄準的是頸動脈,也許是眉心。她不會失手,但人造人本該是致命的傷勢會痊癒,連一點痕跡也不留下。
  「呀哈哈!面色都變了!這表情很好看呢!」恩維高聲大笑,手上的短刀加重力道,輕輕刺穿了羅伊頸側的皮膚。上校咬著牙不吭聲,不由自主地舉起雙手想阻擋。他感到血細細流下脖子,神經緊繃之下覺不到痛,反而難耐地癢。「再來一次也無妨喔!」
  莉莎和法爾曼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逼得沉默了一會兒。中尉把持著槍身,剎時間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傢伙……假扮雷文中將簡直一模一樣啊。」法爾曼在中尉耳邊低聲咕噥道。他手中也握著自己的配槍,但槍管朝下,好像完全沒準備好要作戰。
  「單憑我們倆絕非他的敵手。」莉莎皺起眉頭說。她嘗過與人造人單打獨鬥的滋味,不願意輕舉妄動,但也不甘承認自己的疲憊與挫敗。數秒鐘後,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將舉槍瞄準了中將黝黑的臉。
  准尉慌忙出聲阻止。
  「等等,霍克愛中尉!這樣做不大明智吧?這傢伙殺也殺不死……」
  「別擔心,法爾曼准尉。正如我們所推測的,他會留住上校的命。何況,」莉莎踏前一步,視線專注在前方。法爾曼頓時領悟她並非在打量自己即將射擊的目標,而是在看著上校的眼睛——那雙總是閃爍著智慧和決心光芒的深色眼睛,總是做為他們指標和明燈的指揮官雙眸,正與中尉對視。
  「……這次,我和上校已經準備好了。」
  法爾曼此時也看見了馬斯坦古上校舉在胸前的雙手。有白布包紮起來的那隻手背上,赫然是一副血紅的鍊成陣。
  「但是——」
  「看你們在那邊竊竊私語真的煩死啦!」
  在法爾曼仍想反駁之際,披著雷文面孔的人造人刺耳地尖嘯一聲,剎時間放開馬斯坦古上校,直往莉莎和准尉的方向衝過來。「除了重要的人柱候補之外其他的都給大爺我解決掉吧!」
  他來勢洶洶,動作快如電光,而且行進之間褪去了雷文的中央軍將官外表,現出其體格修長、長髮披肩、只穿著上下兩截無袖中空裝扮的真身。他手臂如藤蔓般駭人地延伸,末端呈尖刀狀,兇狠地朝法爾曼的頭頂橫掃過來。法爾曼狼狽地跳開躲閃、差點被自己雙腳絆跌一跤。他後知後覺地記起自己手上有武器,慌亂之中也顧不得瞄準,匆忙舉起槍驚恐地扣下扳機——
  但中尉的槍聲早他千分之一秒響起。
  一股熱浪在空中襲來,鍊金術發動時那令人驚心的紅光如劍刃劈開空氣,一股燒灼的氣味像潮浪一般撲面而來。法爾曼覺得自己衣領被中尉拽一把,退後到牆邊,耳邊響起非人的、淒厲的尖叫。他定睛一看,那名人造人正跪倒在光潔的長廊地板上,雙手捂住眼睛,餘火和輕煙從他指縫間冉冉昇起。烈火焚燒過後的傷處跟剛才一樣迅速開始癒合,但這次發出細微的劈啪聲,聽起來像是液體濺在潰爛的皮肉之上。法爾曼體內升起一股作嘔的衝動。
  「水份在眼球內沸騰的滋味相當甜美吧。」重獲自由的羅伊靠著斜對方的牆,左手四指蓋覆了右手背的鍊成陣,眼神透露出幾分凌厲和殘忍。「你剛說你想對我重要的部下怎麼樣?我沒聽清楚。」
  「臭小子……自命不凡也要有個限度……」恩維面目兇狠地掙扎著站起身,看似精瘦的身軀卻把地磚踩出了一條裂縫。「……看老子把你給大卸八塊!」
  羅伊向自己的副官投去一個充滿默契的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地挺起身子,瞄準恩維頭頂上方又開數槍。火焰剎時燃起,這次撲上人造人的下半部臉,準確地點燃了他的口腔和舌頭,皮肉組織燒焦的臭味更加濃重地塞滿了走廊的空間。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爾曼緊縮起脖子,握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血液像要在血管裡凍結。他注意到昔日的長官沒有配戴畫上鍊成陣的發火布手套,僅是用左手按著用白布包紮的右手背,指尖下露出一截血紅的鍊成陣痕跡。焰之鍊金術師那被喻為「伊修瓦爾英雄」的戰鬥力來自於其調節空氣中分子和氧氣濃度的能力,以此引發爆炸和火焰。更甚,使成千上萬伊修瓦爾人橫屍遍地,令原先不可一世背負著「嫉妒」原罪的人造人此刻跪伏在地、生不如死的焦點攻擊更是馬斯坦古上校最具殺傷力的本領。錯了,法爾曼心想,敵人鬆懈了自身的防線,因上校被繳械和捆縛而輕忽他,豈不知只要有鍊成陣和產生火花的工具,他們就無法抵擋爆破與烈火。
  准尉忽然記起了自己腰間的彈藥袋裡裝了給上校的補給品。若不是拿著槍,他真要拍額暗罵一聲蠢。他仍以單手持著武器,另一手悄悄在袋子裡摸索。
  「再來一次也無所謂嗎?我可是樂意奉陪。」
  羅伊腳步沉穩地走向蜷縮成一團的恩維,仿若審視一具垂死之人的軀體,手上的鐐銬絲毫不減他此刻換位為征服者的力量和傲氣。身邊的金髮狙擊手沒有將視線移向他,但羅伊知道她正凝神攫取他的行動信號,在適當的時刻扣下扳機。
  也只有自己的副官,才能在這種時刻孤注一擲地全盤相信並接受他的指令。在恩維刀口下的鍊金術師意識到衝鋒槍火藥擊發的瞬間能夠產生足夠的火星供他燃起烈焰,但要這麼做的話必需有槍手完全的配合與默契。這樣的配對攻擊是極其危險的賭注。不過當他下定決心出手那一刻,羅伊‧馬斯坦古早已相信他能將自己的命運交託給副官。
  這一次,他們彼此都沒有放棄思考,沒有放棄生存。她扣下扳機的瞬間,他感覺火焰在自身血管裡暢快地流動。鍊金術的光芒成功自他指尖朝恩維萬劫不復地撲過去。
  「小心!」莉莎出聲警示的同時,恩維緩緩自跪趴在地的姿勢直起身子,肌肉結實的手臂和大腿綻放出一道道虹彩般異樣的光芒。隨著那片光芒如雷電般破空而過,他的四肢迅速蛻變成深綠色的尖銳獸爪,身軀不斷地擴增,直到他以一只龍頭蛇身巨獸的形態猙獰地俯視他們三人,曲行的長尾在空中邪惡地擺動。定睛一看,恩維龐大的肩膀和背脊表面嵌著許多張殘破、呈現嚎叫狀的人類面孔,空洞的眼眶裡湧出源源不盡的黑暗。有部份面孔還連接著殘餘的軀幹,乾枯的手骨和腳骨親密地環繞著龍獸的頸,像惡夢般垂懸在空中晃蕩。
  站在上校對面的法爾曼驚駭地盯著面前的怪物,按捺住自己立刻想轉身逃跑的衝動。他抓住自己從腰間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朝長官高高舉起手。
  焰之鍊金術看向他時,法爾曼奮力將其拋向對方。
  「上校,請接住這個!」
  羅伊臉上顯出疑惑的神色,但本能地將銬著的雙手併攏在一起,準確地接住了法爾曼扔過來的物品。頭頂上方的巨獸前足重重踏出幾步,地板和牆壁隨之現出幾道狹長的裂痕,建築物仿彿也危險地搖晃了一下。
  「中尉,你們倆都退後。」羅伊首次顯出志得意滿的微笑,揚聲朝莉莎和法爾曼說道:「這下子我可以收拾他了。」
  他顧不得莉莎充滿疑惑、欲待抗命的神色,將法爾曼剛剛扔過來的東西重新在左手裡握好。那是一只細長的、表面光潔連一絲刮痕都沒有的銀色打火機。
  羅伊彈開蓋子,拇指按在滾輪上一撥,燃起一小簇火苗。
  「我這副身體完全不懂得手下留情。」恩維的真身露出巨大的白牙,獰笑著伸長了鮮紅的舌頭。他的聲調未變,嗓音卻增厚數倍,拓印在左眼的銜尾蛇刺青有如變異的瞳仁,仍舊閃爍著妖惑的光芒。
  「這就讓你變成一團爛布扔在中尉面前!」
  人造人的話聲方落,一束火焰已朝他直撲而去。鍊金術師此次瞄準的是眉心和鼻腔,火光如箭矢穿透皮膚和隔膜,伴隨而來的撞擊力使得恩維巨大的頭顱猛地向後一仰。其喉部和胸廓上方的人類殘屍仿彿感受到痛楚難耐的熱度,一起尖聲嘶叫起來。羅伊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雙手釋出另一波烈焰,將整隻巨獸都包圍在火海裡。
  「把自己放大給我攻擊,真不知該同情還是嘲笑你的愚蠢。」羅伊繞過在火中張開血盆大口咆哮掙扎的異獸軀體,走近莉莎和法爾曼身邊。帶來一股皮囊和體液被烈火焚燒的氣息。「盡快重生,給我站起來,持續感受這痛苦。」
  「不要小看我……臭蟲般的小鬼……!!」恩維嘶聲力竭地大吼,表皮處處血紅焦黑的長尾無力地甩動,邁開前肢向羅伊撲過去。「時候未到……你無法逃脫我們的掌心……」
  又一道火光在空中燃起,輕鬆地阻斷了人造人最後的攻勢。此時,遠處終於傳來聲響,應當是被火勢和煙霧吸引而來的士兵。
  「好好給我記住,恩維。」羅伊平靜的表情和面前火焰的漩渦形成迥異的對比。他舉起手,雙手合握的姿勢有如禱者預備吟唱美善的頌歌。莉莎從身側望去,見他堅毅的輪廓之中浮現一絲茫然,恍若不知自己為何置身此處。
  「本來比人造人脆弱得多,比軍部權威低等得多的我們,即使被打壓、折磨、暗算、幾乎要死、仍然不會放棄抵抗,直到周圍的人也同我們並肩站立。這就是人類。」
  妒忌之獸軀體內生者與亡者的長嘯在空氣中一層層剝落,眾多燻黑的人臉僵若烏炭。羅伊漠然地垂下眼瞼,任憑火苗如羽翼隨嗆人的煙霧起舞,竄上恩維幾乎僅剩骨架的輪廓。
  「你就帶著這個最後的印象,消逝於這個世界吧。」
  這頭以罪孽和偽裝構成的魔物在三人眼前逐漸幻化成細碎的煙灰。焦黑的餘燼之中,竄起縷縷黑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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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進入 2022 年最後一天了,從各方面來看,2023 年似乎會有很多障礙等待著,希望大家平平安安,快樂度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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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卒
羽卒
二創同人斷斷續續寫了十多年,出過三本十萬字以上的同人小說,目前尚在摸索書寫原創故事的方法和動力。雖然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但希望能夠推廣異教民謠 (Pagan folk) 這個小眾的音樂類別,偶爾說說有意思的另類音樂。 頭像來源﹕Picrew「Hollow Knight Vessel 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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