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金碩珍和田柾國都是生活作息非常不規律的人。
就算想要早睡早起好健康，也得看班表給不給面子──先不論班表不可能優待菜鳥，更何況他們本來就不是快樂健康好寶寶。
「早安。」有些調皮的招呼。剛睡醒的金碩珍，在家裡吃著晚間十點的早餐。手提包跟鑰匙放在桌上，顯然結束這餐，就要去醫院上大夜班了。
「晚安。」他沒有接下這個梗。巡邏剛結束，嫌熱而把警服綁在腰上，只穿著一件簡單白Ｔ的田柾國，禮貌地點頭鞠躬和室友打招呼後，閃身進廚房拿泡麵準備吃晚餐。
於是才剛同居的他們，最容易見著面的地方大概屬餐桌，一個睡覺完吃東西再上班，一個下班了吃東西再睡覺。
如果泡麵煮久一些，等田柾國從廚房出來，碩珍大概剛好食用完畢進來洗碗──都說室友抬頭不見低頭見，還真是只有「見」面，一點交流都沒有。
※
一旁的護理師盡責地替朴智旻量血壓、測溫度，住院醫生金碩珍則拿著板子翻閱資料，不客氣地下了結論：「觀察期過了，你很健康。這包點滴打完，好好睡一覺，早上乖乖回家去，醫院很擠的。」
已經利用醫師證明請了三天假的摔樓病人恍若未聞，反問醫師：「哥、你家空房方便借我住幾天嗎？」
「前幾天租人了。」
朴智旻卻立刻追問：「那客廳呢？」
金碩珍一愣，有些狐疑地看著他。智旻注意到自己太過急進了，緊張地咬住下唇、再放開，小心翼翼地補充：「我現在不方便回家，需要找地方住……我可以付你房租！」
護理師已經離開，往下一床去量測其他病人的身體狀況。
碩珍嘆了口氣，低聲轉換話題：「我還沒問你為什麼一個人喝成這樣子呢？」
「沒什麼，就是不小心喝多了。」
「嗯？」
「你就當我……最近身體體質變化，突然轉換口味，想試試濃度高一點的酒……」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眼前的醫生絲毫不採信他的鬼話，並且毫不客氣地翻了一圈白眼，還猜測道：「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朴智旻想了想，抿著嘴，最後給出一個比較客觀的回答：「還沒。」
「這樣啊……」
金碩珍不大管他人家務事，但對朋友與男友之間的摩擦還是略知一二──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因為朴智旻和男友起衝突後，隻身至酒吧買醉。第一次到「聲色場所」的乖寶寶，還是被金碩珍救下，才沒有醉死在外頭。
但經歷零零總總的大小衝突，那倆還是交往至今，尚未分手。
碩珍虛長他幾歲，卻也不敢給什麼交往指南，畢竟他唯一一次談過的感情是以分手告終。
對此，他前男友曾意思意思地表達過驚訝：「我以為你情史很豐富？」
「我一直讀男校啊！」
「但你不是Gay嗎？」
「……喔、對耶。」
總之，金碩珍不會是一個合格的戀愛輔導。
但他是一個很照顧朋友的好人。
「……早上醒來，我替你辦離院手續吧。」他不知所措時，會反覆磨蹭自己的手指，卻依然平緩地說到：「我會問問室友，如果他覺得沒問題，等我下班，就帶你過去。」
※
警察的休息時間極少在週末，排休多是在週間。而不曉得是田柾國自己如此憑仗，或上司這麼認為，總之他年輕、隻身在首爾、沒有家庭牽累，加班加得在違法邊緣大跳探戈，休息時間少得可憐──不是沒有假，而是都往後推延到看不到的未來了。
但他依然活蹦亂跳，還有力氣打遊戲，甚至經營著一個不紅不火，有一批固定觀眾的不固定營業實況台。
「海鷗大什麼時候開台啊──」
「海鷗大有看最新的遊戲更新了嗎？」
「有人知道海鷗大最近怎麼都不開台嗎？」
──不知道、還沒有、不清楚。
而且老早就將推特設定為「非關注用戶不顯示通知」的田柾國，自然什麼也沒看見。
星期一的早晨，離中午交班還有三個多小時，他心安理得地踏上房東放在客廳的跑步機，把手機擺在上頭外放音樂，運動消磨時間。
「你好。」
柾國瞥了一眼螢幕，是一個新的對話窗──因為如果是常聊天的群組，他肯定關靜音了，哪能跳通知出來──「我有一個朋友家裡有狀況，這幾天想要借住家裡客廳，想請問你同意嗎？」
下一句話立刻跳上來，彷彿是預先打好再複製貼上一般：「覺得不方便的話，可以直接和我說。我會婉拒他，並另外作其他安排，請不用有壓力。」
這份請示客氣得過火，溫和、謙卑、有禮貌，讓人聯想到襯衫釦子扣到最上一顆的服務生，又像是案版上的公文。
「我OK！」送出的手指一頓，改為刪掉句子。田柾國下意識地跳下跑步機，如同和那人面對面談話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打字回覆：「好的，我沒有問題。」
想了想，又同對方一般，在最前面加上「您好」作為問候。
將訊息發送出去後，他才驚覺自己怎麼沒在跑步機上了？
但又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再使用房東的東西，便縮回房間，在這個全世界都得上班上課的時候，毫無預警地發文宣佈：「一分鐘之後實況，不開語音。」
全然不顧留言區的一片哀號。
※
真的見到珍哥的朋友，已經是下班後的事了。
甫一開門，坐在沙發上的人影便跳了起來，朝田柾國鞠躬，語調軟軟的，卻一連串說下來完全無法打斷：「你好，我是朴智旻，95年的，是碩珍哥的朋友，不好意思這幾天打擾了。」
他抬起頭，田柾國便「啊」了一聲。朴智旻心底發虛地看著他，面帶歉意與討好；田柾國盯著他，眨眨大眼睛，滿載狐疑──太眼熟了，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如果在哪處看過這麼搶眼的紅色頭髮，也不應該忘記才是？
田柾國立刻把方才的既視感當作錯覺，友好地向他自我介紹。
抽油煙機的轟隆聲音乍停，金碩珍探出頭來，招呼道：「智旻，來裝飯。」
「來了──」
同一個飯桌上，端的是截然不同的食物。
明明沒有任何虧欠，金碩珍看著年輕人吃泡麵，再嚼一口自己煮的牛肉燴飯，除了讚嘆自己的手藝外，還有點不明所以的小心虛。
於是他開口問道：「都是吃泡麵，不膩嗎？」
小警察一愣，搖搖頭，木訥地回到：「我習慣了。」
這是最快食物，又有湯可以喝。韓國泡麵那麼多，大不了換著口味吃。重點是夠便宜，可以放心多吃好幾碗，填飽肚子。
這些原因柾國都沒有說出口，但金碩珍大致上猜得到，他甚至隱隱看見了某個老說自己不餓好省餐費的傢伙的影子──97年的，也就是說才24歲吧？倒是和當時的自己差不多大。
突然就對這個隻身在首爾討生活的小子有點心軟。
「什麼？這樣怎麼可以？」朴智旻大呼心疼，自作主張把碗推過去，在廚師金碩珍本人面前借花獻佛，示意他夾些牛肉塊，「不要為了省錢搞壞身體啊，吃點牛肉吧？碩珍哥煮的很好吃喔！」
田柾國不是太適應這種熱情，說了兩聲拒絕，碗卻越推越近，只好硬著頭皮夾了一塊小一點的。
「明天一起吃吧？」金碩珍這時主動提議：「我本來就自己煮著吃，這幾天會煮給智旻，再加一個你，也只是多做一份的事。」
田柾國張著嘴沒有回答。按他不喜歡麻煩人的生活方式，應該會拒絕的，但是剛入口的美味，又讓他捨不得開口說不。
「哇、珍哥你人這麼好？我還以為我得自己買外賣。」
金碩珍沒有威脅性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暗自反省是不是過頭了？他喜歡與人互動，享受別人因為自己的付出而快樂的表情，但不代表每個人都喜歡這樣，太多的善意難免予人壓力。
──「珍哥，我叫你『哥』，不代表我是你的弟弟。」
金碩珍眨眨眼便忽略突然浮現的回憶。他們是和平分手呢，怕什麼？過去只是過去，傷害不了自己半分的。
倒是這孩子比預想得還要怕生呢──他磨蹭著指尖，為了讓對方壓力不要那麼大，緩緩補充道：「如果不想要也沒關係啦……我原本只是想說你老吃泡麵不健康，而我剛好缺一個可以幫我買菜的人。」
「我可以！」他答得飛快，險些咬到自己舌頭。
金碩珍這才放心下來，笑著對他說：「那冰箱裡缺雞蛋跟海帶，麻煩你明天帶一份回來吧。」
田柾國吸了一大口麵，不忘用力地點點頭。雙眼放光，只差沒有現在跑出門買回來。