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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身與靈魂終極辯證：電影《失魂》

鍾孟宏導演，在去年交出了他的第五部劇情長片《陽光普照》。一舉囊括第56屆金馬獎最佳影片、導演、男主角（陳以文）、男配角（劉冠廷）和剪輯五項大獎，以及觀眾票選獎。《陽光普照》更獲選代表台灣角逐第93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成績斐然。回顧鍾孟宏導演過去電影作品，《失魂》肯定是重要傑作之一。該片於2014年，就已為台灣遠征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了。而《失魂》講述的是關於一位日本料理師傅阿川（張孝全 飾）與其父親（王羽 飾），兩人之間光怪陸離的故事。

電影《失魂》，一開始將畫面定格在台北河景，水紋如蚊蠅般顫動；下一幕鏡頭則切換至一條狹窄的走廊，一旁的白色布簾被風拍打著來回擺動；再下一個畫面則是廁所，阿川從裡面走了出來，電影正式拉開序幕。在整體環境都靜止的狀態下，水紋與布條仍快速地顫動、擺動，彷彿正預示著，即使肉身亟欲靜止，而靈魂卻依然躁動。

鍾孟宏導演在三個鏡頭以後，將攝影機轉向了許多「魚」的特寫，不斷開合的魚嘴，還有被切掉身體只剩頭的魚隻，仍然不停跳動。對比著突然應聲倒地、昏厥過去的阿川，兩者之間形象重疊。彷彿阿川已被魚噬去了靈魂，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在醫院醒來後，阿川確實也真如失去靈魂一般，行為變得怪異，甚至不認得父親與姊姊（陳湘琪 飾）。不久後，更將姊姊殺死了。

電影中段，阿川曾對他爸爸說了關於三個揹獵槍的人在狹窄山路上攔截他的夢，似乎暗示著被阿川殺死的三人：姐姐、姐夫（戴立忍 飾）還有楊警官（庹宗華 飾）。通過殺人，阿川與父親方有了靈魂上的對話，而不再只是肉體形式上的父子。他兒童時期的創傷經驗，或許造就了其潛意識上的壓抑，在成人後形成歇斯底里病症。而他病症發作的宣洩就是「殺人」，夢則反映出他的病因。

失去母親，讓阿川的戀母情結，無法排解進而產生了斷裂。或許，這正是埋下他潛意識上憎恨父親的種子。又或者，是阿川選擇以另一個自己去面對父親的主因。阿川的父親之所以能冷靜地為他埋屍體、掩蓋罪行，恐怕就同《聖經》中，先知亞伯拉罕全然信任上帝一樣，父親也全然相信著自己在這世上僅有的唯一至親，他的兒子阿川。

靈魂是什麼？我是誰？這是人所以為人，必須思考的。電影中，阿川的兩句話震動了我。一句是他回答父親：「我看這身體空著，就住進來了。」靈魂的變動，是肉身無法束縛的，肉身僅是載具。另一句是當精神科醫生對阿川說，「你看到和聽到的都是幻覺」後，阿川反問：「包括你嗎？」這正是生命自身帶有的禪意的省思。就像電影裡不時會出現的「金色蝴蝶」與「白色泡沫」，前者讓人聯想到「莊周夢蝶」的深邃哲理；後者，則與金剛經偈中「如夢幻泡影」形容相合。《失魂》在情節對白與鏡頭語言的安排上，思緒之深，令人驚艷。

此外，電影還有一段阿川玩弄手電筒的鏡頭，一明一暗，快速交替。在許多電影中，是典型的表現手法。利用光的明滅效果與特性，導演具象化地表達出阿川心中的光明與黑暗兩面。最後，電影鏡頭中，飽和的色彩（血色的顯度特別地懾人），驚艷的配樂（通過青春舞曲營造更具反差的詭譎氛圍），以及經典的鏡頭詮釋（從阿川視角看著世界反轉的畫面），經營之用心，都令人印象深刻。電影《失魂》不論在「劇情」還是「技術」上，都有精彩絕倫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