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二十歲生日隔天,康熙皇帝採納議政王大臣會議結論,命殿閣大學士及六部滿漢尚書如常供職,都察院聯名參劾請旨誅戮明珠奏摺發還都察院,御批卻極其簡短,僅「不必」二字,同時明發上諭,削去吳三桂平西王爵,將和碩額駙吳應熊及長子吳世霖關押刑部大牢。一日之內動作頻繁,文武官員心中都明白,皇帝已經鐵了心腸,即便朝廷實力不足,也要與吳三桂正面交鋒。
康熙為了國事煩惱,成德卻有些魂不守舍。前夜他為了芙格痛哭,多虧曹寅來相陪,總算能夠傾吐心底話,後半夜囫圇睡了一覺,一早依舊到乾清宮當值,好容易熬到申時下值,與其他人匆匆打個招呼便直奔安定門外。
他在安定門外下馬,當著冷風在街邊傻等,臉凍得通紅,卻始終不見楊艷身影,直等到過了酉時,想楊艷不會來了,心中黯然,卻還捨不得就走,便低頭望著雪地發怔,再抬頭時卻見茶館窗邊坐著那見過兩面的美貌少女,這才想起昨日答應與她見面切磋丹青。他兩度將她忘得乾淨,心中過意不去,連忙牽馬上前說道:「對不住,我有些事情耽擱,讓姑娘久等了。」
那少女微笑道:「不要緊,公子想必有要務在身,只是我在這兒看了許久,公子所等之人似乎未曾露面?」
成德猜想她全都看在眼裡,頗覺不好意思,便含糊應了一聲,說道:「大約他另有要事,趕不及碰面了。」
少女身邊那丫頭笑道:「我們姑娘在這兒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公子不會過來說句對不住便要走罷?」
成德更加不好意思,便道:「我還能再留半個時辰。請姑娘稍待,我這就進來。」
他到茶館門口,將馬交給門上人,入內到窗邊茶座一看,原來那少女已喚人備下紙筆,正畫窗邊一個溜肩卷草紋瓷瓶裡插的白梅。他在少女對面坐下,側頭端詳半晌,見她畫得有些生硬,便道:「姑娘的手似乎太用力了。」
他從少女手中接過筆,向紙上畫了幾片花瓣,口中道:「姑娘記得虛掌,筆下才不顯僵硬。」
少女接過筆,照他所說再畫,卻總是把握不到訣竅,那丫頭便在旁笑道:「公子光用嘴巴說,我家姑娘怎能明白?」
成德看那少女瞪了丫頭一眼,低下頭卻十分臉紅,自己也覺得臉熱,想要拿話支吾過去,那少女卻岔開話題問道:「能否請公子為我畫幾筆,我好回去揣摩?」
成德點點頭,看窗前那白梅花瓣薄得透亮,映著窗外一地雪光,更顯得玉潔冰清,便用淡墨染成花瓣,細細勾勒輪廓,又用乾筆擦出梅枝,末了在畫上題詩道:
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人擬似白霓裳?
冰肌玉骨天分付,別樣清幽照碧窗。
他將畫裁好,雙手遞過,那少女卻羞澀一笑,問道:「先前公子借我玩賞的那幅畫上沒有落款,我至今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今日既蒙公子作畫題詩,能否請公子落款用印?」
成德一呆,思索片刻後在詩下寫上「康熙十二年臘月」,又解下腰間一方小印,喚勤行借來朱泥,仔細向畫上鈐了,吹乾之後再次雙手遞過,說道:「承蒙姑娘不嫌棄,權充過年賞玩。」
少女接了畫,見小印是「長白容若」,微微有些吃驚,抬頭問道:「公子是成容若?」
成德有些意外,點頭道:「難道姑娘認識我?」
少女低頭道:「公子有文名在外,久仰了。這樣我就明白了,公子如今是御前侍衛,每日都在皇上跟前,難怪忙碌,想來公子一會兒還得趕著回去陪伴妻小⋯⋯」
成德臉一紅,說道:「我還沒成親。」
少女抬眼偷看成德,又紅著臉低下頭,低聲道:「是麼?原來公子尚未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