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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鍊佐莎】焰落之時(第八章)

2020/11/08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繪師﹕天良,《焰落之時》預定封面
作者﹕藍渢、羽卒(蘇奧曼)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漫畫《鋼之鍊金術師》衍生,正劇向接龍/合寫小說,舊稱《幕永不落下》。
簡介﹕焰之上校遭到逮捕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中央司令部。留在大總統身邊充當人質的莉莎,為了找回此生執意追隨的背影遁入魔窟深處。秘密與東方軍結盟的阿姆斯壯少將亦被迫面對驟生的危機。被控叛國而身陷囹圄的羅伊,最終將落得何等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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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及插圖預覽﹕【同人本販售】焰落之時
注意﹕網上連載結局將於本子完售後釋出。

第八章

  現在到底幾點了?
  莉莎帶著少見的不耐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工作了近整天,天色早已全暗了,窗上映出這間仍舊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全景。今日大總統的行程特別忙碌,到現在也不見人影;而根據輔助官不成文的規定,閣下沒有離開之前,她和修托魯希也不允許交班。莉莎輕輕嘆了一口氣,再度將注意力轉向面前打字機上半完成的公文稿。這是份無關緊要的軍職退休薪俸統計,打出那些數字和名單的時候,總令她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和其中的脈動所遺忘。
  大約她生來並非做文書處理工作的料。只是在上校身邊久了,很容易讓人忘記這一點。
  修托魯希坐在與她相對的辦公室正門另一端,桌上擺著與她同樣型號的機器,十指於鍵盤上靈活地來回移動。以一名輔助官來說,他非常稱職,像冷辟的檔案櫃一般接收又吐納出一份份公文。他們兩人一起工作時,修托魯希從不與她交談,連眼皮也不曾抬起來過;但是莉莎感覺得出,在這份可怕的專注之下,他知道她在暗暗觀察他,只是他不在乎她的視線,仿彿他在冷辟的外表下肩負某種銅牆鐵壁的使命。
  對於布拉德雷來說,這個人倒是完美的兵卒。
  「妳還沒下班啊,霍克愛中尉?」
  一個深沉的嗓音忽然在她身邊響起,突如其來的招呼聲讓莉莎微微一驚,手一滑按錯了空白鍵,打字機的輪軸發出「噹」的一聲滑到盡頭。她抬頭一看,查理士 ‧ 雷文中將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辦公室門口,臉上帶著莫測高深的笑容,卻掩藏不住他整個人在莉莎眼裡留下的黑暗、狡猾的印象。那雙濃眉之下的的眼睛裡射出來一股光,充滿了欲望和貪婪,有如自軍方高層散發出來的腐爛氣息,令她全身血液本能地沸騰翻湧。
  「中將閣下。」莉莎維持著一貫莊重的表情回應道:「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地方嗎?」
  「我很少仔細觀摩大總統輔助官的工作情形。」雷文陰陽怪氣地呵呵笑著說,「但是看起來有點枯燥無味呢。」
  莉莎眼角餘光瞄到對面的修托魯希難得地露出不屑的目光。
  「大總統閣下正在例行匯報會議中,現在不在。」修托魯希朗聲代答道,「我可以為您留話嗎?」
  「不用了。」雷文維持著臉上波瀾不驚的表情漫聲應道,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偌大的前廳,似乎因為修托魯希插嘴而覺得不悅。「倒是人事局有另一份職位異動的訊息待你們收取,不如你跑一趟如何?」
  臉孔瘦削的輔助官看起來完全不信長官的話,不過他僅止於用眼神和態度表達他的不滿與懷疑,還是站起身,舉手行禮後便出去了。
  「原來支開他這麼容易啊。」雷文正中下懷地笑了笑,整個人現在挨近了莉莎的桌邊,拿起一支筆把玩。「因為我不是找他,是找妳,霍克愛中尉。」
  前幾天她奉命交代完軍事法庭的日程後回到辦公室,碰巧遇上雷文與大總統會面告一段落。她走到座位時,雷文正轉身自大總統桌前離開,讓她仔細看清了他的臉。在布拉德雷看不見的角度,中將在恭敬慎微之際流露出一股志得意滿,仿彿他憑一己之力便足以主宰一切,包括焰之鍊金術師的命運。這僅僅是他追求不老不死之際而展現出的狂熱嗎?
  就在那一刻,莉莎才意識到雷文也許會是個比大總統更難對付的敵人。
  「您找我?」
  無論她是故作姿態,或對自己的問話確實感到吃驚,這位已在他視線範圍內許久的女軍官訝異的表情對雷文來說幾乎勝過自己權勢之下所能得到的一切。她像普通的軍官一樣穿制服褲裝和黑色皮靴,但額邊有一縷金髮散落下來,在她眼際投下微些陰影,襯托得雙眼更加明亮。這雙眼睛像磁石一樣吸住他,喚醒他的慾望--他想要她在身邊,無論是做為部下、副官、或女人。他其實並不在乎。
  只不過,他覺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也許閣下對她有別的計劃,也許別的將官會搶先來爭取她。他想把握這個機會。
  雷文拉過一把會議桌的椅子在中尉面前坐下,並示意她也就座。
  「我聽說軍法會議所已經排好了馬斯坦古上校的審判日期。」雷文自認為這句話一針見血,因此直勾勾盯住面前的女人,仿彿隨時都可以將她生吞活剝。「這件事是妳負責處理的吧?」
  「是的,閣下。」莉莎按捺下想要打呵欠的舉動,抬起眼看他,勉強將注意力集中在對方臉上。「目前預定一星期之後召開。會議所正在擇定軍法官的人選。」
  「可惜了,上校原本前途該是一片光明。」雷文若有所思地說,「他的事情我很遺憾。」
  「我也深有同感,閣下。」
  「策劃謀反的傢伙,在軍事法庭都沒有好下場。」雷文故作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不過,既然事已至此,妳有甚麼打算嗎?」
  莉莎摸不清他這句話的用意,回答時真的遲疑了一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妳曾任馬斯坦古副官的緣故,軍部有些不好聽的流言。」雷文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陰森,臉上泛著虛假的歉意,讓莉莎一眼看穿。「我就不複述那些話給妳聽了。不過妳大概也曉得,大總統閣下歷任輔助官時常更換。修托魯希—— 」他用大拇指輕浮地指了指身後空著的座位:「算是目前任期最久的吧。到時候閣下如果簽署調職命令,很難保證妳會為哪位軍官工作啊。」
  「人事方面,我相信閣下自有安排。」
  「也許。」雷文淡淡地說,將手中的筆插回筆筒。「但是妳還有選擇,霍克愛中尉。」
  莉莎沒料到他接下來所提出的這個邀請。
  「趁這個情勢尚未明朗的機會,加入我的麾下擔任副官吧。」
  若她對自己坦誠佈公,雷文所說的話其實是莉莎斷斷續續思考過,卻無法持久正視的問題。上校突如其來的隕落,使她剎時之間陷入被棄絕、被撇下的孤獨境地。為了他們的約定而堅守崗位的心情使她在深淵邊緣苦苦支撐,但每當她腦海裡浮現這個問題,莉莎心中總是升起即將跌落萬劫不復之中的恐慌與掙扎。
  她曾經承諾過,要依照自己的意思,為自己保護的人扣下扳機。
  但若失去了自己想保護的人,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能夠對抗布拉德雷的灼灼目光,人造人直指自己心臟的矛尖,因為上校的存在令她懷抱希望。但是當戰火熄滅,自己孤身行走與煙硝餘燼之間,她真的有勇氣繼續向前嗎?
  「您既然視我周圍有不友善的流言,為何還希望我加入您的陣營呢?」
  雷文又笑了,那笑近乎溫柔,讓莉莎一瞬間竟有可以放鬆心情的恍惚。「我是不在乎那種小事的。但以妳的資質,中尉,若妳不另擇正確的效忠對象,對軍方而言才是比失掉焰之鍊金術師更大的損害。」
  若雷文就此打住,莉莎暗自想道,她也許還能夠暫時忍受下去。可是將軍話一說完便站起身,緩緩踱至她背後,一隻手迫不急待地搭在她肩上。他的另一隻手放肆地伸過來,鬆開了她的髮夾,再將她大把大把披落下來的金髮一齊攏過肩頭。她同時覺得雷文的動作越發輕巧細膩,仿彿如此逾矩膚淺的一刻也可以為他帶來無限滿足。
  「跟隨我,光輝的未來便等待著妳。如何,霍克愛中尉?」
  這傢伙以為她真的會點頭允諾嗎?莉莎差點失聲而笑,幾乎要忍無可忍地起身甩開他的手。她按捺住那股衝動,沉默地站起身推開椅子,讓背後猝不及防的雷文中將向後踉蹌地絆跌兩步。
  「謝謝您的厚愛與讚賞,中將。但我想我遠遠不夠資格。」
  這聲拒絕對於雷文來說無異於令他怒氣陡生的導火線,不但是因為中尉木然的表情完全配不上她繁贅的謝詞,也是因為她拒絕他時眼裡的那一份不以為然。屬於雄性好勇鬥狠的本能讓他覺得憤怒又無地自容;為什麼他的官階,權力,還有他比任何國鍊金術師均光明甚多的前途不能順利地、完全地說服她?
  不過雷文並沒有機會發作。他剛剛將自己充滿怨氣的視線掃向她,桌上的電話便乍如驚雷般響起。而在他猶豫的一瞬間,莉莎已經伸手抓起話筒挨近耳邊,那份流暢與速度正像是依她的職責所產生的自然反應。
  動作還可真快。
  「大總統辦公室二線,請說。」
  只聽了一下子,莉莎便把電話交給雷文。「是您的辦公室打來的,有緊急電話找您。」
  到底有什麼事?雷文接過電話十分遺憾地舔了舔嘴唇,看著莉莎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卻也無計可施。他尚在兀自發愣,耳邊便已響起自己副官焦急的聲音。
  「中將閣下?閣下?」
  「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他毫不客氣地在莉莎的位子上坐下來,手指輕撫著她剛才用過的打字機鍵盤。他一向不是暴躁易怒亂發脾氣的人,但是在那一刻,他真正感覺到一股怨火自心底翻湧上來。
  「是,很抱歉,長官,我們好不容易聯絡上您。有一通緊急外線電話找您,軍事通訊號碼 009263J,要接進來嗎?」
  雷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就接到這條線來,我在這裡聽。」
  「是,請您稍等。」
  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適合接聽這通電話呢?雷文深諳官場之道,知道必須得適時地表現自己的功勞,才能夠保障官位屹立不搖節節高升。這套規則從一等兵至軍方高層的將官之間同樣適用--若大總統碰巧回來,他不但不會在乎自己擅自闖進門禁森嚴的辦公室沒完沒了地講電話,而且會為電話將帶來的好消息更加賞識他,重用他。
  至少他是希望如此。
  等到電話接通之時,他興奮的心情已經達到了最高點。
  「我是雷文。」
  「雷文將軍,我有好消息報告。」不出他所料,電話那頭是佐爾夫 ‧ J ‧ 金普利刻意壓得低沉的聲音,混雜著一種雷文聽起來像是蓄勢待發的亢奮。「我們抓到了布利古斯要塞的邁爾斯少校。」
  「那是阿姆斯壯少將的—— 」
  「副官,沒錯。我不會認錯人。」金普利的笑聲聽起來有幾份陰險,仿若其利齒已穿透獵物喉管的肌膚。「他身上搜出了中央市情報資料,看來就是我們在搜尋的叛變連結無疑。您想必希望我們將他帶回軍部囉。」
  「不然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如您所知,我和他這類型的傢伙有姑且稱之為解不開的過節。」他用手指繞著電話線,想像金普利鮮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微笑的雙唇。「如果合您心意,讓我享受一下也無妨啊。」
  「唔……」雷文沉吟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所以這就是奧莉維亞在北方苦心經營的計劃麼?他當然記得邁爾斯,記得他在北國碉堡城牆上幾乎與冰雪融為一體的身影。他是奧莉維亞的影子,是她帳下的得力親信,他的所做所為歸根究底都源自於阿姆斯壯家族馳騁沙場的娥眉女將。邁爾斯的出現只能意味這一件事:奧莉維亞已經被場獵殺挑起興趣,而她將集中視線,將勢力緩慢卻凶猛地朝此延伸。無論對手是些什麼人,她皆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裡。她要贏,要像對付多拉克馬軍隊那樣解決他們。
  呵呵,奧莉維亞,這次妳棋差一著了--
  這時候還不能放任金普利為所欲為。
  「查收他身上所有文件,連碎紙片都要給我收集起來。」雷文好整以暇地吩咐電話那頭的鍊金術師。「這次你得把他毫髮無傷地帶回來,他可是我扳倒北軍最大的籌碼。我們自有辦法撬開他的嘴,阿姆斯壯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國家鍊金術師算什麼?布利古斯的軍人又算什麼?如果他們能夠對付得了馬斯坦古,他們也可以收拾邁爾斯。
  幸運之神畢竟是眷顧他的。
  金普利聽起來不甚滿意,但明智地沒有違抗他。「那麼,我們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會趕到。」
  「好。抵達的時候只要通知我一個人便可以了。」
  金普利應了一聲便掛上電話。雷文舒適地向後靠,雙手在胸前交叉,對事情目前的進度覺得非常滿意。他很久都不曾這麼放心了。雖然克里斯 ‧ 馬斯坦古尚未落網,但是邁爾斯也足以算得一份同樣珍貴的捕獲。到時候內諜外應一舉崩坍,馬斯坦古及其部下便註定難逃一死,再也不會有重振士氣的機會。
  雷文沒有鬆懈多久便站起身,捶捶腰際,活動了一下隱隱酸痛的肩膀,戀戀不捨地向莉莎的位子看了一眼。
  這麼一來,就沒有人會再成為他們的阻礙了。

  這也是權宜之計。
  金普利掛上電話便走出亭子,步伐沉穩地踱向被兩名士兵壓制貼著牆的邁爾斯少校。他的大衣已經被強行脫下,槍械均被沒收,另外兩名上士正迅速將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文件紙張和公文夾一起裝進透明的證物袋。緊緊貼著袋子表面的一張中央軍部地下通道平面圖不禁讓金普利對邁爾斯的大膽--也許只不過是愚蠢--覺得匪夷所思。
  阿姆斯壯少將真的打算讓他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溜。
  他記得自己剛抵達酒吧現場沒幾分鐘就一眼看見了邁爾斯,雖然少校儘可能地將自己隱蔽在建築物的陰影下,但是在金普利眼中他跟大喇喇地招搖過市並沒有什麼不同。邁爾斯過份冷靜,過份鎮定,所以在周圍的混亂叫嚷之間無可避免地顯得突出而不協調。
  金普利立時扶正了帽緣,腳步輕快地向他走過去。而在那一刻,少校也看見了他,但是出乎金普利意料之外的,他居然轉身就跑。
  但他是無法逃脫的。
  天色已漸趨昏暗,濕冷的空氣從四方牆上的磚縫裡透出來,冰涼,卻足以揪緊神經末端,是很適合作戰的氣氛。金普利走近少校,仿彿走近一頭昏死在陷阱底部的獵物。他注意到少校雙手十指死死抵住身後磚牆,讓指關節的線條顯得更加粗獷分明。這是布利古斯軍人特有的野性,他們像最難馴服的雪豹,被繩索綁縛之後仍然張牙舞爪。
  「很精彩的表現,少校。」金普利拍了拍邁爾斯的肩膀,覺得對方的身體很不自然地打了個冷顫。「但恐怕你今晚躲不掉敗者的命運了。」
  「你要宣告自己站在勝利的一方,金普利,」邁爾斯冷笑一聲,臉上絲毫未有示弱的表情。「還為時尚早。」
  金普利靠近他的臉,伸出手輕柔地摘掉對方的墨鏡,盯著那雙血色的瞳仁好一會兒。而後﹐他雙手一翻,雙掌掌心一左一右溫和地貼上邁爾斯的脖頸,印刻於掌紋之間的鍊成陣在衣領和肌膚之間微微散發著親密而危險的灼熱。伊修巴爾人的脈搏迅急地跳動,仿彿呼應那浸入紅蓮之鍊金術師指間的列祖血氣。
  「不,少校,你錯了。」金普利在邁爾斯眼前詭秘地一笑。「比起勝敗,我更有興趣知道你和這世界抗衡的結果。你們布利古斯不是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嗎?這條真理,你應該比我更了解。 」
  「把你的髒手拿開,別碰我。」邁爾斯赤紅的雙眼射出危險的光芒,正如為捕獸鐵夾所困的孤狼最後表現出的垂死掙扎。
  「你這麼快便淪陷了,對我而言是有點掃興。」金普利漠然地瞧著他,雙手反而加重了力道,使得掌中獵物的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有一瞬間,他幾乎想不甩雷文那老傢伙的命令,由自己的意志接手,使少校和周圍幾哩的範圍都在他手下夷為平地——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今晚我再次見證,伊修巴爾人果然有趣啊,少校。」
  北國的統帥賜予他重任,賦予他以自己體內的血液輔助她治理領土的責任,但是他卻在重要的時刻搞砸了,有負於她的託付和他先祖的傳承。他不能夠死,邁爾斯掙扎著想,卻又覺得自己極其荒謬。真是可笑,死在誰手上,以什麼方式死去又有多大關係?他們不過是槍林彈雨下的犧牲品,軀體總有一天在最後的時刻被冰冷地交到另一雙手中。不論那是誰的手。
  這是一場艱苦的戰爭,而他已經死了,因為他沒能完成任務。
  邁爾斯闔上了雙眼,放棄了和對方繼續作口舌之爭。
  金普利戲謔地挑挑眉,最終放鬆了手退後兩步。他活動了一下肩膀,伸手檢查自己白色西裝的領子是否平順。這是他將殺戮和悲慟帶至各處土地時所披的戰袍,沾染各地所遺留的憎恨與死亡的氣息。只是今晚,很不幸地,這襲戰服在中央市的夜空下無趣地只粘上少許火災的餘灰和熱氣。
  紳士作風的鍊金術師調整了一下雙腕的袖扣,懶洋洋地轉頭,正巧看見自身左邊一名士兵閒閒地拎著證物袋子望著遠方。
  「汽車安排了沒?」他看看身後的俘虜,皺著眉問道。「到時候可不要又讓我等老半天。」
  「尚未,金普利先生。不過也快了。」那個士兵漫不經心地回答,可是忽然轉過頭來,望著他笑了笑。
  不可能。金普利霎時間覺得一股困惑從脊骨一直竄遍全身。這一未曾料到的變數令他腦筋短暫地空白,仿彿踏空深淵。那不是他帶來的士兵。在他視線聚焦在伊修瓦爾人身上的時候,有人悄悄潛入了他身後的注意力範圍,想蒙混過他的眼睛。
  這未免也太天真囉。
  「喂,我說啊,你給我過來。」他搓搓雙手朝對方走去。那名軍人不但未曾聽命,反而退後幾步,擺出了戒備的姿態。這無疑給予了紅蓮之鍊金術師行動的訊號。金普利身形一閃,迅捷如電地朝對方撲上去,壯實的雙臂瞬間一前一後抵住那人胸膛和背脊。他滿意地笑笑,無視於對方徒勞地抵抗他的挾制,審視著那張粗獷的面孔。
   誰?
   這張臉他不認識。在腦海內的任務資訊之中,搜尋不到必須讓這個人存活的指示。
  那麼我不客氣囉,各位。
  「你躲在我身邊,想救邁爾斯少校嗎?」金普利嘲諷地揚起雙眉,違反常理地放開了對方的身體,如同預備擁抱一般平伸了雙臂。「只可惜,你無路可逃了。」
  這才是自己所期待的瞬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端男人莊嚴地凝視目標,手心朝天,兩手日月相對的鍊成陣在皮膚擴張下仿彿改變了規則的圓狀,只待一合掌,寒夜裡就要閃爍起更耀眼的火花——
  嗖!
  一股猛烈的力量突然重重撞擊金普利的身體,使他幾乎站立不穩,雙臂掙扎著要平衡身子,不知不覺中慢慢地彎身仆倒在地上。瀰漫全身的涼意不斷地加重,伴隨著從左胸傳來尖銳的疼痛,而且變本加厲,他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混濁急促的呼吸聲,在一片寂靜中響得出奇。
  這是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痛?
  他嘗試用手掌去捂住左胸,但是手一接近疼痛的來源就越發厲害地顫抖起來。他摸到了鋒利而細長的尖端,從他的肩胛骨下方近乎垂直地穿出來,溫暖滑膩的液體汩汩地流過手指手心手背。他覺得自己即將被撕扯成兩半。
  「想都別想,國家鍊金術師。」
  是誰在說話?
  金普利的雙腿有如抽筋似地痙攣了一下,側身軟綿綿仰臥在街道上。他看見有人從他頭上走過去,但是他數不清他們有多少人了。那些一模一樣的軍褲與軍靴在他左側自動排成一列,靴跟一起併攏,然後有人俯下身來,一下子向後拔出了刺穿他左胸的長劍。他的身體隨著那個動作又是一陣抽搐,但是他依然努力保持著意識清晰,努力地想分辨敵人有多少人,是誰,竟然愚蠢地對他下手——
  染血的劍尖就停在他眼廉上方,一動不動,有一串血珠像雨水落在他臉上。然後他聽見邁爾斯的聲音,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少將閣下,您什麼時候到達的?」
  奧莉維亞只是專注地盯著倒地的紅蓮之鍊金術師,沒有回答副官的問題。她在金普利不住蜷縮的身體後跪下來,額前一撮長長的瀏海蓋住了半邊臉,在幾近全然的黑暗中難以摸清她的表情。
  奧莉維亞聽說過這個人。
  紅蓮之鍊金術師在伊修瓦爾殲滅戰中展現了瘋狂大膽的行事作風,過份執著,甚或享受賦予己身工作的個人原則讓人又敬又怕,那些似瘋不瘋的舉動則是讓人難以捉摸。
  他的存在有如盤踞於狹隘海峽的暗潮,毀滅阻礙物的意圖時而銳利、時而迂迴,刀鋒卻只願為一份固執的信念開封。他身上那股儒雅的紳士魅力媲美塞壬女妖勾魂奪魄的韻律,於殘暴拉拔至一個難以承受的頂端時,滲進一個清柔假象。
  這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為模式跟她有點相似。也許就是這份專注於狩獵過程的熱忱,讓他忽略了周遭的形勢變化,最終害死了他。
  奧莉維亞捉著金普利的一隻手,舉起長劍劃下。鮮血爭先恐後地蓋過那些蘊含顛覆性力量的幾何學圖形,在劇烈的顫抖中如水銀瀉地般滑落。她執起那件雪白大衣的外緣,抹去殘留在劍鋒上的血液,然後對盡忠地列隊在旁的部下下令:「你們三個先處理他的傷口,把他綁起來,小心他的小動作。漢謝爾,你負責盯哨。邁爾斯,取回你的配槍和情報,跟我來。」
  奧莉維亞示意俯身拾回墨鏡的副官隨她走近巷口,二人站在離金普利有一段距離的地點交談。漢謝爾背對他們,專注於留意大街上的動靜。
  「報告。」
  「是!」邁爾斯雙腳併攏,向表情冷若冰霜的長官敬了個軍禮。「今晚我前往酒館與基斯蜜絲夫人交換情報。離開酒館之後,隨即被一名身穿便裝的中央軍軍官跟蹤,我在數個街區之外的小巷解決了他,同時得知國軍已經盯上了基斯蜜絲夫人。我試著按照原訂計劃趕往指定的集合地點,不巧中央軍的搜捕行動同時展開,在鄰近數個街區設下不少路障,我無法低調地突破他們的封鎖線,只能折回紅燈區伺機而動。」
  「沒想到踫上了紅蓮之鍊金術師。」
  邁爾斯順著長官的視線看向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佐爾夫‧J‧金普利,街燈柔和的光芒穿過酒紅色的墨鏡鏡片,照出一雙瞳孔驀地收縮的紅眸。他不住伸手輕撫一側頸項,在大意之下遭金普利扣押的經歷還是讓他心有餘悸。
  「我繞回來的時候發現酒館失火了,中央軍團團包圍了這個區域。幸好他們的搜捕行動不太順利,目標人物失蹤,目前生死不明,渴望到手的情報可能都被大火燒毀了。率領這次任務的軍官是紅蓮之鍊金術師,負責人是查理士‧雷文中將。至於起火之前的情況,漢謝爾恐怕比我更清楚。報告完畢。」
  奧莉維亞單手扠腰,警覺地盯著目前尚算安份的金普利。他駝著背靠坐在暗巷的牆壁上,正在接受布利古斯兵的緊急治療,身上的白西裝染滿了自己的血。
  在奧莉維亞的記憶中,雷文曾是一位志向遠大、光明磊落的軍人,不知何時甘願淪落為坊間貶損軍人的用詞--軍隊的走狗。這種貪戀權柄的毒果,應該盡早與腐敗的軍政府一同摘除。雷文竟然放任如此危險的人物負責搜捕工作,證明中央高層認定基斯蜜絲夫人構成重大威脅,我方的底牌已經暴露出來,沒有多少時間了。
  「漢謝爾說法爾曼在起火前進了酒館。」她說:「我假設他沒死在火災現場,現在正趕往約定地點。」
  長官的轉述勾起了邁爾斯的好奇心,先遣部隊原本應該在近郊的阿姆斯壯別墅與少將會面,雙方交換情報,再確認進攻司令部的戰略。「少將,妳出現在這裡有甚麼原因嗎?」
  「軍隊的情況如何?」奧莉維亞依然沒有回答副官的提問,反而問起囤駐在本市的中央部隊的情報。
  「中央軍近日的兵力配置很不尋常,司令部從外圍借調了一些人手,大約是一個大隊的數目,他們加強了司令部出入口和市區軍事措施的監控,在街上巡邏的憲兵也變多了。我們目前大約有一千人潛伏在中央各處,正在等候妳的命令。」
  「我已經盡快趕來了,處理那件東西花了不少時間。」
  邁爾斯詫異地揚起一道眉。「它在路上了?」
  「希爾多姆伐木公司在半夜剛好有一批木材從北方運往中央,我以阿姆斯壯家的名義向他們徵用了一列車廂,看在父親大人的份上他們沒有多說話,以阿姆斯壯家在經、軍界的地位估計他們也不敢亂說話。」奧莉維亞雙手抱在胸前,豎起一根指頭囑咐道:「早上派一個八人小隊在中央車站接應,我們會在司令部等他們。」
  「不會太倉卒嗎?」邁爾斯攤開空著的一手,然後緊張地比了比懷裡的公文袋。「情報才剛到手,中央司令部變得戒備森嚴,怎麼看都不是出擊的最佳時機。」
  「我並非空手而來,來中央的路上我擬定了一個計劃。」奧莉維亞別有意味地睨了副官一眼,以帶著危險氣息的聲線解釋道:「雖然不確定計劃的最終成效如何,但我需要一個露面的時機。沒想到今晚如此熱鬧,真是來對了地方。金普利甚至省卻了我自報身份的麻煩。現在我們只需要架好陷阱,等獵物自己踩進來。」
  「少將,這太危險了。」
  奧莉維亞的一名部下為金普利戴上蒙眼布,另一名部下在旁靜候指示。她對手臂做了一個打針的手勢,那名士兵立刻從掛在腰間的醫療包掏出棉花、酒精和一枝裝滿麻醉藥的針筒,準備在金普利的左上臂消毒落針。
  「東方軍被哈古洛那鈍胎接手,立場瞬間變得曖昧不明,我們的身份也曝光了,在形勢險惡之下這不是最合理的做法嗎?如果--按住他的手!」
  邁爾斯一驚抬起了頭。
  奧莉維亞突然趨前喝道:「不要被那玩意騙了!」

  在酒館外發現敵蹤時,金普利露出了獵人鎖定獵物的銳利眼神。
  對方抬頭與他的視線對上,他右手輕捏帽緣,露出嘲弄的微笑點頭示意。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一個小隊跟上自己的步伐,越過火場朝縮進陰影的獵物走去。他感到熾熱的氣流拂過大衣下襬,溫柔地拍打著褲管。他拉好軟塌下來的衣領,帶著燦爛的笑容展開他非常享受的逐獵遊戲。
  沒想到自己最後成了砧上之俎,躺在地上任人魚肉。
  劍鋒光滑的表面倒映著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蒼白的臉龐與茫然的眼神像極了記憶中教他熱血沸騰的伊修瓦爾面孔。一瞬間,金普利被那道一閃即逝的反光勾回了漸趨模糊的神智。
  那女人找死,竟然用他的名貴西裝外套來清理劍上的血污。
  金普利感到嘴裡的血腥味愈來愈濃烈,隨著肺葉的每一下收放,沒有伴隨傷口流出的血液化成了血霧湧上喉嚨,帶來半窒息的痛苦。他掌心上的劍傷愈發疼痛,似乎威脅著要癱瘓它的機能。
  他忽然想不顧儀態地放聲大笑,就跟豔陽的熱度擁吻他的髮膚與面目全非的殘破城鎮的時候一樣,讓疼痛的快感來得更衝動、更激昂、更猛烈吧!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殺戳戰場,那個被他視為輕易挑起每一個潛藏於神經裡的顫慄細胞的聖地。
  一名布利古斯兵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起,開始粗魯地處理他胸部的傷勢。另一名布利古斯兵以粗實的麻繩捆綁他雙手,限制他的行動。
  金普利的瞳孔猛地擴張。
  就像伊修瓦爾寸草不生的頹垣敗瓦見證了他嗜血的瘋狂,他體內的慾望之獸渴望見證這場權力鬥爭的最終結果。連在殲滅戰中僭越權位謀殺了五名高層軍官也沒有被處死,他怎麼可以因為一時失誤,而把性命敗予這群敢於向人造人挑戰的莽夫?他不能放棄掙扎,順從地屈服在敵人的手裡。
  金普利不動聲色地從衣袖裡褪出一把剛剛摸來的軍用小刀,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慢慢割開結實的繩結,整個過程緩慢、痛苦又艱困得折磨人。刀鋒突然一滑,他趕緊扶著鬆開的繩子,裝作順從地讓布利古斯兵為他綁上蒙眼布。他聽見液體從針管中被擠壓出去的微響,有如狼群對著滿月嗥叫的預示,無法遏制的獸性將要劃開月影,破繭而出。
  是時候了。
  他以手指按壓胃部反芻出賢者之石,同時從背心口袋抽出他的銀懷錶,合掌將之鍊成一顆滴嗒作響的圓形炸彈。他憑聲辨位把炸彈拋向拿著針筒的布利古斯兵,聽見一聲甜美的爆炸,伴著更順滑的慘叫,熟悉的血氣湧向他鼻底,使他精神為之一振。
  「制止他!」
  金普利聽見那女人命令,嘴角揚起一抹淘氣又邪惡的微笑。他仔細地品嚐那片混和自身血氣的賢者之石,舌尖懷抱著滿足心態,有如得到祭品賜吻。
  突如其來的狀況使另外兩名布利古斯兵來不及反應,給金普利爭取了足夠時間對他們伸出魔掌。他扯下綁緊的蒙眼布,先後掐上兩名布利古斯兵的上臂和臉頰,以賢者之石加幅的力量催動鍊成陣的公式。暗巷中響起兩道噁心的爆炸聲,從撕裂皮囊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上他的白西裝,兩具殘破的屍體如掉落地上的一籃蘋果般打向凹凸不平的石塊地面。
  這是屬於他的戰鬥方式,他的戰場、他的氣味、他的時刻。
  他是紅蓮之鍊金術師,眾人口中的炸彈狂徒,敢於冒險在維繫人性與道德淪喪的絕嶺邊緣彈跳著走鋼線的狂傲之人,就算不小心失足摔個粉身碎骨,也維持著優雅的紳士風範。
  他是佐爾夫‧J‧金普利。
  他扭頭瞥向巷口,眼裡閃著狂野的凶光,染滿腥紅的手這次挾著賢者之石拍向了地面。
  混蛋!奧莉維亞暗罵一聲,一手搶過副官掛在腰間槍套的華特 PP,飛快地瞄準了金普利的要害。
  她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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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卒
羽卒
二創同人斷斷續續寫了十多年,出過三本十萬字以上的同人小說,目前尚在摸索書寫原創故事的方法和動力。雖然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但希望能夠推廣異教民謠 (Pagan folk) 這個小眾的音樂類別,偶爾說說有意思的另類音樂。 頭像來源﹕Picrew「Hollow Knight Vessel 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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